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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仿佛凝滞了,但风声却更加的肃杀,慕荣只觉得一身冷汗,又冷得不由自主发颤。不知跪了多久,才听到头顶上传来冰冷的声音。

“方才本王见到,有人折辱朝廷命官。”

慕荣颤声道:“草、草民不敢……”

刘衍冷笑了一声:“那你的手臂,想必也是被风吹折的。”

慕荣牙齿磕磕碰碰地说:“是、是风吹的……”

刘衍脚步轻移,却仿佛重重地在慕荣心上踩了一脚,让他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只怕随时有把刀落下来砍了自己的脑袋。

慕灼华的情况也没有比慕荣好上多少,眼前的刘衍太过陌生,那种浴血而来的杀意让她不由自主浑身紧绷,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此时此刻,她才恍惚明白了为何北凉人视他为魔神,传言中,他孤傲如狼,残忍如虎,初见他时那一身的伤痕,便是他的勋章,有多少人在他身上留下了伤疤,而他又曾经收割过多少的头颅……

只是因为身中奇毒,他修身养性,收敛了侵略性,她竟真的将他当成了温顺的羊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恐惧,刘衍的脚步来到她身侧,广袖之下修长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绵软的小手。慕灼华一僵,下意识地想往回抽,却被他握得更紧。

慕荣夫妇的脑袋都压得低低的,没有看到广袖遮掩下交握的十指。

刘衍当着人父母的面,轻轻托起慕灼华的手腕,目光落在腕上的红痕处,眼中冷意更重了几分。

“朝廷命官,自当以国事为重,忠君为先,慕大人行事无过,纵然你是她生身之父,也不能肆意折辱。更何况,你以孝顺的名义要挟她欺君,这罪名恐怕非但你慕荣担不起,就是慕家九族,也担不起!”

慕荣浑身发冷,不要命地重重磕头,连声道:“草民知罪!草民知罪!”

岑氏吓得手脚发软,连磕头认罪的力气也没有了,整个人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刘衍冷冷扫了两人一眼,道:“宫门之外,非闲杂人等久留之地,不要让本王以后再看到你们。”

听了这话,慕荣如蒙大赦,狂喜道:“谢王爷不杀之恩!”

两人也不敢抬头,就这样互相搀扶着起来,落荒而逃。

巷子里便只剩下了两人。

刘衍温热的指腹按着慕灼华被掐红了手腕,温声道:“还疼吗?”

方才那股肃杀寒意瞬间消失无踪,只余下阵阵暖意。

慕灼华想抽回手,却没得逞,刘衍一手握住了她的掌心,另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轻轻揉捏着,伤处虽有红印子,其实并不怎么疼,只是她皮肤娇嫩,稍微用力便会留下痕迹。

“刚才……吓到你了?”刘衍看着她还有些发白的脸色,柔声问道。

他在宫中听紫衣卫说有两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拦住了慕灼华,似乎与慕灼华相熟,刘衍放心不下,刚过来便看到慕荣抓着慕灼华作势要打的一幕,他没有多想,拽下袖口两粒宝石掷出,打折了慕荣的两只手臂。

出手之时他尚不知那人是慕灼华的生父,走到了近处,听他自报名讳才知道。他曾经调查过慕灼华的身世,知道慕荣子女众多,嫡母刻薄,她在慕家不受宠,却想不到她如今入朝为官,慕荣仍敢对她任意打骂。

慕灼华脑子有些懵,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主语是谁,还以为他是在问她有没有被慕荣吓到,立刻便答道:“没、没有……多谢王爷相救。”

声音低低软软的,还有些颤音。

刘衍心知她是误会了,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揉着她纤细的手腕,明明是十足温柔的举动,她却紧张得连指尖都绷得紧紧的,仿佛是落在虎口的兔子,害怕被他一口吃掉。

刘衍哭笑不得,声音又软了三分:“我是说,你不用怕我。”

“啊?”慕灼华惊了一下,迟钝地动了动嘴唇,支支吾吾道,“王爷是好人,下官不、不怕……”

“好人?”刘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自嘲道,“北凉人都说我喋血残忍,陈国人说我擅权专制,唯有你,说我是好人。”

“那不过是立场不同。”慕灼华为他辩解开脱,“王爷忠君爱国,那不过都是敌人与小人的诋毁。”

刘衍凝视着慕灼华澄澈的双眼,露出一丝温煦的笑意:“那你刚才为何怕得发抖?”

慕灼华呼吸一窒,眼神闪烁游移,不敢看刘衍。

“下官不是怕,是敬畏……”

刘衍见她诚惶诚恐还要哄自己开心,不禁又是心软又是想笑,握着她温软的小手舍不得松开。

“你说得对,旁人谤讥,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所以评论一个人,也不能以好坏来形容。”刘衍轻轻捏了下她看似纤瘦却有几分软肉的掌心,悠悠说道,“我不是一个好人,只是对你一个人好。”

慕灼华小手一抖,白净的脸蛋顿时蹭地一下,烧了起来。

这这这这……大庭广众皇城根下,他就这样肆无忌惮抓着人家的手轻薄——果然不是个好人!

慕灼华眼眶都湿了,刚才被慕荣气到了,被刘衍吓到了,这会儿惊魂未定呢,又被撩到了,她向来口齿伶俐,却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刻。别人对她虚情假意,她自然也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口蜜腹剑,但别人若是真心以对,她……左胸口空落落的,她又哪里有什么真心还他?

慕灼华抿着唇,眼角湿湿的,脸上表情如天边的虹霓一般变幻莫测,尽数落在刘衍眼中。她心虚地瞟了一眼刘衍身后,结结巴巴道:“王爷……光、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您这样抓着下官的手,不太……合适吧……一、一会儿有人来了……”

刘衍含笑道:“我只是见你受了伤,好心为你按两下,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手腕上被慕荣抓住了半圈的红印,刘衍却将她整只手都握在了掌心,她身为大夫,自然什么样的手法叫按摩,什么样的手法叫轻薄。刘衍这手法,就是假公济私的轻薄!

慕灼华眼圈都红了,哀怨地瞥了他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模样。

却不知道自己这副委屈的模样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是怎样的勾人。明明穿着一身庄严的官袍,却露出一副受了欺辱的可怜样,让人更想拨开她端庄正经的外壳,看她露出娇俏动人的真面目。

刘衍觉得自己错了,他并非只对她一个人好,他也想对她坏一点。

可惜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时间,好地点,他压下了心头邪恶的欲念,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方才他打你,你为何不躲?”温热的唇贴着她手腕上的红印,轻轻问道。

被他这样光天化日堵在巷子里轻薄,慕灼华觉得自己腿都软了,连回答的声音都绵软无力:“他……他是父亲,父打子事小,子不敬反抗,便是大事了。”

其实她只是没想到,记忆中的父亲风流潇洒,从未遇到过什么难事,也从未见过他皱一下眉头,今日他发了这么大的火,是慕灼华始料未及的,他竟敢对她动手,也是她想象不到的,恐怕他多日来受挫不少,那些达官贵人他得罪不起,便把怒气都发泄在女儿身上了。

在他看来,父权在上,她飞黄腾达,也改变不了是他女儿的事实,打骂自己的女儿,在慕荣看来根本算不上事。

然而刘衍闻言皱了下眉头,沉声道:“你受辱,在我这儿,才是大事。”

慕灼华一怔,抬起头看向刘衍,本该澄澈的杏眼雾蒙蒙的,像是林间迷失了方向的小鹿,看得刘衍整颗心都软了,他低低叹了一声,将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娇娇小小的,刚好填满了他的胸怀。他微低下头便闻到她颈间带着一丝甜味的馨香,端庄自持又能说会道的慕大人此刻在他怀里一言不发,柔顺乖巧,像只被驯服了的小猫。

他轻轻亲了下她的鬓角,柔声道:“灼华,你并不是没人心疼。”

垂在身侧的双手颤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攥住了他的衣角,有一股暖流涌进了心口,填满了心口的空虚,又漫了出来,从那双本已湿润的眼中。她坚强了许多年,即便是在阿娘过世,被人欺负无视,天天饿着肚子的那些日子里,她都不曾流过眼泪。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摔倒了,若有人哄,才会流泪,若没人在意心疼,那便自己吹吹伤口,爬起来再走。她就是这样独自一个人走了许多年,便是在巨力面前,她也不会流泪,因为巨力才是孩子,她是一个大人,她是巨力的依靠,大人是不会在孩子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的。

然而突如其来的委屈感,不过是因为许多许多年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心疼的感觉,她跌倒了很多次,终于有人看到她的伤口了,他扶她起来,给她一个拥抱,那便足够了。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暗紫色的官袍悄然湿了一块,他没有听到她的哭声,只感受到肩膀微微的颤动。刘衍垂下眼,心口一阵钝痛,只有将她抱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哑着声音说:“王爷……下官该走了。”

他松开了双臂,看她后退了半步,离开他的怀抱。杏眼微微红肿,显然是哭过了,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局促地攥着自己的袖口,声音又软又哑:“巨力在等我呢……”

刘衍莫名就酸了,一股醋意涌了上来,自己百忙中奔来为她解围,悉心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了一番,她把人用完了,挥一挥衣袖说,有旁的人在等她?

刘衍呵地笑了一声,自怜自艾道:“是了,你还有人等着,我却形单影只。”

慕灼华古怪地瞅了他一眼:“王爷和陛下叔侄情深,今夜除夕,自然是要陪着陛下在宫里用家宴了。”

刘衍一笑,忽地向她伸出手,撩起她耳畔垂落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声音低沉:“你知道的,我想陪着的人,是谁。”

慕灼华僵了一下,别开眼不敢承受刘衍眼中的深情。

“王、王爷……”慕灼华僵硬地行了个礼,“若无他事,下官便告退了……”

见刘衍点了头,慕灼华这才匆忙地转过身,刚抬起脚,便又听到身后传来刘衍的声音。

“灼华,今夜跨年之时,灯火长明到天光,你愿意等我吗?”

慕灼华呼吸一窒,没有回答,几乎是落荒而逃。

刘衍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才敛起眼底温暖的笑意。

再一抬眼,那双墨玉般的双眸只余风雪的寒意:“继续保护她,把慕荣这几日的行踪查清楚。”

阴影中传来紫衣卫的声音:“属下领命。”

慕灼华步履匆匆回到家中,站在家门口擦了擦眼睛和脸,收拾了仪表,才又进门见郭巨力。

郭巨力撸起袖子正在杀鸡,一旁的木盆子里还有两条处理干净了的大鱼,见慕灼华回来,她仰起小脸笑得十分灿烂:“小姐今日回来得真早,我把鱼和鸡杀了,虾线也抽了,就等着小姐大展身手呢!”

慕灼华没把遇见慕荣的事告诉郭巨力,免得坏了她过年的好心情。她和郭巨力虽然主仆相称,但她一直把郭巨力当成自己的妹妹,甚至是女儿一样宠着,不愿意拿这些糟心事让她烦忧,因此她藏起了心事笑容满面道:“等我换身衣服就来,今日就做一桌淮州菜让你解解馋。”

慕灼华和郭巨力自小在淮州长大,习惯了淮州菜偏甜的口味,定京的菜却更咸一点,两人多少有些吃不惯,只得等慕灼华旬休之日才能偶尔下厨自己做些家乡菜来慰藉口腹之欲。

慕灼华很快换了身粗布衣服进了厨房,郭巨力在一旁给她打下手,两人配合多年,极有默契,她一个抬手,无需说话,无需眼神,郭巨力就知道她要什么。

油爆虾、松鼠桂鱼、蜜制小油鸡、七彩鲜贝汤……

一阵阵香味自灶台里飘了出来,郭巨力一边盯着铁锅一边咽口水,眼睛亮亮的发出猛兽猎食的凶光。

慕灼华忙活了许久,睨了郭巨力一眼,懒懒笑道:“笨丫头,还没到吃饭的点呢,有几个菜还得小火慢炖,火候够了才好吃,你可别等不及掀开盖子了。”

郭巨力用手背擦了擦口水,严肃地说:“我才不会呢!”

慕灼华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痛的胳膊,道:“先去沐浴换新衣,再来吃年夜饭吧。”

郭巨力跟着慕灼华出了厨房,殷切地给她捏胳膊:“小姐小姐,沐浴的热水我早就烧好了,我先伺候你沐浴。”

慕灼华故作嫌恶地推开她的脑门,笑道:“才不要呢,你一身鱼腥味,自个儿洗干净了再来伺候我!”

郭巨力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前襟,皱起眉头道:“好像是有点儿,那我也去换换!”

说着便转身跑向了自己的房间。

郭巨力的房间在一楼,她一进屋便看到自己的床上摆着一套新衣服,她愣了一下,疑惑地走上前去,犹豫着伸出手碰了一下叠放整齐的衣裙,她一看便知这是锦绣坊时兴的料子,一尺便要几十两,再配上最好的绣工,这样一套下来便是上百两银子,就是寻常富贵人家都舍不得买这样贵的衣服。

郭巨力以为这是慕灼华的衣服,她怕自己手脏弄臭了,也不敢多碰,转身又跑了出去,冲着楼上慕灼华的窗户喊道:“小姐,你的衣服怎么在我的床上啊?”

楼上窗户开了一扇,露出慕灼华噙着笑的秀美脸庞:“笨丫头,那是我给你买的新衣啊。”

郭巨力张大了嘴巴,眼眶缓缓红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慕灼华以为她是感动坏了,心中暗暗得意,却见郭巨力含着哭腔跺脚骂道:“你这个败家小姐!快去退了啊!”

慕灼华的笑容僵在嘴角:“为什么啊?”

郭巨力鼓着腮帮子生气地说:“你才给了八小姐一大笔钱,怎么可以花上百两给我买衣服!”

慕灼华郁闷了,她心想难怪今天郭巨力没听她的话买鲍参翅肚,原来是心疼她给了慕明华三千两……

她还以为前段时间郭巨力脸色难看是因为练武太累,如今想来才明白她是因为被掏空了家产而寝食难安。

慕灼华扶额叹道:“你还真是持家有道……”

说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自己花钱大手大脚的,真是没半点忧患意识呢。可是赚了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嘛,巨力给她添置衣服倒是舍得,说小姐出门应酬都是达官贵人,需得体面,男装女装做了两衣橱,让她给自己做两套吧,她便说自己在家不出门,不需要体面。最终还是慕灼华看不下去,偷偷给她用最好的料子做了一套过年的冬衣,结果没落得一句好的,反而把郭巨力惹出眼泪来了。

郭巨力还待争辩,慕灼华拧起秀眉瞪了她一眼:“锦绣坊不给退货,让你穿就穿,再顶嘴,就不给你吃晚饭了!”

郭巨力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里还闪着泪花,又是埋怨又是委屈。

慕灼华这才露齿一笑,关上了窗户。

除夕的夜特别的热闹,自天黑后,夜空中的焰火便不曾消停过,此起彼落,火树银花一般灿烂。

郭巨力换上了新衣服,用红绸在头上扎了两个团子,跟红灯笼似的十分喜庆。主仆俩都是一身的红裙,慕灼华笑话郭巨力像个爆竹,郭巨力笑话慕灼华像跟蜡烛,两个人吃了一桌的美味佳肴,蹭着别人家的烟花,过了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个除夕。

淮州有传统习俗,到了除夕夜便要烧草垛,男人们跳过火堆,把厄运留在去年,女人们围着火堆跳舞,祈福新年家宅平安。郭巨力把早早准备好的草垛点燃了,站在火堆旁,张开了双臂肆意挥舞,那模样不像跳舞,倒像是打拳,逗得慕灼华哈哈大笑。

“笨丫头,祈舞才不是这么跳的。”

慕灼华提着裙摆走到她身旁,暖暖的火光照亮了她清丽绝伦的容颜,她弯折了柳条般纤细柔软的腰肢,举起双臂,纤纤十指在头顶交会,捏出兰花般优美的姿势,眉眼半合,唇角含笑,随着火焰跳跃的节奏跳出精灵般的舞步,曼妙的身影如月下嫦娥,又如林中精魅,让人移不开眼,收不了心。

即便是郭巨力,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张扬肆意的一面,可以不用戴着平庸的面具,尽情地展现自己绝美的风采,她哪里还是朝堂上那个端庄自持的慕大人,分明是一个柔媚妖娆的狐狸仙,火光不及她耀眼,月色不及她皎洁,可这样的绝色,只有在无人之时才能肆意绽放。

“小姐真美!”郭巨力用力地拍手鼓掌,她不擅长读书识字,只能用最质朴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比四姨娘还美!”

慕灼华浅浅一笑,收了舞步,仰头看向夜空中的焰火。

“听说阿娘当年一舞倾城,可是美丽的容颜,炽烈的感情,都会像烟花一样,转瞬即逝。”慕灼华澄澈的双眸倒映着漫天烟火,如琉璃一般璀璨夺目,“父亲的十八个姨娘,没有一人比得上阿娘美貌,但她倾城的容貌,也未能在他心中留下半点影子。”

郭巨力看出了慕灼华的怅然,她走上前去抱住慕灼华:“小姐怎么想起姨娘了?”

慕灼华没有说她今日看到慕荣。

阿娘是真真切切地爱过父亲的,那时他年少英俊,爱得热烈疯狂,救她于风尘,满足了她对爱情所有的幻想。她年少家变,失去了童年的记忆,只记得沦落风尘的痛苦,是父亲给了她此生唯一的欢愉,也给了她最深的痛楚,给了她希望,也让她绝望。

慕灼华还记得她临死的模样,她已经瘦脱了相,不见了昔日倾国倾城的美貌,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眼仍看向门口。大夫来看了一眼,便让她们准备后事。

那时慕灼华才六岁,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记忆为何会那般鲜明,至今仍然死死记得阿娘眼中黯淡的光。她用枯瘦的手抓住她的胳膊,颤声说:“灼华,你……你去叫你父亲来……我……我想再看他一眼……”

小小的慕灼华跪在床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阿娘,你等我,我就去!”

她站起身来,想要走,胳膊上的手却抓得更紧了。

“不、不要去!”阿娘用尽了力气抓着她,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来,“不能让他看到我如今的样子……我……我要他永远……记得顾一笑最美的模样。”

慕灼华怔怔看着眼前的女人,觉得她既熟悉,又陌生。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喘着气说:“灼华,扶我起来……我要梳妆……”

她人小,力气也小,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她扶到了梳妆台前,她伸出颤抖的手抓起了一把木梳,木梳划过长发,带下了一把脱落枯黄的发。她低下头,颤抖着看着木梳上的头发,许久之后,她笑着流出了眼泪,肩膀抽搐着。

“他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

慕灼华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含着哭腔喊道:“我去喊父亲来,我这就去!”

“不要了。”顾一笑抱住了慕灼华小小的身子,任着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衫,她曾经如繁星春水一般动人的双眸,此刻便如灰烬一般黯淡无光。“灼华,好孩子,阿娘不能陪你了。”

慕灼华喉头滚动,忍着泪意喊了一声:“阿娘……”

她抬起头,用干瘦的指尖描绘女儿稚气而秀美的眉眼,那眉眼与她极为相似,却又像了几分慕荣的风流多情。她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着:“灼华,阿娘这一生,极其失败,能留给你的,唯有教训而已……”

“总有一日,你会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但若无自保之力,美貌,只会让你成为别人的玩物。”

“男人用钱财权势、甜言蜜语来讨你欢心,用他们多余的事物,来换你唯一的真心,你……你不要像阿娘一样,傻傻地被骗了。”

她苦笑着,痴痴傻傻,自欺欺人等了那么多年,临到死了,终于看明白了。或许,她更早就看明白了,只是不愿意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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