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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扰一时的蔡府杀人案终于落幕,何煜文认罪,山贼被抓,此案提交大理寺量刑,京兆府的尚如斯可算是睡了一个好觉。
同时,京师中流言四起,蔡家与何家的纠纷传了出来。街头巷尾都在传,蔡寒珊嫌贫爱富,眼见何家没落,就想着攀上一等的镇国公府,惹得何煜文杀人警告。
百姓们在谴责何煜文变态的同时,也唏嘘道:“这蔡府姑娘,从前传得多贤良淑德,看来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
蔡尚书不堪流言纷扰和御史攻讦,大呼家门不幸,将蔡寒珊送到老家家庙后一病不起,儿子蔡永怀也因伪造证据被问罪,蔡家一时间人心涣散,摇摇欲坠。
永昌帝叹息了一声,还是对蔡尚书的致仕折子批了准。
福宁宫,祁皇后喝了贴身宫人兰瑾端来的汤药,外面禀告,祁渊来了。
“叫他进来。”
见了祁渊,祁皇后就是一声叹息。
“姑母的身子可好些了?”祁渊问候。
“不过是中了些暑气,年纪渐大,竟也受不得了,拖了这么久才好,让你担心了。”
祁渊抬头,看祁皇后面色已经恢复,放下心来,道:“侄儿担心姑母是本分,姑母这么说太见外了。”
祁皇后面有愧色,眼中水光渐起。
“你是个好孩子,是姑母对不住你。你没了母亲,又和父亲关系不好,我以为找个能照顾你的人,就好过了,可是左挑右选,竟然选了个这样的女子……唉!在长空书院,她为了出风头,不顾同窗性命的事我也听说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真是可惜了……”
祁渊面上无半分动容,安慰祁皇后道:“有些人一身富贵却不知珍惜,有些人身处逆境却在挣扎向前,都是个人的选择罢了,姑母不要为不值得的人烦心了。”
祁皇后打量着祁渊,试探地问道:“听说,你和长空书院里一个叫宋枳的姑娘走得很近?什么时候,把她带来给姑母看看?”
“等时机成熟,我会带给姑母看的。”
祁皇后欣慰地笑了,她相信祁渊的眼光,也对宋枳多了几分期待。
“姑母,有件事我想问问您。科举舞弊案,为何皇上总是让我速速结案,连您也讳莫如深?”
祁皇后神情一滞,挥挥手,让兰瑾带内室里的宫人出去了。
她低声道:“小渊,一个臣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祁渊抬头,盯着祁皇后的眼睛。
“是服从,是听令。皇上既然要你结案了,那这件案子,就算结了。皇上虽然是你的姑父,可他更是皇上,是国君!你懂吗?”
祁渊的手紧紧握成拳,低声“嗯”了一句。
——
暑热渐褪,书院也迎来了开学的日子,宋南枝准备重新搬回书院,许多福脑子一转,放着满院的下人不动,去请了祁渊过来。
“表哥,上次的山贼真是吓死人了,你要是有空的话,就护送我们回书院一趟呗。”
祁渊点头。
许多福丢下一句:“你和宋枳坐后面那辆吧,我这辆堆了点东西坐不下了。”就笑呵呵地上了第一辆马车。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宋南枝感受到空气的低沉,轻声问祁渊:“世子不高兴吗?”
祁渊皱眉,将祁皇后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他道:“我早就和皇上说过,董家和祝沿之间,关系可能没那么简单。在舞弊案中,从董阳曦的舞弊到吴铭志和孙书生的相帮,再到董家的态度和祝沿的推动,看起来似乎是一个闭环,能够自圆其说。可我总感觉,应该还有一个人,是串联所有关系的关键。可惜我没能找到证据,线索都在祝沿那里断了。”
宋南枝道:“游枫儿杀祝沿的理由很充分,是与舞弊案无关的。”
“对,可这未免也太巧了。我刚查到祝沿,祝沿就死了,这点我一直心存怀疑。”
宋南枝回味着祁皇后的话,道:“世子有没有想过,皇上不让你继续调查的原因?”
“他不想把事情牵扯到更大,引发朝堂震荡。科举是平民百姓唯一能做官的机会,多少人的身价性命牵系于此,如果不能快刀斩乱麻,禀雷霆之势而下,很容易引发百姓的不满。”
“这是一方面。”宋南枝沉吟道:“还有一种可能,以帝后都讳莫如深的态度来看,可能世子怀疑存在的那个人,皇上本就知道。”
祁渊狠狠一挑眉。
“而且那人的身份还不简单,值得皇上如此遮掩。这人会是谁呢?”宋南枝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想,就算是国公爷这样的臣子也不能让皇上遮掩隐瞒,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皇室中人。”
祁渊瞳孔微微放大,长舒出一口气,宋南枝的一句话瞬间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让他的心思清明起来。
皇室中人。
可是先帝留下的血脉不少,当今皇上的皇子公主也不少,皇室宗亲更是遍布京师,会主导科举舞弊案的,能是谁呢?又为什么呢?
能让永昌帝如此在意的皇室中人,皇室地位不会太低,既然如此,对方又为何费如此心力,捧一个假的探花出来呢?这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世子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宋南枝问。
她道:“其实在这桩案子里,遭难的,没有什么无辜的人。董阳曦的确舞弊,还逼死了孙书生。孙书生为人代笔,虽然死了,但路是他自己选的,孙家人也得到了补偿,若是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做。吴铭志作为考官,欺上瞒下。祝沿就更不用说了,残害学生,天理难容。如今的局面,看样子是最好的了。”
“不!”祁渊的拳头重重砸在马车窗框上,他咬牙道:“和这些人都无关,我要的是真相。”
宋南枝看着他,欣赏的目光流露出来。
她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轻叹一口气。
“是啊,真相。不仅为了死去的人,还要为了活着的人。”
——
祁渊当日就递帖子打算进宫了,却被祁典裕拦了下来。
“你最近又没差事,进宫做什么?”
祁渊懒得和他聒噪,拱手行礼道:“自是有事,父亲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走了。”
“你进宫,是为了在皇上面前重提科举舞弊案?”
祁渊顿住。
祁典裕扬首,身边的人立马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住了。
“皇后娘娘带信给我,她知道自己劝不住你,让我看着你。祁渊,就算你恨我,恨我祁家满门,可你身上也流着祁家的血,非要带着祁家去死吗!”
祁渊不为所动:“皇上既交代了我查案,我就要查到底。”
“现在皇上不要你查了,你就该听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可有记在心上过?你以为我祁家是国公府,你姑母是当今的皇后,圣眷正浓,就可以肆意妄为、不听圣令了?皇上是君!你三番五次地违逆,不怕皇上雷霆之怒吗?你今日就给我在这里好好反省!”
祁典裕出门,吩咐府中看守:“没有我的允准,谁也不许放世子出门!”
他想着当外戚的艰难,心中发凉,又叫来了白安,问:“今日世子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你给我一五一十地招来,不然以后就别想在世子身边伺候了!”
白安跪在地上,闭嘴不言。
祁典裕气笑了,道:“他倒是养了一批好忠仆,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我告诉你,你不说,我也能查到,只不过到时候,就不是把你发卖出府这样简单了。”
白安犹豫了一下,想着世子去公主府的时候也没避人耳目,的确是很快就能打听出来,就说了。
“今日世子爷只去了公主府护送平宁郡主和宋姑娘去长空书院,其他的地方没去。”
祁典裕皱眉,他从前也听过,祁渊和长空书院一个女学生走得很近。
他一向不怎么与人交往,看来这个姓宋的女学生,很特别。
和她见了一面回来,就立即递帖子进宫打算违逆圣意,祁典裕感受到了危机,马上动身去了长空书院。
宋南枝被叫出来的时候,见着书院门口立着的威严人影,愣了一下。
祁典裕也打量着宋南枝,他的瞳孔微微一缩,多年看人的经验让他感觉到宋南枝的不简单。那双眼睛看似清澈,实际幽深。她穿着淡杏色的襦裙,挽着简单的发髻,清清淡淡站在那里的模样,让祁典裕无端地想起祁夫人。
也是这样的风情,也是这样的淡然。
可因为他的疏忽,她永远停在了记忆里。
他按下心底的烦躁,上前道:“我是祁渊的父亲。”
宋南枝掩去眼底的惊讶,盈盈一拜,“国公爷安好。不知找我何事?”
“是你撺掇祁渊继续查科举舞弊案的?”
宋南枝注目。
“你不必遮掩,我都知道了。听说,你是从夔州来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宋南枝低头,“就我与父母三人。”
“原来是家中独女,难怪有这样的心思。”祁典裕移开了目光,不想再看宋南枝,道:“我给你银两,也可以疏通关节照顾你父亲,以后有什么难事,都可以来信找我解决。我可以保证,只要有镇国公府一日,你家在夔州就能风光无限。”
宋南枝使劲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才没让嘲讽的笑在嘴角出现。
她柔声道:“国公爷这样做,有条件?”
祁典裕满意笑了,他就知道,面前的宋姑娘,和蔡寒珊本质上是一样的。
“你马上回夔州去,不许再进京师,也不许再见世子。”
祁典裕重新看向宋南枝,他本以为会看到宋南枝感激的神色,没想到面前的女子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他。
“国公爷权势滔天,可惜长空书院受皇上管辖,学生退学都需要足够理由,我没病没灾,家中无事,就算国公爷能从中运作一番,难道不怕引起皇上的忌惮吗?为了我这么个小女子,不值得,劝国公爷三思。”
祁典裕大怒,他见过了大江大河,如今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威胁了。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世子爷在家,是否也是这样被国公爷对待的?国公爷从来不问他做事的理由,只是一厢情愿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世子身上。世子爷稍有不听,您就大力弹压,甚至找上世子爷的朋友,一意孤行地排除掉您认为不合适的人,让世子爷彻底成了没人敢接近的煞星。”
祁典裕横眉怒目,大笑三声,“你算什么人,竟然也敢管起我们祁家的事了?看来我料得没错,你就是个祸害。我限你十日之内离开京师,不然——”
“不然父亲要如何?”
祁典裕愕然转身,见着身后衣衫有些凌乱的祁渊,“你怎么出来的?”
祁渊冷哼一声:“父亲的那些守卫,还不是我的对手。”
他走到宋南枝身前,将她护住,对祁典裕道:“父亲未免管得太宽了,您若是要让她离开京师,我回头就给皇上上折子,弹劾父亲玩弄权柄,还请父亲三思!”
祁渊的话说得又重又决绝,让祁典裕一口气堵在胸口,仿佛瞬间就要喷出血来。
他颤抖着手指向祁渊,“好啊,我居然养出来这样一个白眼狼!好!有本事你就去参奏我,有本事,你就带着整个祁家一起给你母亲陪葬!”
父子俩针锋相对,最终祁典裕挥袖而去,祁渊眼中的怒气这才消散下去。
正好也是下学的光景,书院已经没有课了,宋南枝见着祁渊心绪不佳,就陪着他绕书院的湖边散步。
“世子,我看,舞弊案,你暂时还是不要查下去了。”
“为何?”
宋南枝叹气:“皇上的态度很明显,皇后通过国公爷传递出来的态度也很明显,如今不宜硬碰硬。反正案卷副本你那里都有,只要找到证据,随时都方便重启。”
祁渊:“可我不甘心。”
宋南枝停住,秋日的风掠过湖面,柔柔地拂起她鬓边的发,带了她身上的清香,送进祁渊的鼻子里。祁渊一呼一吸之间,感觉之前那股难言的憋屈消散了大半。
她道:“之前是我低估了世子继续查案的阻力,其实案子摆在这里,想查随时都可以查,告不告诉皇上,区别只是有没有名目罢了。而世子掌管金吾卫,负责的事情多,想要知道什么事情,是不缺名目的。”
宋南枝说得隐晦,祁渊却明白了,他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自己为什么这么死脑筋呢?又不是只有皇上允准他才能查案。
他掌管金吾卫,若是发现了可疑人等,去传讯问个话,难道还会是什么难事儿吗?
祁渊有些激动地抱住宋南枝,“你真是我的解语花!”
灼热的体温猝不及防地贴过来,宋南枝一瞬间愣住了,从胸口到脑子,一下子就像是有火山爆发一样,她呼吸屏住,睁大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推开祁渊。
祁渊也被自己的举动惊着了,不过当他抱住宋南枝的时候,怀中的温软让他舍不得放手了。
“……抱歉,我失礼了。”
宋南枝低下头,不敢看祁渊的脸,转身匆匆往后走去。
祁渊从后面追上来,喊道:“你小心些,被滑到湖里去了,诶——”
他话音未落,前面的宋南枝就踩到了湖边的淤泥,身子一歪,祁渊及时拉住了她,又把她抱在了怀中。
不过这次祁渊没有贪恋温软,他知道欲速则不达,害怕自己逼急了宋南枝。
查看过宋南枝的脚踝,确定没有受伤之后,祁渊还是舍不得回去,东扯西扯的。
“……自打我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我看得出来,他也在责怪自己当年的错处,可是他太好面子了,放不下身段认错。父亲说我恨他,其实我早就不恨了,对他剩下的只有失望了。他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都不能面对自己的错误,连我母亲的忌日,都很少去祭拜。”
宋南枝想到昔日祁夫人和善的面容,心中惆怅,想着若是祁夫人还在,祁渊现在,应该会开心很多吧?
看向他的目光就忍不住带了一丝心疼。
祁渊开心,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想试探试探宋南枝。
“有件事情……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宋南枝示意他说。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希望我早些成家。她也知道,当年我母亲和你母亲交好,是定下了我们的娃娃亲的。”
宋南枝活泛的心思被刚才祁渊的一抱给搅得有些乱了,抓不住重点,变得直来直去。她联系上下语境:皇后娘娘希望他成家——当年有娃娃亲在身,得出结论:因为皇后娘娘知道当年的娃娃亲,所以不好给他定亲事。
于是,体贴的直女宋南枝,十分贴心地给出了解决方案。
“没关系!当年的宋南枝已经死了,娃娃亲不作数,你让皇后娘娘放心给你定亲事就是!”
祁渊柔软的眼神瞬间冻住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宋南枝点头:“世子爷不必在乎我的想法,反正在世人眼中,我已经是个死人了。除了你们,也没人记得我。”
祁渊的胸口起伏几晌,之前的欣喜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心疼和汹涌的愤怒。
他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
“行,你要这么想的话,随你!”
说完,他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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