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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渐弱,灯笼里的煤油没了,所有幻象消失。
没有了灯火,夜里的深山晦暗无光,被葱葱郁郁的大树挡尽了光芒。
南星手里还提着那盏灯笼,半人高的灯笼,已经有了几个破洞。灯火再次亮了,好似漏光的花洒,本该诡异的人形灯笼,如今已经完全褪去了让人惊怕的色彩。
她解开缠在灯笼上的红线,灯笼没有走,悬在半空“看”他们。
邱辞察觉到它没有要逃的想法,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灯笼往前面慢慢飘游,过了一段距离回头看他们,示意他们跟上。
南星隐约明白过来,邱辞也明白了。
两人立刻跟了上去。
灯笼继续往深山里飘,为两人照明开路。似乎是怕两人跟不上,飘得很慢。
它路过一株又一株的参天大树,秋天已至,山里的果子成熟了很多,如今的人不像以前那样饥饿,要进山摘野果果腹,地上烂了不少,整片山林都充满了泛着酒味的果香。
灯笼飘到一处断崖前停下了。
南星往底下看,断崖并不太深,大概有四米多高。旁边山坡不算太过倾斜,要下去小心些应该没问题。
她往那里看时,察觉到了死魂的气息。
南星心头微僵,和邱辞一起往下面走。
走下断崖,又有一处小山坡,灯笼依旧在往下面走。
下了小山坡,它终于停了下来。
一具白骨以爬行的姿势趴在地上,似乎想离开这里。
灯火映照,白骨凄然。
南星微微合眼。
“是李翠。”
邱辞默然。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南星?你在哪,乔老先生快不行了。”
赶到医院的南星刚好看见医生出来,对守在外面的乔家人摇摇头,让他们进去跟老人做最后的道别。
南星一步上前,拦住他们,对乔浪说:“我找到你的曾祖母了。”
乔浪愣住:“真的?”
“是。”南星说,“让我进去见乔老先生。”
乔浪迟疑片刻,只是她的眼神十分坚定,让他没有办法不相信她。他当即做主,点头说:“你进去吧。”
南星立刻进了里面,躺在病床上的乔念更加虚弱了,隐约有了死魂气息。
“乔念,我找到你阿娘了。”南星将手摊开,一盏人形灯笼蹦了出来。
一直闭着双眼的乔老先生忽然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点燃的煤油在空气里挥发着奇异的气味,勾起了他年少时的全部记忆。
他缓缓睁开眼,仍旧浑白,看不见任何东西。
可渐渐的,他看见了光,微弱的光芒在他眼里跳跃,渐渐跳出一个人影。
一个眉目和蔼的妇人,背着竹篓子,对他说:“阿娘上山摘点野果,要晚点回来。”
乔念怔然。
“阿娘……”
“阿娘想回家,可是找不到回来的路。”站在床边的李翠抚摸着他的头,轻声说,“你长大了,成家了,还有孩子,阿娘安心了。”
乔念喉咙哽咽,眼泪滚落。
他多希望阿娘是去过好日子了,虽然他始终不相信阿娘会这么做,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怎么会在那个时候丢下他。
阿娘遭遇了不测,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但他不愿相信。
“阿娘不舍得走,现在见了你一面,阿娘可以放心了。”
李翠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向南星点头道谢,她试着去给别人带路来找她,但他们都被吓走了。她想说话解释,却说不出口。等她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已经人去楼空,唯有她当年给儿子做的那盏灯笼还留在家里。
她附身灯笼上,游荡在渠山、村庄,想找到她的儿子。可是怎么都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她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用了什么办法,但是她知道是她让自己开口说了话,还带她来找儿子,跟他道别。
“阿娘。”乔念抓住母亲的手,就像年幼时抓着她手,蹒跚学步时,“阿娘带我走。”
但母亲的身影渐散,最后还是没有带他一起走。她怎么舍得让儿子跟她一起走,哪怕儿子已经白发苍苍,她也仍希望他一直活着。
“阿娘先走了,你要乖呀。”
“阿娘——”
“你们很快会再见。”南星说,“你会找到你阿娘的。”
乔念微微点头,气息更弱。
南星从病房里出来,示意乔家人可以进去跟老人道别了。她倚着雪白的墙壁,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沉默了。
邱辞站在一旁看着她,没有问什么。
他看得出来,南星的心里不好受。
病房里传来了哭声,乔念去世了。
一会乔念从门穿出,提着那盏母亲亲手做的人形灯笼,对南星说:“我要去见我阿娘了。”
南星抬头看着他,说:“嗯。”
乔念没有遗憾地走了,去找他的阿娘,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足足七十三年的话。
拿了酬劳的冯源心情很好,但他明显看得出南星的心情不好,就连那个邱辞也不说话了。他琢磨了会自己现在说话会不会被南星揍,结论是一定会。
于是他闭了嘴,还主动替她拿东西。等拿过那煤油灯盏,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东西。他看了好几眼,皱眉问:“咦,眼睛呢?”
南星没答。
冯源讶然:“你该不是没有收走乔老的眼睛吧?”
“没有。”
冯源差点跳起来:“那可是你用命换来的东西!”
邱辞微顿,南星瞪了冯源一眼。冯源自觉说错话,这里还有外人,还是个行家,他忘了。他改口说:“我是说,你历经险阻,上刀山下火海舍命完成的任务,竟然不收眼睛。”
话越说越错,越适得其反。南星已经懒得看他了,她要看看陶老板身体恢复了没有,换中介,把冯源这个大嘴巴换走。
邱辞见她要走,说:“你的手不包扎下?”
连自己都忘了手上还有伤的南星看了看他,说:“一会。”
邱辞点点头,这才说:“下次见。”
南星没说再见,也没说下次见,该见的总会再见,她习惯了。
邱辞见她走了,冯源小心跟在背后,不知在碎碎念什么。他回想着刚才冯源说的话,越想,越在意。
他又想起之前南星进入幻境时说过的一句话。
“进去一次,命会少一点,你不怕?”
邱辞拧眉,难道南星偷的并不是古物的命,而是……用她自己的命来换取古董的记忆,以此复活死去的人?
如果是真的……
南星为什么要这么做?
1945年,民国三十四年。
秋天到了,山野的果树渐渐成熟,淡淡果香飘浮在村庄上空。有空的庄稼人都进山摘果子去了,去晚了果子不是被鸟兽吃了,就是被人采了。
李翠也是这样想的,想去山里摘点野果,给儿子守夜的时候吃,至少能压压饥饿感。
她一早就起来了,等儿子回来,就说:“阿娘上山摘点野果,要晚点回来。”
“嗯,阿娘早点回来。”乔念自己摸索着进了屋,睡觉去了。
李翠背着竹篓进了山,临近村里的山已经没有果子了,都被人摘光了,只剩下一些青涩到没法吃的青果子。
李翠平时也会进深山里砍柴,并不陌生害怕。
她继续往山上爬,见了一些果子,但摘的不多。她想摘满一筐,到时候回去分给平时帮忙干农活的同乡。他们对她的好,她也没什么可回报的,几个果子也不值钱,就是费点力气。
力气她是有的。
这么多年磨砺下来,什么农活她都能做了。
如果丈夫回来,指不定她的力气比他的还要大吧。
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怎么想丈夫了。想了也没有用,平时也累,没空想。
他要是回来,她高兴;他不回来,也没什么。
李翠远远瞧见一棵柿子树,红红的小灯笼挂在树上,十分显眼可爱。她快步往那边走,柿子树是好东西,红的可以现吃,青的可以拿来晾晒做柿饼。
她心下高兴,走的也快了些。拨开茂盛草丛再迈开一步,突然脚下一空,根本没有踩到什么东西。
她暗惊不好,可整个人已经没入草丛里。
草堆下面,是低矮的断崖。
李翠掉下断崖,又逢陡坡,还没来得及吃痛,就又往下滚去。
石子不断硌着她的身体,削瘦的她被石子硌着骨头,痛得她几乎在中途就晕死过去。
等滚落陡坡,她已经不能动了,试着喊救命,也没人应声。她躺了好一会,身体终于能动了,于是开始往外爬。
往上面爬是不可能了,但她记得这附近有一条河,河流那边还有个小村庄,可以去那求救。
但她显然太乐观了。
她身上的伤实在太重,李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伤得有多重,重伤的身体根本就不能支撑到她去求救。
爬着爬着,李翠觉得很累,很疼。
她想休息一会,眼皮却越来越重。
远处的柿子树挂着红艳艳的小灯笼,在树上轻轻晃着。
一定很甜。
李翠想,儿子一定会喜欢。
小时候她都没有给他买过一块糖。
一会她摘了这些柿子,就放在桌上。等儿子回来,进门就能闻到果香了。
她要看着儿子吃,听他说话。
“阿娘,柿子真甜。”
李翠缓缓闭上了双眼。
有风拂过,山林萧瑟。秋天到了,开始落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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