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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止恩荫制之事在朝堂掀起的轩然大、波多日未止,甚至愈演愈烈。刘琛将此事下放至风华殿,交由众大臣议论。此事又有什么可议论的,自然是无一人赞同,只有刘衍和沈惊鸿是坚持要废止的。

经历了又一个早上的吵闹不休,刘衍不无疲倦地离开了风华殿,来到流波亭小憩。

不多时,沈惊鸿便也来到了亭中,微微弯腰向刘衍行了个礼。

“参见王爷。”

刘衍侧目看他,风华正茂的年纪,芝兰玉树的仪表,当日文铮楼上看到他,刘衍便知道他绝非池中物。

“坐吧。”刘衍淡淡一笑,提起茶壶倒了杯香茗,“今日与众大臣雄辩一个半时辰,想必沈大人也是口干舌燥了,坐下陪本王喝杯茶吧。”

“多谢王爷。”

沈惊鸿鞠了一躬,这才在刘衍对面坐下。

沈惊鸿扫了一眼,眼神一动,微笑道:“王爷传下官来,有何吩咐?”

刘衍欣赏地扫了沈惊鸿一眼,徐徐道:“沈大人是个聪明人,自然该明白一个道理,欲速则不达。废止恩荫制,牵连太广,想要一举根除,凭你我二人之力,是不可能的。”

沈惊鸿似乎对刘衍的这番话早有预料,面上并无意外之色,“王爷此言,应该是有了决断。”

刘衍淡淡一笑:“你说动陛下废止恩荫制,理由不过是为陛下培植势力。世家世代蒙恩荫之便利,势力遍布朝野,树大根深,难以拔除,陛下便要日日受掣肘。你与陛下的心思,本王都清楚,念在你一片忠心,本王愿意助你,只是接下来如何行事,你要听本王号令。”

沈惊鸿神色一动,眼中掠过一丝精光,他俯首道:“但凭王爷吩咐。”

风华殿的门窗紧闭,挡住了外面呼啸凛冽的风,但此刻暖意融融的殿内,肃杀之意不逊于寒冬。

殿里站着七八个人,但却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难以听闻,每个人面上都覆着一层冰霜色,微垂着脑袋抬不起头来,眼中映入一片暗紫,那是议政王的官袍,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上。

紫檀木雕刻的高椅摆在正中,俊美儒雅的青年一袭暗紫官袍,不怒自威,修长的五指捏着厚厚的奏折,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诸人。

“在座诸位,都是六部尚书,股肱老臣,一生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再有几年,便可告老还乡,荣归故里了。”刘衍缓缓地翻开了奏折,众人眼皮跳了跳,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但到底是年纪大了,怎么也看不清上面的字。“庄自贤本来明年也该致仕荣退了,他官声不错,也不曾犯过大错,陛下本想给他一个恩典,让他留名青史,却不想他行差踏错,晚节不保,株连三族。为了抵罪,庄自贤将这些年的罪证都老实交代了,就是本王也想不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牵涉其中。”

刘衍说着,幽深的目光扫过面前几张苍老的面孔,他勾了勾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涉案大臣,无一不是当朝高官,明着,是忠君爱国、廉洁奉公,暗地里,却是贪赃枉法、以权谋私!是谁收受贿赂,卖官鬻爵,是谁任人唯亲,无视朝廷法度,又是谁借权力之便,与民争利,强夺良田!”

众人压低了脑袋,不敢辩驳,刘衍的话如冰锥一样扎在心口,冻得他们嘴唇发紫,瑟瑟发抖。

“这上面写的,虽然是大理寺逼问出来的口供,但凭着这份口供,就足以将涉案之人批捕入狱,如此一来,想要拿到实证,也非难事。”刘衍冷冷一笑,“几位大人养尊处优久了,恐怕未曾见过虎牢狱的恐怖吧,庄自贤只经受了几日的拷打便全部招了,几位大人觉得自己又能撑住几日?”

工部尚书孙汝自恃与刘衍关系亲近,壮着胆子开口道:“议政王此言差矣,罪人庄自贤屈打成招,肆意攀咬,岂能因他一面之词就折辱朝廷命官?”

刘衍扫了他一眼,冷然道:“本王既然这么说,自然是还有别的证据,孙大人若想眼见为实,倒也无不可。”

孙汝脸色一变,他垂下眼噤声,暗自忖度着庄自贤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

庄自贤本事不行,却处事圆滑,人缘不错,朝中大臣大多与他有所来往,谁也不敢说自己清清白白毫无错处,看着刘衍手中厚厚的奏章,人人自危,不知自己有多少罪证落入了刘衍手中。

“官场陋习,由来已久,先帝和光同尘,不予以追究,陛下却是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登闻鼓一敲,这件事已经是天下皆知,这份供词一旦上呈,牵涉之人也必然声名扫地,遗臭万年。诸位大人都是当世的大儒,富贵已极,到如今求的也不过是身后名了,难道愿意就此身败名裂,遭人唾骂?”

众人冷汗涔涔,被刘衍一番话说得面如死灰,但此时听刘衍最后一句,却仿佛黑夜乍现天光,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都是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众人低着头,眼睛一转,心里悟了几分,但却没有说出口,嘴上试探道:“议政王的意思是……”

“陛下登基至今,政令屡犯受阻,废止恩荫制已众议多日,陛下却始终不上廷议,诸位大人难道还不明白陛下的心思吗?”刘衍似笑非笑看着眼前几只老狐狸,“你们自然是能体察上意,只是跟陛下比起来,自然是自身的利益,家族的利益更为重要。几位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了一辈子,眼看就要致仕,若是废止了恩荫制,那么在朝中便是人走茶凉,后继无人了。只为这一点,你们便是拼死也不能任由陛下废止恩荫制。本王说得可有错?”

众人勉强干笑,道:“恩荫制乃国策,废止之事干系重大,还须三思再行。”

“诸位大人言之有理,本王亦赞同,恩荫制只能改革,不宜废止。”刘衍接了众人的话说道,“原恩荫制,七品以上皆可荫一子为官,积年下来,给朝廷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冗官冗政,德不配位。但恩荫制亦有其可取之处,世家子弟,诗书传家,文采武艺大多胜过寒门子弟,也为朝廷做出了不少贡献,若一律废除恩荫,对朝廷来说,也是一种损失。”

在场的官员半数以上出自江左世家,听刘衍这么说,都是不由自主地点头,脸上神色也缓和了一些。

“因此,本王以为,恩荫制应做出相应的改革,以适应当下朝廷的需求,既能为朝廷输送栋梁之才,又不会造成太庞大的负担。”

几位尚书俯首道:“愿听议政王高见。”

刘衍道:“原七品以上官员可荫一子,改为三品以上文官,二品以上武官可荫一子入国子监。”

在场众人都是一品高官,这项改革对他们来说并无影响,因此众人脸色未变。

却听刘衍又道:“蒙荫之人,可免除乡试,授举人身份,入国子监就读三年,参与会试和殿试考核,由陛下亲自选派任官。”

也就是说,还是要参加科举考试!

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刘衍却视若无睹,徐徐说道:“三品以上的官员,家学渊源,想必考过会试也非难事。更何况恩荫制废止之后,科举取士名额便会扩增,对官家子弟来说,只要考过了会试,殿试面圣便是十拿九稳。无论是恩荫制,还是科举制,其目的,都是为国选材,而不是养着废物,若无真才实学,还是早日回家得好,免得祸国殃民,害人害己。”

见众人仍有疑虑,刘衍轻笑了一声,道:“诸位似乎是有所误会,本王并非是在与你们商量,这,是威胁。”刘衍一手执起奏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身败名裂,还是顺时应势,诸位都是聪明人,这也不是一个多难的选择。”

那道厚厚的奏折有万钧之重,压在了众人心上。一边是荆棘丛生,万丈悬崖,另一边不过是泥泞了点,却到底还是条路。刘衍说的选择,对他们来说根本是无从选择。

他将威胁摆在了明面上,左手是罪证,右手是御赐宝剑,身后还有二十万精锐雄兵,这就是他可以从容不迫的底气。

刘衍看着众人的脸色,微微笑了:“诸位大人都是俊杰,看来已经做出选择了。这封奏折,不会呈到御前,也不会公之于众。”

他将奏折放在了火炉之上,火舌一卷,点燃了一角,火光骤然明亮了许多,映在一双双叵测的浑浊眼里。

“议政王能确保此事不外泄,陛下不彻查吗?”有人沉声问道。

五指松开,奏折落入火堆上,白纸被火苗一卷,黑字融进了火中,红光映亮了刘衍漆黑含笑的双眸,他抬起头看向众人,徐徐说道:“本王知道你们心中有怨,有疑,但此事,你们只能这么选,也只能这么信了。”

刘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袭暗紫色的官袍威压沉重,让人不敢逼视,他总是面含微笑,却让人笑不出来,这个看似温和的青年,常常让人忘记了他的身份——他是陈国的战神,北凉的魔神,他从来不是什么谦逊有礼的君子,只是很少露出他锋利的爪牙。

“本王是个军人,更习惯以军人的方式处置人和事,有错就罚,死罪必斩,可惜,朝堂之上的事不能尽如人意。”刘衍似笑非笑叹了口气,看着如临大敌的几位老臣,轻声道,“所以本王愿意说话的时候,你们也不希望本王动刀,是不是?”

他若愿意,只需要二十万兵马,顷刻间便能颠覆了这朝堂,就算是千年的世家,也敌不过铁蹄南下。

可是他不愿意。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年少的锐气被磨平了不少,他觉得自己似乎更加容易心软,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

能和谈解决的事,他便不愿意再造杀戮。

而他愿意给脸的时候,这些人最好也要点脸。

恩荫之争足足持续了一旬才落下定论。

早朝之上召开廷议,众大臣就恩荫制之变革再度上陈奏疏,这一回,却没有硝烟与雄辩,所有人都默契地低下了脑袋,在议政王陈述了恩荫制的变革条例之后,都随声附议。

刘琛看着底下乖顺服帖的一众大臣,压抑不住心底的冷笑。这些人,终究只能被利益驱动,没有真正忠君爱国的心啊……

朝中许多官员虽然不满,但早都被按压住了,也只能苦着一张脸低头弯腰,不敢再提出质疑。

沈惊鸿随后出列,俯首道:“启禀陛下,吏部考功司重新对地方官进行慎重复核,重订考绩结果,有二百六十七人考绩不合格,应予以罢免,一百一十六人考绩为中下,应遭贬黜。”

名单被送到刘琛手中,近四百人的名单是极厚的一本,刘琛扫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

“这些人按陈国律例查办,空缺之位,由这几年来的进士和举人补上。吏部草拟名单,三日后上呈风华殿众议。”

吏部尚书一怔,迟疑地俯首道:“臣遵旨。”

这是地方上的一次大换血,在早知恩荫制变革势在必行之后,众大臣都在暗自琢磨着如何安插自己的人手了,这时却听刘琛要用这几年来的进士和举人补缺,面上都是愣了一下。

户部尚书周次山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近年来的进士与举人欠缺经验,还是选用老练之士方显稳妥。”

刘琛似笑非笑地看了周次山一眼,眼中冷意更甚,缓缓道:“周大人此言也有理,诸位心中若有觉得合适的人选,也可以一并举荐。”

这些大臣心中谋算的自然是五品以上的实缺,见刘琛轻易地同意了周次山的意见,都是心中暗喜,还以为刘琛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应允了周次山的建议,却不知他们心中想要安插的自己人,在这一刻都被刘琛打入冷宫之中了。

举荐是他们的事,但用不用,却是他的事。

众人心中正筹谋着,却见沈惊鸿后退了半步,撩起下摆跪了下来,将官帽摘下放在地上,朗声道:“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刘琛一惊,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看向沈惊鸿,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惊鸿磕了头方才起身,直起脊背道:“此次吏部考绩,微臣蒙陛下看重,委以重任,主持考功司一应事务,若非出了庄文峰之事,让陛下察觉疏漏,此番便会有三百多人蒙混过关,为害百姓。此事罪在微臣失察,有负圣恩。”

刘琛叹道:“你如今已是将功折罪了。”

沈惊鸿摇头道:“是陛下圣明,臣不敢居功,还请陛下降罪责罚,革去臣吏部侍郎一职,以儆效尤,微臣甘愿领罚。”

刘衍眼神晦暗地扫过伏在地上的沈惊鸿,一转头,便看到刘琛游移不定的眼神。

“陛下,沈大人言之有理,有错不罚,难以服众。沈大人终究还是年轻,难以胜任吏部侍郎之职。”刘衍声音沉稳醇厚,刘琛看到他的眼睛,心中蓦然便安定了下来。

刘琛心中虽然觉得沈惊鸿有功无过,但沈惊鸿既然自请责罚,而刘衍也附和,那必定是有原因。

刘琛只能无奈点头,道:“既然如此,便革去沈惊鸿吏部侍郎一职,罚俸半年。”

沈惊鸿此次一力主张废止恩荫制,几乎是得罪了朝中过半大臣,不知多少人想要寻他的错处整死他,万万没想到,沈惊鸿居然携大功而自请责罚,非但没有升官,反而被革职罚俸,让准备了一肚子弹劾之词的大臣目瞪口呆,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再看转身离去的那个人,背影洒脱,一身轻松,哪里有半点戴罪之身的愁闷?

沈惊鸿既革去了吏部侍郎一职,地位便一落千丈了,但伺候他的人看他的眼神却不改之前的敬畏,甚至还更多了几分敬重,尤其是宫女太监们,说起沈惊鸿更是满心的钦佩。恩荫制于他们没有一丝益处,自然废止恩荫制也没有伤到他们的利益,而沈惊鸿这种不畏强权,秉公直言的壮举,无疑会得到下层人士的拥戴和敬仰。可惜好人没好报,沈惊鸿居然被革职罚俸,众人私底下悄声议论,都为他鸣不平。

朝野上下,明里暗里都在议论着沈惊鸿,而身在漩涡中心的当事人,却一副云淡风轻、怡然自得的模样。沈惊鸿被革去了吏部侍郎一职,刘琛却还是不忍心,给他保留了翰林院编纂的清闲官职,又有天子经筵的身份在,旁人还是不敢看轻了他。沈惊鸿每三日去御书房给刘琛讲学一次,其余时间便在家治学,日子反而过得比之前惬意了许多。

但在百姓看来,沈大人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明眼人都看得到他身居陋室,两袖清风,这样的清贫生活哪里配得上他的才华和功绩?入了冬后,一日冷过一日,沈惊鸿的家中却取暖的木炭也没有添置,到了夜里只有一盏油灯幽幽燃着,非但不能带来一丝暖意,也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沈惊鸿看着那豆大的烛火,想着看书也是伤了眼,索性取了琴来,闭着眼睛悠然抚琴。

月华凉如水,冬雪细如盐。

十指修长置于弦上,一拨一捻,琴音如珠玉满盘,泠泠脆脆。

操琴者一袭白衣,闭目微笑,风神疏朗宛如仙人,仿佛不是置身陋室之中,而是广寒仙宫。

啪——

弦断,知音来。

沈惊鸿睁开眼,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

“外面风大,进来吧。”他温声说道。

门口站在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身影纤瘦,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听了沈惊鸿的话,那身影才恍然回过神来一般,抬脚跨过门槛,反手将门关上。

没有了月光照耀,屋里陡然暗了许多。

一双纤纤素手自斗篷中探出,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娴静柔美的脸庞。柔嘉公主幽深的目光落在沈惊鸿面上,不见平日里的温和笑意。

“你为何辞官?”柔嘉公主声音里透着些许风雪般的冷意。

“是定王安排,也是我所求。”沈惊鸿自琴后起身,徐徐走到桌边,剪了下灯花,火光亮了许多,他缓缓说着,“我这次动作太大,锋芒尽露,满朝皆敌,唯有先退,才能谋进。”

沈惊鸿从未想过能够成功废止恩荫制,他先进两步,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看似双方互相妥协,但实际上,已经达到了他原本的意图。借此举培植势力,招揽人心,对付世家的手段,在后面。

“你离开了吏部,便再难进去了,明年年初的京察之事,也难以插手。”柔嘉公主秀眉微敛,似乎并不认同他的做法。

沈惊鸿轻轻摇头:“我纵使留在吏部,明年京察之事他们也断不可能再交给我。吏部尚书恨我入骨,我在吏部寸步难行,他们一心要挑我的错处,置我于死地,我如今多做多错,唯有什么都不做,才能让他们挑不出错。”

柔嘉公主皱眉不语,沈惊鸿说的这番话,她心中不是未曾想过。“如今局面正好,你却不在朝中,未免可惜了。”

沈惊鸿笑道:“公主莫不是忘了,我还身兼天子筵席,三日可有一次面圣的机会。在不在朝堂之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不在陛下心里。如今我立了大功,陛下为了平息众怒,却不得不罚我,他心中对我既是感激又是愧疚,我若有所求,他必无不允。”

柔嘉公主面上露出了悟之色,唇角微微翘起:“原来你图谋在此……这样一来,倒是对我们更有利。”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放到了桌上,“这里面有份名单,是我们的人,你想办法劝说刘琛,把这些人安插到合适的位子上。”

沈惊鸿打开信封一览,听着柔嘉公主说:“朝堂之上,世家掌控了半壁江山,唯有废止恩荫制,才能将我们的势力逐步安插进去。但如今你树敌太多,这些事你不方便再出面谏议,背后向刘琛举荐,一样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沈惊鸿一眼看完,便已将人名都记在了心里,随手便将名单点燃烧毁。幽幽火光映着他俊美的脸庞,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柔嘉公主看着沈惊鸿的面容,不禁微微失神,阴影中的他与方才月色中抚琴的他合二为一,他本可以是世上谪仙人,但是她逼着他,入了魔。

“公主为何这般看着我?”沈惊鸿凤眼含笑,看着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移开了眼,淡漠道:“我……担心你忘了那些名字。”

她知道他不会忘,他也知道她知道,所以这句话,就是欲盖弥彰的假话。

她对他撒了谎,但他却笑了。

沈惊鸿的笑发自内心,他徐徐走到柔嘉公主身前:“公主眼中有忧色,是在担心我?”

柔嘉公主抬起头回视沈惊鸿,口是心非道:“不错,我是担心。沈惊鸿,刘琛对你如此看重,你若是尽心辅佐他,必能成就一段明君良臣的佳话……”

“那公主呢?”沈惊鸿轻声打断了她,“公主的一生所求呢?难道公主放弃至尊之位了?”

“不,我不会放弃……”柔嘉公主摇头道。

“公主……”沈惊鸿轻轻叹息,“我只会是您的臣。”

“刘琛亦待你不薄……”

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眉心的细纹,她身子一僵,却忘了喝止他的放肆。沈惊鸿的指尖描绘过她浅色的黛眉,掠过她泛着忧色和紧张的眼角,最后落在她单薄的肩上。

“世人不过爱我惊才绝艳、光芒四射的模样,可只有一人,曾在我深陷泥中之时向我伸出了手。”沈惊鸿弯下颈,抵着她微凉的额头说,声音很轻,情意却很重,压得柔嘉公主动弹不得,任由他轻轻揽入怀中。

“公主别怕,我总在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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