第五章 徐静之死迷雾重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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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先打开投影仪,调出了那份被诅咒的名单,道:“这是专案二组内部的讨论,我就讲点没有得到证据支持的想法。侯国龙、丁晨光、秦永国、夏晓宇、黄大磊、张大树、李兴奎、程宏民、关百全、李明全,这十人是杨国雄临死前经常咒骂的人。估计是杨国雄当时骂得特别厉害,其身边人在多年后都还记得这十个名字。从杨国雄自杀到现在,这十人中有一大半都有亲戚受到伤害。侯国龙的亲戚暂时没有受到伤害,但是杨帆于2001年10月遇害,杨帆遇害最主要原因是代我受过。周涛遇到这事,也极有可能是代我受过。目前,可以确定丁晨光的女儿遇害不是杨永福所为。夏晓宇单身一人,没有听说有受到伤害的亲戚。黄大磊被炸死,也与杨国雄没有关系。程宏民的亲戚没有听说有重大事故发生。但是,其他人的亲戚都出过事。李明全的外孙曾经被摩托车撞击,命悬一线,这是2001年8月的事。李兴奎的妹妹李兴梅在2002年被人捅伤脊柱,瘫痪,坐轮椅,一直没有找到凶手。李兴奎的儿子李小峰涉嫌杀人。张大树的女儿张冬梅被丈夫邱宏兵杀害。关百全的妻子徐静怀有身孕,死在床上。另外,秦永国的弟弟秦永强在矿井出事。这个矿井很特殊,秦永国的矿和杨国雄的矿在资源上有重叠,双方火并了几次。我怀疑白玉梅之死也和此有关。”
参战侦查员尽管知道鱼竿模型,也知道被诅咒的名单,一个个案子摆出来时,仍然被震住。
“今天算是一个务虚会,我抛出事实,你们谈谈想法,畅所欲言。”
侯大利在刚刚进入警队之时,以超强的记忆能力侦办了在刑警二中队遇到的第一起刑事案件。超强记忆力在以后的工作中也给了侯大利很多帮助。等到侯大利领导重案一组侦办数起大案以后,他真正明白案侦工作是集体作战,靠系统取胜。离开了系统,超能力没有用处。在领导重案二组以后,他格外注意集体力量,有意无意淡化了自己本身的能力。
秦东江道:“实话实说,我最初对鱼竿模型和被诅咒的名单还不以为然,抱有怀疑,因为这完全是案件罗列,没有证据支撑。但是,邱宏兵、李小峰出事不久,关百全的妻子又出事,再说这是偶然发生的,有点说不过去。鱼竿模型如果真的成立,那么杨永福就是利用和放大了人的内心阴暗面,然后让做饵的人杀了那条鱼。具体操作环节,肖霄作为鱼竿,就是利用和放大了邱宏兵对于张冬梅所作所为的反感,达到了借邱宏兵的手去报复张大树的目的。肖霄同样是利用和放大了李小峰的缺点,让陈菲菲命丧马背山。这是近期发生的案子,和前期的杨帆案、李明全外孙案还不完全一样。杨永福这个持竿人,躲在肖霄背后,和凶杀案根本不沾边,就算我们建立了鱼竿模型,也无法破案。”
江克扬频频点头,道:“确实是这样,说起容易,做起难。”
鱼竿模型只是构建了杨永福犯罪的行为模式,但是,下一个案子的“饵”和“被钓的鱼”皆是未知数,就算有一份被诅咒的名单,也不能真正锁定“饵”和“被钓的鱼”。鱼竿模型最大的作用是提供思路,明确方向。从最初骑摩托车撞李明全的外孙,到现在借刀杀人,这意味着杨永福的犯罪手法趋于成熟。
樊勇大大咧咧地道:“你们太悲观了,既然找到了模型,那就依据模型来破案,简单得很。”
秦东江道:“别吹牛,你来提思路。”
樊勇道:“滕麻子、张国强肯定是按照常规的办案模式,这在明处。我们专案组隐于暗处,直接锁定那个执竿人。如果鱼竿模型真是杨永福的行为模式,那么我们肯定就比江州重案大队更早接近真相。”
侯大利眼前一亮,赶紧记下。
樊勇见侯大利认真记录,笑道:“大利,我就是脱口而出,没有经过大脑的。”
侯大利道:“脱口而出的话往往最有价值。”
公安系统前身是解放军,解放军讲究军事民主,指挥员决策前会开会研究。正因为有这项传统,基层指挥员也能理解整个战场,形成战斗主动性。这种军事民主极大提高了解放军的战斗力,让解放军真正能够做到“能合能分”。公安队伍继承了解放军的优良传统,每次有大案,必然会召开案件分析会,参战侦查员能够发挥各自特长,一点一点还原案件真相,确保侦查方向的准确性。
“我觉得樊勇的意见很好,我们就从杨永福、肖霄和金色酒吧入手,查看近期与他们接近又与关百全有关联的人。”
侯大利不喜欢别人称其为“神探”,原因也在此。绝大多数大案要案的成功侦办是整个体系发挥作用,没有强大体系支撑,神探就是瞎子和聋子。
一小时后,吴雪就到宫建民办公室拿到了U盘,里面是金色酒吧外的监控视频。监控视频有三个部分,一部分属于天网,来自指挥中心;一部分属于金色酒吧内部监控,视频则是治安支队找借口调取;还有一部分是专门针对金色酒吧的监控。在侯大利的建议下,宫建民安排技术大队在金色酒吧旁边的隐蔽位置安装了监控镜头。有了这个镜头,金色酒吧大门就完全被监控起来。
拿到U盘后,专案二组开始看视频,查找近期与杨永福、肖霄接近又与关百全有关联的人。
十分钟不到,戴志喊了起来,道:“你们来看,这是不是关江州?”他拿起关江州的照片,与视频中的人对比。
这是隐蔽的监控镜头拍到的视频。一辆小车直接开到了金色酒吧门口,一个年轻人下车,将钥匙丢给了金色酒吧服务员,大摇大摆走进酒吧。
侯大利道:“金色酒吧有代客泊车服务吗?”
戴志道:“我以两倍速度快进,只看到这辆车直接开到金色酒吧门口,其他车辆应该是进了停车场。金色酒吧旁边就有金色天街的停车场。”
年轻人正是关江州。
随后,吴雪又在金色酒吧内部视频中发现了关江州。视频显示,关江州和金色酒吧的人非常熟悉,与肖霄、陈菲菲等人都在一起喝过酒。
解剖室内,张小舒细心地为死者缝合。
关百全提出妻子爱美,请求缝合时细致一些。张小舒当时正在现场,把这句话听进心里,缝合得特别细心。手术缝合线痕迹贯穿在胸腹部,能用衣服遮住。头部开颅的缝合线不太好办,张小舒找来白毛巾,遮住这条缝合线。她又特意找了殡仪馆师傅,请求化妆时尽量精致一些。
支队长陈阳和法医室主任李建伟将关百全、徐静的父母及徐静哥哥送上车。徐静父母和关百全都没有勇气见证解剖手术,由徐静哥哥在一旁见证解剖过程。徐静父母知道女儿在隔壁被解剖,虽然女儿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可是父母想到手术刀要划开女儿身体,就感觉如同划开自己的皮肤和肌肉,完全失去力气,要靠人搀扶才能上车。
得到女儿出事的消息之后,老夫妻心急火燎地前往机场。这一路上,他们坐在车上,欲哭无泪,精气神完全被抽空,彻底垮塌。
关百全脸色呈现出一种黑青色,眼睛充了血,红通通的。在上车前,他对陈阳道:“陈支,人也解剖了,小徐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阳道:“我们要开案情分析会,进行综合分析,到时会有一个准确结论。”
送走诸人,陈阳和李建伟再回法医中心。
李建伟喝了一口浓茶,道:“关百全年龄是大了些,可是对徐静是真好。徐静没有福气,癫痫后遗症,害人啊!”
陈阳道:“你确定是因为癫痫发作导致窒息死亡?”
李建伟道:“基本能确定。”
陈阳道:“张小舒,你一直欲言又止,是不是有不同看法?”
张小舒老老实实地道:“有不同看法。”
陈阳道:“首先要表扬你,能够在尸检现场管住嘴巴,尸检事关重大,检验结果在手术后还要研讨,结合各方面情况进行分析。如果没有管住嘴巴,顺口说出去,又与最后结果不一样,那会引起很大的风波。现在没有外人,你可以谈一谈你的想法。”
张小舒道:“我觉得徐静之死还有另一种可能,可能是非正常死亡。”
李建伟声音略微提高,道:“事实摆在面前,难道还有其他可能?理化检验室已经传过来消息,未检出常见安眠药、磷化物和农药等有毒成分。你说有可能是非正常死亡,给出理由?”
张小舒道:“从解剖来看,心脏表面有较多点状出血,喉头水肿,支气管内有少许血性不凝血。从体表来看,十指发绀,嘴唇破损,特别是右颊部黏膜还有个血泡。我怀疑是被捂嘴造成的损伤。”
陈阳道:“老李,张小舒提出的这些问题怎么解释?”
李建伟道:“身体内部没有明显损伤,体表有些轻微损伤,更有可能是癫痫突然发作导致的。死者穿的是睡衣,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我们要注意一点,死者是羽毛球运动员出身,长期保持锻炼,体能很好。如果被人侵犯、捂嘴,肯定会反抗,如果反抗,床上的空调被和死者的睡衣不可能保持得这么完好和整齐。如果死者被药物控制,才有可能不反抗。而毒物检验结果显示,没有安眠药和其他药物。”
“李主任,其他地方都好解释,唯独右颊部黏膜这个血泡,我想不通形成的原因。”现场确实没有搏斗迹象,徐静安安静静地窒息而死,这正是张小舒最为疑惑的地方。
李建伟对这个很隐蔽的小血泡没有太在意,道:“癫痫发作时,会造成身体损伤。”
张小舒道:“徐静发病时,一般是咬手掌。要形成这种血泡,一定是有用力捂嘴的动作。”
李建伟道:“嘴皮破损和小血泡有很大可能是捂嘴形成的。癫痫发作,除了咬手掌,也会捂嘴。正是这个动作,造成了窒息。”
张小舒道:“癫痫发作要经历强直期、阵挛期和恢复期,在强直期会发生抽动,口吐白沫,还有吼叫声。别墅很安静,如果有吼叫声,楼下应该能听到。更主要的是死者的床特别整洁,看上去就是死者在睡梦中死亡,李主任刚才也讲到了这一点。如果因为癫痫发作而导致窒息死亡,应该有一个较为凌乱的现场,被子或床单上会留下白沫痕迹,即使被子和床单上没有,嘴巴四周都会有。我没有发现白沫遗留,只看到了嘴皮破损。”
李建伟道:“癫痫发作时,如果无人照料,病人是无法自救的。死者保持仰卧姿势,注意,她没有侧卧,分泌物造成了窒息,这正是造成死亡的原因。大量白沫进入气管,造成了窒息。支气管内有少许液体,也能证明这一点。至于你提到被子和床单没有白沫痕迹,原因正是白沫进入气管。”
两个法医有不同的意见,且不能互相说服,支队长陈阳无法做出判断,问道:“老李,张小舒的说法是不是有可能成立?”
李建伟摇了摇头,道:“现场勘查、解剖结果和毒物病理化验,都不支持这是案件。”
朱林、宫建民和陈阳是近些年的三任刑警支队长。三任支队长各有特点和优点,朱林办案水平最高,宫建民擅长协调关系,陈阳为人低调且非常谨慎。此时遇到有争议问题,陈阳没有偏听偏信,道:“此案不仅是市局在关注,专案二组也盯着此案。你们两人对死因有不同的看法,不要急于下结论。明天早上9点有案情分析会,结合现场勘查和排查工作,再作出判断。”
离开殡仪馆,李建伟开车,送张小舒回刑警老楼。以往从殡仪馆回来,车内气氛轻松自在,李建伟会放点音乐,说几个笑话,或者聊聊解剖。张小舒不擅长讲笑话,却是好听众,该配合的时候还是配合得挺好。今天,两人在尸检结论上存在严重分歧,李建伟左思右想,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张小舒的说法表面上看起来有道理,实则过于教条化。可是,这个随和的女法医变成了犟拐拐,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他有些生气,开车时便不说话。
张小舒见李建伟板着脸,也没有主动说话,脑中浮现出徐静仰卧的样子,心道:“如果真是癫痫导致意外,无论如何,睡衣和被子不会如此整齐。”回想现场以及右颊部黏膜上的小血泡,她越发坚定自己的看法。
车到刑警老楼,李建伟道:“现在想明白没有?”张小舒道:“没有想明白。”李建伟道:“明天各抒己见,你不用照顾我的情绪。”
刑警老楼外面有一道围墙,围墙外全是这些年生长出来的高楼。高楼下,刑警老楼有几分不合时宜。张小舒第一次与平时很尊重的直接领导发生了冲突,准确来说是提出了不同意见,内心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她取出钥匙,手伸进铁栅栏,打开了挂在铁门后的大挂锁。
这是很老式的锁门方式,从朱林时代的刑警支队开始就如此,到了现在,仍然在使用。
五楼小会议室仍然有灯光。张小舒知道,肯定是侯大利在看卷宗或者投影仪。她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五楼的灯光,这才回到寝室,喝了一杯咖啡,随手拨了拨吉他。
吉他沉默了许久,被拨动以后,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它等着主人继续抚摩,等了许久,主人已经离开了房屋。它默默叹息一声,躲在阴影之中。
五楼和六楼是专案二组驻地,相对封闭,一般人不能进入。张小舒走到四楼和五楼的铁门前,停下几秒,下楼,来到三楼资料室。她坐在侯大利经常坐的位置,拨通了侯大利的电话:“大利,我在三楼资料室,有事想要和你谈一谈。”
几分钟后,侯大利出现在门口,道:“你刚从殡仪馆回来?遇到难题了?”
张小舒道:“你怎么知道我遇到难题了?”
侯大利道:“我是刑警啊,观察是基本功。你从殡仪馆回来,一般情况下,回家第一件事情是洗浴、换衣服。今天你进屋后,应该喝了一杯咖啡,但是没有洗浴和换衣。更关键的是你叫我下来,心事重重。这个心事应该与解剖有关。在现场时,你就和李主任有不同意见。在解剖后,意见没有消除,反而更加对立了。”
张小舒脸上慢慢出现自嘲笑容,道:“你的眼光太毒,会让人不放松。我不知道这是优点还是缺点,但是在工作中肯定是优点。我能和你讨论徐静之死吧。”
侯大利道:“我谈三点吧。第一,我是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组长,负责侦办江州两起牵涉面很广的命案积案。在我认为有必要的时候,有权了解江州新发命案。第二,徐静死了以后,宫局在第一时间就给我打电话,我看过现场,明天还要参加案情分析会。第三,这是在办案场所。你可以跟我谈案件。”
张小舒道:“你总是这么冷静。”
侯大利道:“工作所需。”
张小舒沉默了接近一分钟,道:“我很尊敬李主任,但是,这一次对案件性质的判断,我觉得他太武断了。徐静如果是突发癫痫导致窒息,被子和衣服肯定会因为其强直性抽动而变得凌乱。死者的床太整洁,我在第一时间就觉得有人整理过作案现场。李主任忽略了这一点,认为癫痫发作就是几分钟的事情,也有可能造成相对整洁的现场。还有一个关键点,死者右颊部黏膜上的小血泡,不是咬手掌所能形成的,必须是比较大的力进行摩擦才能形成。”
侯大利眼中灵光一闪而逝,道:“小血泡的位置,你给我指一指。”
张小舒在自己脸颊上比画了一下,确定小血泡位置,道:“癫痫发作是手足痉挛,有的人会口吐白沫。徐静发病时习惯咬手掌,嘴唇和手掌有伤可以理解。但是,这个位置出现小血泡,我觉得是摩擦形成的。癫痫病人本身无法控制手足,很难在这个位置弄出血泡。我在医院实习的时候,多次接触发病中的癫痫病人,印象特别深。”
侯大利没有急于评判,道:“明天召开案情分析会,你会不会说出自己的观点?”
张小舒道:“如果我说出观点,事实又证明我是对的,肯定会对李主任造成不好的影响。可是,办案和科学一样,来不得半点虚假,一点点错,就会导致结果错误。我明明有不同想法,在会上不说出来,导致结果错误,有违我的职业道德。”
侯大利道:“你这么有自信,认为自己是对的?”
张小舒幽幽地道:“我在明天案情分析会上,会说出我的观点。我是真心希望,我是错的。”
侯大利在初入刑警队时多次遇到担任“反对派”的情况,很能体会张小舒现在的矛盾心境。他想起老朴所言,安慰道:“对事不对人,这一点很可贵。初期肯定会遇到一些困难,坚持下去,大家会承认你,最终获得尊重。”
“你和我不一样。你有强大的社会背景,可以坚持自己的观点,最坏的结果就是回去继承亿万家产。这个最坏的结果其实是很多普通青年的梦想。我的家庭生活很糟糕,比普通家庭还要差一些,父亲开厂失败,母亲被人杀害。母亲失踪以后,我一直生活在亲戚家里。虽然亲戚对我很好,但仍然是寄人篱下。这个情况对我影响很大,至今没有消除。我就是一个努力往上爬的小人物,在现实面前,抗击失败的能力很差,选择当法医,得罪了领导,日子会很难受。如果真搞成了烂摊子,我根本没有资格甩手就走。所谓潇洒,要么腰杆硬,要么是破罐子破摔。”
张小舒是第一次在侯大利面前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完之后,反而坦然了,在侯大利面前就可以不端着。
“没有这么严重,就是不同意见而已。”侯大利见识过社会最黑暗的角落,经受过初恋和未婚妻逝去的伤痛,没有偏激,也没有愤世嫉俗,内心深处的悲悯之心越来越浓,“我完全理解你的处境,其实你的处境真的没有那么差,你的父亲、姑姑都是真心爱你的。回到案子上,若是一般的行政工作,可以模糊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关系,但是涉及命案,情况就不一样了。同事们都是侦查员,会认同事实。”
“我知道怎么做,就是想找人倾诉。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个情绪低落期。谢谢你能听我啰唆。”张小舒努力笑了笑。
张小舒和田甜不一样。田甜如果遇到这种事情,肯定会毫不犹豫直接提出意见,她的冰美人称呼便代表着其行事风格。刚想到这里,侯大利意识到自己将张小舒和田甜进行比较,立刻毫不留情镇压了这种想法。
张小舒又道:“明天,我会坚持自己的看法。大利,能不能从你的角度谈一谈我可能存在的问题,我是真心的。”
回到案件上,侯大利立刻变得睿智,道:“如果是案件,那就必须解决一个问题,徐静是运动员出身,除了癫痫,身体很好。现场没有打斗痕迹,说明徐静已经被控制。是受到威胁不敢动弹,然后被捂死,还是身体因为某种原因而被控制,必须要考虑清楚。病理检验室给出了答案,体内没有安眠药成分,说明有反抗能力。”
张小舒道:“对这个问题,我也同样困惑。”
侯大利道:“徐静怀有身孕,就算对方手上有武器,当被捂嘴到窒息的时候,她还是会反抗的。这种反抗很激烈,捂嘴很难致死,必然会发展到卡脖子等更激烈的动作。这时会留下两方面证据,一是脖子上会留下伤痕,二是徐静手中往往会留下对方的皮肤组织。”
张小舒道:“徐静指甲是我们检查的重点部位,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皮肤组织。”
侯大利道:“那就意味着徐静没有能力反抗,是否有可能没有检出某种药物?”
张小舒摇了摇头,道:“江州刑警支队的设施设备在省内一流,检测用的光谱仪、色谱仪都很先进,仪器样本库也很全,如果徐静真是吃了安眠药,肯定能查出来。我内心也有些矛盾,或许真是我错了。但是,那个小血泡是黏膜和牙齿发生挤压造成的。死者不可能一边咬手掌,一边用手挤压面部。我看过好多次癫痫发作时的状态,病人在发病期,身体不受控制,没有意识,很难同时做出两种相反的动作。”
侯大利道:“癫痫发病有可能出现各种平时想不到的动作,咬手掌和挤压面部不一定是同时发生,而是先后发生。”
张小舒道:“也许吧。另外一点,我无法接受癫痫发作到窒息死亡后,床铺还如此整洁。我怀疑有人整理了作案现场。张晨提取了床铺上头发等生物检材,除了关百全和徐静,没有找到其他人的DNA。”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案子,张小舒沉浸在案件中,心情慢慢好了起来。她很想打听母亲白玉梅案的进展情况,也希望侯大利能主动透露一些。侯大利完全没有提及母亲案件的进展,虽然这在意料之中,张小舒还是有些小失落。
从三楼回到五楼,小会议室已经没有了说话声音。楼下灯光射在院子里,还有打沙袋的“砰砰”声。侯大利回到小会议室,再次打开投影仪,调出与关江州有关的视频。他仔细看过与关江州有关的视频之后,关掉视频,抓起桌上一支烟,点燃后,专注思考。
如果徐静是被人谋害,从现场情况来看,最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原因有两个:第一,关家别墅有一条大狼狗,平时有外人进入院内便会咆哮,徐静死的那天晚上,狼狗没有咆哮;第二,别墅包括徐静房间的门窗完好,没有破坏痕迹。
用关江州替换熟人,简直完美无缺。
从关江州所住小区的监控视频来看,关江州喜欢狗。在小区中庭监控里,经常出现关江州遛狗的画面。这就意味着关江州有可能熟悉父亲家中的那条狼狗。他进入院内,狼狗不会咆哮,这是其一;关江州作为关百全的三儿子,有可能有别墅钥匙,进别墅大门相对容易,进入徐静的房子有难度,如何进入则需要进一步调查,这是其二;至于关江州的杀人动机,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老话可以概括。
套用鱼竿模式,杨永福和肖霄仍然能构成持竿人和鱼竿,徐静是鱼竿上吊着的饵,关江州就是咬饵的鱼。
邱宏兵案中,杨永福和肖霄放大的是邱宏兵内心深处原本就存在的对妻子“浪漫和潇洒”行为的不满。在审讯笔录中,邱宏兵非常细致地谈到了肖霄对他所引起的心态变化。邱宏兵自然不知道鱼竿模型,其心中的肖霄是如此美好,和侯大利眼中的肖霄形成鲜明对比。
在笔录中,邱宏兵提及肖霄时有一段话:“肖霄是一个好女人,就是被家庭耽误了。她很有音乐天赋,弹得一手好钢琴,与我配合得很好,和她一起弹琴唱歌,非常和谐温馨。她在生活中温柔体贴,是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女人味。我在张冬梅那里根本没有感受到女人的温柔。在外人眼里,张冬梅潇洒,气质独特。这是隔着玻璃看人,等你把张冬梅这类女人娶到家里来以后,你就会发现这种有钱人家的女人是虚有其表。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走不进别人的内心,包括丈夫,也不过是陌生人而已。她不会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考虑的更多是自己的感受。我接手二建以后,二建基本上垮了,每天各种烂事很多,要吵架、要谈判、要求情、要骂人,回来累得跟瘫痪一样。张冬梅不会在你身边嘘寒问暖,她更像一个同事,有着不同爱好的同事。我认识肖霄以后,回到她的家,这才真正感到没有女人不成家的真正意义。肖霄不仅温柔体贴,还很有音乐才能,刚才已经谈到这一点。张冬梅有些才华,便瞧不起别人。肖霄也有才华,仍然谦虚得很。她对音乐的喜欢是在骨子里的,而张冬梅的摄影不过是她的业余爱好。我认识肖霄以后,才发现自己活成了男人。这是我的真话。张冬梅在外面有情人,不止一个,我是知道的,她甚至没有隐瞒我的打算,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我受够了,对女人极度失望,直到遇到了肖霄。我想要离开张冬梅,又不想失去我一手重建起来的二建,不想再变得一穷二白,这就是我杀人的动机。我不后悔杀人,唯一遗憾就是和肖霄生活的时间太短,这是我人生的最大遗憾。”
审讯时,邱宏兵谈起肖霄时充满深情。不出意外,他对肖霄的认识将伴随到生命的终点。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终究还是得到了一点安慰。尽管这个安慰形成的本源是虚假的,甚至是恶毒的。
对照邱宏兵案,如果真是关江州行凶,那么杨永福和肖霄一定是挑起了关江州内心深处的刻骨仇恨。
凌晨1点,侯大利的手机响了起来。
张小舒在电话里道:“你提到检测仪器,提醒了我。你上楼以后,我给杨浩主任发了短信,询问省公安厅能否检测出不在库里的安眠药。我原本以为杨浩主任会明天回我,或者不回我。没有想到杨浩主任居然很快就回了电话。询问情况以后,同意我们把样本送到省公安厅检验。在山南省,省公安厅病理检验室的设施最新,水平最高。送检之后,应该能得到准确答案。”
侯大利提醒道:“这是好事。但是你办事不符合程序,应该先给李主任汇报。擅自越级汇报,不好,以后要注意。”
张小舒道:“我原本只是想要咨询,没有想到杨浩主任反应这么快。明天的案情分析会出现争议后,我会在会上把事情原委说出来。”
回到房间,张小舒站在镜前,张大嘴巴。由于灯光未直射,还有嘴巴张开的角度不够大,看不到口腔黏膜。她用手拉开嘴唇,这样就可以在镜子里看到黏膜和牙齿,再躺在床上,右手放在头顶,用左手挤压自己的嘴巴,不停加力,直到脸颊传来剧烈疼痛。
张小舒吸着凉气来到镜前,拉开嘴皮,没有找到血泡之类的损伤。她重新躺在床上,又折磨自己的嘴唇。要在清醒的时候让黏膜和牙齿摩擦出血泡,这是一件看来容易实则困难的事。如果有外力介入,在左脸颊的黏膜处形成血泡就合理得多。
8月25日清晨,张小舒来到一楼健身房,准备锻炼。
专案二组进驻以后,健身房热闹起来。
秦东江和樊勇每天必来,进来以后就开始较劲。这一段时间,秦东江和樊勇从口头较劲转变到拳头较劲。口头较劲,秦东江完胜;拳头较劲,樊勇完胜。两人见面就斗,不见面难受。
张小舒进屋之时,秦东江鼻孔插着纸巾,埋怨道:“昨天打我鼻子,今天又打,再打下去,鼻子要被打爆。”
樊勇“嘿嘿”直笑,道:“谁叫你的脸部是大破绽,一点防护都没有。你必须学会防护,否则到了实战,别人用刀插脸,用手指插眼,你怎么办?”
秦东江道:“我们抓人从来不单打独斗,至少要三打一,形成局部优势。抱腿、抱腰、蒙眼,个人打斗能力再强,有屁用。”
樊勇道:“你这是狡辩,要是没有形成局部优势,你就了。”
秦东江道:“你的思维方式有问题,我们是警察,没有抓到犯罪分子也无所谓,继续抓就行了。罪犯就不一样,成功逃脱十次也只是暂时的,只要被抓到一次,他的人生就完了。”
樊勇道:“你没有禁毒的经历,所以还有下一次的思维。我是要做好面对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的心理准备。”
侯大利独自打沙袋,眼睛余光看到张小舒脸颊有明显青紫印迹,惊了一跳,道:“脸怎么回事?”
张小舒道:“侦查实验。”
侯大利道:“形成血泡没有?”
张小舒道:“我怕痛,没有敢下狠手。外表有伤痕,里面没有血泡。”
侯大利拉过毛巾,擦去额头汗水,道:“你能确定癫痫病人在发病期间不会留下这种伤痕?”
张小舒道:“你说过,现场永远都不能完全复原。依据我对癫痫病人的了解以及徐静发病时的状态,咬伤手掌是可能的,在咬伤手掌的同时又在黏膜和牙齿间弄出血泡,基本不可能。这是由癫痫病的特点决定的,我在一院恰巧看过多起癫痫发作。”
侯大利道:“如果有人行凶,那么癫痫就不重要。”
张小舒愣了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侯大利道:“有人要行凶,他不会等徐静发病才去行凶。而且,徐静这两年都没有发病,这是他们夫妻俩要小孩的原因。”
8月25日上午,“8·24”案案情分析会。
参会人员包括省厅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副局长宫建民、支队长陈阳、副支队长滕鹏飞和老谭、重案三组张国强及三组侦查员、技术大队全体。
按照江州市刑警支队案情分析会惯例,先由最先到达现场的派出所民警汇报,再由勘查技术人员、法医、参加外围调查的侦查员分别汇报。这些必要程序走过以后,再由参加会议的其他同志进行发言。如果副局长宫建民不参加,就由支队长陈阳最后拍板。
这是一般情况下的顺序,如今有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参加会议,情况就稍有不同。侯大利级别低于副局长宫建民,但是其代表省命案积案专案组,是上级机关的人。开会前,宫建民和侯大利单独在小屋碰头,宫建民客气地道:“大利,你最后来说。”
侯大利没有啰唆,直言道:“我的任务是杨帆案和白玉梅案,以及‘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徐静之死性质未定,就算性质定下来,仍然是由江州刑警支队主办。我的主要任务是带耳朵听,了解案情。如果要发言,都只是对案件的建议、意见,最后还得由宫局拍板。”
宫建民点了点头,道:“行。”
案情分析会是在初步侦查的基础上,对现场勘查、尸检、被害人的陈述、见证人的证言、初访等一系列材料进行分析、解剖和综合,运用逻辑推理的方法将未知的犯罪情况再现出来。这种再现并不一定是客观事实,因为发生过的现场成为过去,没有任何人能够完全复原。案情分析会再现的是一种法律事实。
分析案情需要回答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案件是否成立。
这不是一个简单问题,各地公安机关都有不少这方面的教训,把假案当成真案侦查,耗费大量时间、人力、物力和财力,破案之时,便是冤案出现之日。另一方面,把真案当成了假案,后果同样严重。
徐静之死,首先要解决的是案件是否成立。
派出所、现场勘查汇报以后,由法医发言。
李建伟主任态度比平时更为严肃,发言时,拿起了书面报告。昨天晚上,张小舒做“侦查实验”时,他反复研究解剖材料。结合徐静以前的病情和毒化检验结论,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他读完自己所写的尸表检验报告和解剖检验报告之后,抬起头,面对众侦查员,停了几秒钟,道:“解剖结果很明确,徐静是窒息死亡。毒物和病理化验排除了中毒。体表上有轻微伤痕,考虑到死者身患癫痫,在疾病发作时,手掌、嘴唇以及黏膜出现轻微伤痕都是有可能的。这是一起因为癫痫发作导致的窒息死亡。”
支队长陈阳道:“徐静是因病死亡,不是案件?”
李建伟态度坚定地道:“我认为是癫痫发作导致的窒息死亡。”
听到这里,侯大利朝张小舒看了一眼。张小舒脸色严肃,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侯大利想起了政法学院经常搞的辩论赛,选手们精神高度紧张,记下对方观点,找到其弱点,然后反击。
李建伟发言完毕以后,重案三组组长张国强发言:“负责外围调查的侦查员走访了附近居民、物业管理人员和别墅内的两名工人,他们称在8月23日晚以及24日凌晨没有外人进入关百全的别墅。我们调取了金山别墅的监控和关百全院子的监控,确实没有见到外人进入。关家的门窗保持完整,没有撬痕,外墙的空调、水管都没有踩踏痕迹。别墅内有一条狼狗,这条狗在有外人进入时,会长时间吼叫。昨天晚上,这条狗无异常反应。徐静是外地人,本人深居简出,没有与人结仇。结合现场情况、病理毒化检测情况、DNA室的检测情况和尸检情况,我认为案件不成立。”
案件是否成立还没有明确的情况下,这么强的阵容参加案情分析会并不多见。原因很简单,关百全是挺有名气的企业家,社会影响大。
前面发言的同志从各个方面都不支持案件成立,这给张小舒极大的压力。当张国强发言结束之时,她知道按照程序支队长会询问参会同志的意见。而且,支队长在询问之后还会加上一句:“前面说过的观点和事实就不要重复,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果然,陈阳支队长在询问大家有没有意见之时,几乎一字不漏地说了最后这一句。
当陈阳支队长话音刚落,张小舒感到一道目光射在自己脸上。她知道这是侯大利的目光,抬起头,朝侯大利方向回视一眼。第一道目光之后,又有几道目光出现。全场安静,只听到呼吸声以及挪动板凳的“吱吱”声。
张小舒又看了一眼笔记本,道:“支队长,我觉得徐静之死有疑点。”
陈阳道:“你说。”
张小舒不再关注其他人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尸检之后,我翻看了徐静以前的病历。她在癫痫病发作时大部分时间会出现角弓反张,角弓反张的具体表现是项背部肌肉强直,身体及头后仰,躯干向背后弯曲,状如弯弓,上下肢均僵硬伸直,上肢内旋,手指屈曲。除了角弓反张,她发病时往往还会伴随咬手掌的习惯性动作。其顺序是先咬手掌,再出现角弓反张。徐静死亡时,右手伸直,左手屈在胸前,手掌处有咬伤,这是比较符合徐静发病时的症状。但是,右颊部黏膜的血泡出现得非常突兀,这是脸颊和牙齿发生挤压造成的。徐静每次发病也就一到两分钟,很难在发病期间完成如此复杂的动作。我昨晚试验过,用了很大力气,脸都青肿了,很遗憾,仍然没有能够在黏膜上形成血泡。”
两名法医的意见相左,各自得出的结论将决定案件是否成立,这是一个必须要回答的问题。
李建伟道:“癫痫发作时既然能造成徐静嘴唇破裂,那么出现血泡就不是不可能。癫痫病人发作时的身体状况很多样,我们无法还原所有细节。国强说过调查走访的情况,基本可以排除有外人进入。”
张小舒并不愿意和老师兼上级在公开场合发生意见分歧,可是案侦工作来不得半点虚假,有些话必须要说出来:“死者除了血泡,床铺和衣服都很整齐,角弓反张现象,身体有一定弧度,随后窒息死亡,床铺和衣服不应该整齐,总会呈现凌乱的现象。”
樊勇低声对秦东江道:“张小舒说得有道理,床铺太整齐,不正常。”
李建伟早有所准备,从容不迫地拿出了一份打印件,道:“我记起了一起发生在秦阳的癫痫发作致死的案例,是五年前的。此案例发表在山南政法大学的学报上。我从秦阳处找来此案例,其中有一句话和徐静之死很相似,‘尸体上所盖被褥整齐,衣着整齐,未发现异常’,这说明,因为癫痫发作导致窒息而死,床铺和衣服整齐并非不可能。”
张小舒怀疑徐静是非正常死亡主要有两个理由,一是被子和衣服太整齐,二是右颊部黏膜的血泡。
李建伟拿出的案例攻破了“被子和衣服太整齐”的理由,道:“我认为徐静是癫痫大发作后陷入昏迷,身体处于仰卧状态,导致了口腔内分泌物堵住气管,引起窒息。小张,我这个说法有没有问题?”
张小舒虽然没有接受李建伟的意见,但一时之间也无法反驳。她想起了早上侯大利所言——“有人要行凶,他不会等徐静发病才去行凶”,于是道:“血泡不会自动出现,得靠外力才能形成。”
李建伟没有再说话,微微笑了笑。
侯大利在笔记本上写下“癫痫”两个字,打了一个大问号,是否癫痫发作,这是一个问题。
支队长陈阳正在说话,副支队长滕鹏飞慢悠悠地道:“你们都在谈癫痫,我提一个新问题,徐静死前真发了癫痫吗?有谁能证实?在无人证实的情况下,能用科学方式检测出来吗?如果徐静死前,癫痫没有发作,那自然就是案子了。”
癫痫是大脑神经元突发性异常放电,导致短暂的大脑功能障碍的一种慢性疾病。癫痫患者并不是只有在发作的时候才会放电的,实际上在平时也会有异常放电,通过脑电图检查能够发现脑电波异常表现。至于死亡后,能否通过尸体查出死前是否发病,谁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李建伟陷入了惯性思维。徐静曾经患有癫痫,因此他在思考问题时始终把癫痫放在首位。听到滕鹏飞发问,他明显愣住了。滕鹏飞提出的问题非常尖锐,不能回避。他略微思考,道:“徐静癫痫发作时,习惯性咬手掌。在尸表检验中,徐静嘴唇破损出血,手掌有咬伤,在枕头上检查到少量唾液,不是没有白沫,而是有的,在枕头上。所以我判断死前是癫痫发作。”
滕鹏飞道:“徐静有可能是癫痫发作,也有可能癫痫没有发作。我们能否通过技术手段分辨到底是否癫痫发作?前者更大可能是因病死亡,后者肯定是非正常死亡。张小舒,你能判断徐静死前是否癫痫发作?”
“我们不能判断徐静在8月24日晚是否癫痫发作。”张小舒深吸了一口气,道,“血泡不会自动出现,得靠外力才能形成。我怀疑徐静是遇害,建议由省刑总技术部门帮助做病理和毒物检测。”
这个建议非常突兀,让除了侯大利以外的参会人员都觉得惊讶。
李建伟有不悦之色,道:“徐静体内没有安眠药。很多癫痫患者癫痫大发作是在夜间,因为癫痫患者在睡觉的时候,呼吸变深变慢,呼出大量的二氧化碳,使体液偏碱性,很容易激发大脑神经元异常放电,造成癫痫患者癫痫大发作。我认为徐静就是这种情况。”
副支队长老谭耐心地向张小舒解释道:“省刑总技术力量肯定比江州强得多,但是在毒物和病理检测方面,我们刚刚增添了新设备,技术力量也参加了全国培训,所以在这一方面不比省刑总差多少。省刑总在忙不过来的时候,还会转交一部分样本,由我们代为检测。”
开弓就没有了回头箭,张小舒也不准备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道:“我认为徐静是遇害,有人给她服用了安眠类药物,然后开始捂她的嘴巴。在这个过程中,徐静有可能醒了过来,进行反抗,这才留下破损的嘴唇以及在右颊部黏膜上形成的血泡。”
滕鹏飞道:“张小舒,你认为徐静的癫痫没有发作?”
张小舒道:“癫痫是否发作,并非遇害的先决条件。”
滕鹏飞脸上没有表情,缓缓地道:“我赞成。”
陈阳有几分焦躁,撕开烟盒,点燃,用力抽了一口。参会的侦查员都用很惊讶的目光瞧着平时颇为低调的女法医,不知不觉中,也开始抽烟。
室内很快烟雾缭绕。
侯大利作为专案二组组长,获得的信息更多。那份被诅咒的名单中有关百全的名字,关江州和杨永福、肖霄来往密切。根据鱼竿模型,他采用了逆向思维,假定徐静是遇害,关江州是凶手。那么关江州如何实施犯罪?现场又会留下什么线索?
关江州是关百全的三儿子,回国后也曾经在金山别墅住过一段时间,熟悉金山别墅,能自由进出别墅,不会引来狗叫。这是其行凶的有利条件。
徐静是羽毛球运动员出身,长期坚持锻炼,身体素质好。关江州如果行凶,是不会考虑徐静是否会癫痫发作的。他想要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置徐静于死地,必然会使用其他手段,让徐静失去行动能力。
采用了逆向思维后,其思路就与张小舒的思路非常相近。但是,除了右颊部黏膜上形成的血泡,没有其他线索支撑有人行凶的思路。
副局长宫建民没有料到“案件是否成立”这个问题就遇到争议,眉头紧锁,道:“既然有争议,立刻联系省刑总法医病理室,请求他们帮助。”
案情分析会结束,省专案二组回到驻地,在五楼小会议室讨论此案。法医室两位法医出现了分歧,专案二组也分为两派,一派支持李建伟,另一派支持张小舒。
侯大利道:“内部讨论,大家畅所欲言。我提出问题,你们觉得徐静之死是不是案子?”
樊勇抢先发言,道:“我站在张小舒这一边。滕麻子问得好,没有人见到徐静发病,凭什么就先入为主认为徐静发病。我们要记住这一点,徐静很长时间没有发病,这是她和关百全愿意要小孩的前提。”
秦东江立刻针锋相对,道:“也没有人能够证实徐静没有发病。癫痫就是几十秒到几分钟的事情,结束以后,就和平常人一样。张小舒认为咬手掌和按压形成血泡是两个不同的动作,癫痫病人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况下,难以在短时间完成这两个动作。但是,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徐静是癫痫大发作,时间也许很长。按照一般原则,癫痫发作超过五分钟就要到医院,在超过五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里,徐静也许能够在无意识中做出两个不同的动作。注意一点,咬手掌和形成血泡并不一定要同时出现,也有可能是先后动作。”
樊勇道:“听张小舒介绍,癫痫发作前一般还是有感觉。徐静不是初犯,有了预兆,肯定会打电话让清洁阿姨上楼。”
秦东江道:“你的看法太武断,正是因为太久没有发病,所以徐静降低了警惕,突然大发作后就措手不及。”
樊勇怒道:“你是杠精。我提出一个观点,你就反对。”
秦东江面带微笑,道:“你才是杠精,钢筋都要被你杠弯的杠精。大利让我们畅所欲言,难道我的观点不能成立?剑波,你是法医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谈谈你的看法。”
樊勇和秦东江经过一个多月的交往,成为类似杨家将的孟良和焦赞那样的关系,孟不离焦,焦也不离孟,两人的友好却是通过对抗表现出来。
张剑波接过秦东江抛过来的话题,道:“我认为江州刑警支队水平高,风气好,江州不愧为全省第二大城市。我不是讽刺,这是真心话。尸检结果不是那么明确,水平差一点的地方,根本不会出现争议。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正说明水平高和风气好,特别是张小舒这个女孩子,我很欣赏,至少提出一个大家都无法回避和无法当面否定的问题。我个人还是倾向张小舒的意见。”
张剑波说话缓慢,声音低沉,平时不怎么发声。因此,他提出自己的观点以后,大家都陷入了思考。
张剑波道:“血泡是此案的要点,凭着我的经验,这个血泡是外力导致。由于死者有癫痫,这才有了另外的解释。同一个事实,有两种解读,这在法医工作中并不罕见,那就必须要有另外的条件。第一,等省厅毒物检测。如果真检测出新型的安眠药,那案件性质就确定下来;如果没有检测出新型安眠药,案件性质仍然存在争议。第二,我建议再复查尸体,这不是由我主导的解剖,心里不踏实。等到尸体火化,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侯大利非常敏感,道:“剑波,你想要复查,是不是有所发现?”
张剑波道:“案情分析会上,播放了几张解剖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中的手臂颜色看起来不太一样。会后,我调出这张照片又看了看,发现有一张照片有些异常,死者两只手臂的汗毛似乎要少一些。”
侯大利眼中精光闪烁,道:“你怀疑死者被胶带绑过?”
张剑波点了点头,道:“去年夏天,我们处理过一起绑架案。一个女子被胶带绑住手和脚,关在山洞里。撕胶带时,女子手臂和小腿上的汗毛被大量撕掉,痛得直哭。我出于职业敏感,仔细观察过撕去胶带的部位,汗毛几乎被扯掉,形成明显的一圈无汗毛区。那张照片并非有意拍手臂,角度不好,不太清晰,我不敢断言是否撕过胶带,必须要去再看一看尸体才能确定。如果死者双手的手腕和小手臂确实存在汗毛脱落区,这就不是癫痫发作能解释的。”
侯大利从内心深处是倾向于张小舒的,闻言精神一振,道:“马上联系法医中心,复检,看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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