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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观里,正好宁家该办的法事都办完了,宁芳她们也吃到各式各样的小零食。
派出去采购的念葭,还特意带回来一篮子清鲜水灵的桅子花。姐妹们都别在了衣襟上,还特意给南湘儿和辛姨娘都各留了两朵。
怕她俩唧歪,花是宁芳亲自给的,“这是先挑了好的,给你俩留下的。若不喜欢就算了,给丫头也比白糟蹋了好。”
谁知这回南湘儿却是一反常态,满脸堆笑的接了花,“那就谢谢二妹妹了。不过你猜,方才我在山上遇到谁了?”
宁芳听这话里有话,只道,“我猜不着。”便不肯接腔。
南湘儿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高声道,“就是魏国公府的三公子啊!他还特意说,等你长大了,就一定要来——”
“湘儿!难道没人教过你,在背后议论别人是很失礼的事吗?这还是在外头呢,你难道要让人家都知道,南家的小姐,除了不懂规矩,还是个长舌妇?”
宁怀璧冷着脸的训斥,几乎要把南湘儿骂哭了。
宁怀瑜不高兴的上前维护道,“二弟你这算是怎么回事?既知道是在外头,你这当舅舅的,就这么作践自家外甥女?”
宁怀璧毫不相让,“正因为我是她亲舅舅,所以该说的话,绝不会姑息。宁肯我自己背上这不慈的名声,也不想让人说她的不是。若如兄长这般,一味顺着湘儿,那是要等她闯下祸来,惹世人耻笑的时候,再掩耳盗铃的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么?世人眼睛又不是瞎的!”
宁怀瑜噎得说不出话,只恨声道,“如今你是出息了,我说一句你倒能顶十句。也罢,谁叫我这兄长没本事,活该受你的气!”
这话可太诛心了,旁人听得脸上无不变色。
可宁怀璧半点不动声色道,“出不出息的,公道都自在人心。兄长若觉得受了气,要理论,要解决的方法多的是,何必在外头白白说这些没意思的话,让人听了笑话?咱们回家开宗祠,请了长辈就是。若让湘儿把方才的话说完,你觉得是会给宁府脸上增光,还是给她自己脸上添彩?”
宁怀瑜铁青着脸,这回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宁怀璧的态度已经表示得很明确了,他可以好性子,却绝不容许有人随意欺侮他的儿女。就算是至亲,他也绝不容许!
梅氏见丈夫吃瘪,过来打圆场,“算了算了,两兄弟有什么好争的,那素斋准备好了……”
“不吃了!”宁怀瑜粗暴的将妻子打断,斜眼望着弟弟讥讽道,“我不吃了。我回庙里清修反省,这总行了吧?”
宁怀璧也不想在外头闹得太难看,便只说了句,“请兄长自便。”
宁怀瑜忿然往外,却只听得观外一阵喧嚣,因离得门近,观中看门的小道士匆匆来报,“请各位施主暂且留步,外头略有些不好,恐惊吓到府上女眷。”
怎么了?
咣咣的官锣开道声已经响起,然后有高高的囚车辘辘经过。是闹了半年多的江南盐税案,终于等到了圣旨。
因为案犯太多,今日午时,就在金陵城中心,会有无数人头落地。而这之前,还要按惯例巡街。
而这些,大多都是官宦人家。
其中有一些,也曾经是跟宁家他们往来交好的人。如今却是穿着囚衣,给绑在囚车上,不是被等着被杀,就是等着被流放充军,或者为奴为娼。
所有人,包括宁怀瑜都不说话了。
因为连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没有家里人替他还债,如果没有宁芳跟程岳交好,给他提前送来了消息,此时的他,恐怕也是如今游街示众中的一员吧?
“所谓家族荣辱,尽在于此了。”
忽地,是宁怀璧低低感慨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宁家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并且每个人都在心中,细细体味。
囚车里的人,都是该杀的吗?
未必如此。
可身为一家人,在享受到家族带来的荣华富贵时,也要承担家族带来的种种无妄之灾。
所以宁怀璧说这个话,意思就是警示大家谨言慎行,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自己身后还站着一大家子人。
宁怀瑜眼神复杂的看了这个弟弟一眼,却没有反驳,也没有摆脸色。因为宁怀璧说的,都是对的。
所谓家族荣辱,尽在于此了。
囚车隆隆过去,那沉闷的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把无边春色都压得黯淡几分,更把人的心头压得沉甸甸的。
眼看队伍渐渐过去,众人才自松了口气,忽地有道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
“二姐儿!二姐儿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孩子吧!”
宁芳吓了一跳,懵然抬头,却在末尾的一辆囚车里,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冲着自己大喊大叫。
“那,那是毛家太太?”宁芳还没有认出来,却是南湘儿认出来了,惊惶失措的道,“咱们快避回屋里去,省得给她缠上!”
她说着,就快步往里躲了。
夏明达在旁边看着,想献殷勤,“二姐儿别吓着了,跟舅舅进去。”
可宁芳没有躲,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毛吴氏冲她跪下,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我知道,我得罪了你!我该死,全是我的错!可我的孩子们都是无辜的呀,求二姐儿你发发善心,把我儿女买下来吧,日后为奴为婢,让他们一辈子都听你的!就算是我死了,必也投胎给你家做牛做马,一辈子感激你!二姐儿,求你了!”
毛吴氏自被抓进大牢之后,她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痛恨自己没有在收到警示消息的那日,就把一双儿女送出去。等到进了大牢,她才知道,自己全家算是被毛延福给卖了。
因她平日好出风头,多有在官场之中走动,于是那毛延福便把罪责全推到了他们两口子身上,说许多事自己并不知情,那些贪污受贿之事,皆是养子夫妇打着他的旗号,在外头干的勾当。
然后,毛吴氏的男人也是个软骨头,才上了两天刑,他就屈打成招了,把过错推给妻子。所以在毛吴氏以为丈夫还在陪伴毛延福,心存侥幸时,谁知丈夫却连她都一起拖下了水。
而毛延福再如何也是宫中派出来的镇守太监,他若罪名太重,皇上脸上也不好看。于是最后他这个罪魁祸首倒是逃过一死,却被要押送回京。只是就算回了宫中,只怕他的余生也不好过了。
毛吴氏没空操心那个公公,只担心自己的儿女。
如今她跟丈夫一起,全都定了斩立决,儿女因年纪倒是逃过一死,却要和下人们一道被卖。若闹个不好,将来他们要面对的,就是生不如死的人生。
所以毛吴氏才会在囚车里,无意中看到道观里的宁芳时,简直如捡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那样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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