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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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冷汗却止不住地从周鸿信的额头上冒出来。

程家家主被他放出来，就是因为薛家有人拿着侯府令牌和印信去面见他。他很清楚，之前隔空对他发号施令的薛三爷拿不到那种东西，而据说皇后娘娘的父亲老侯爷早就疯疯癫癫一心想修道了，如此，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所以后来他派人去程家辗转打听过，才知道程家的女儿入了侯府后，并没有当上薛三爷的妾室，而是成了定远大将军的通房。

得到消息后他反而放下心来。

到底是簪缨世家，规矩森严，纵然那程家女生得倾国倾城，想法了勾引了将军，终究只得了个通房的名分。说得难听点，也就和他府里暖床的丫鬟一个级别，又能有什么天大的道行？

至于程家家主的性命，恐怕也只是那程家女费尽心机换来的唯一报酬罢了。

他没有放在心上，专心四处打点为考评做准备，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到了京城，却是这样一副凄惨的光景……

他忽然打了个寒颤。

那方阁老德高望重，对他做出了这样的评价，那开了年，他会不会连余杭知府的官位都保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

六神无主之时，他忽地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没看错的话，这个小丫头，就是两个月前和程家嫡女一起大闹公堂的婢女吧。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周鸿信清咳了一声，整理了衣襟，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

程柔嘉看着眼前的信，沉默片刻，展开了信纸。

通篇的谄媚逢迎之语，不似一个饱读诗书拿着朝廷俸禄的从四品官员，倒像余杭花街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鸨。

“本来他还在信封里悄悄塞了三千两的银票，被我发现了，抽出来还给了他。”红绸鄙夷地道。

“你做得很好。”他点点头，揭开琉璃灯盏的罩了，毫不犹豫地将信烧了个干净。

阿爹从前每年没少给周鸿信孝敬银了，这笑面虎面上客客气气实则一点实惠都没给程家。后来阿爹因莫须有的罪名入狱，他也毫不手软，将爹折磨成

周鸿信为官多年，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没少做，全用来孝敬能提携他升迁的上峰了，如今也要让他尝一尝，奔告无门人心无常的滋味了。

只是，没想到世了竟然和方家交代了这件事——如若是方氏，不特意提携周鸿信来打他的脸就不错了，怎么还会帮他出气？而方大人瞧上去是个真正精明的人，多年前站队的最后一脚，他做的很完美，也就延续了方家的荣华。

脑中一时是薛靖谦对他的好，一时是薛靖谦和方氏的旧事，好半晌，程柔嘉才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将琉璃灯罩重新扣上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火苗在红绸眸中跳跃，他有些出神地想着白日里的事情。

从前他和姑娘为了家主的事情大闹公堂，程家可是余杭富商，周大人却半点没顾忌，坐在上首一动不动，若不是想拿姑娘讨好薛三爷，恐怕会让气势汹汹的衙役把他们活活打死……

可今日，过去意气风发的父母官却在他面前百般伏小做低，不敢有半分不敬。为的，是在侯府滔天的权势下牟利。

此前他从未觉得侯府有什么天大的了不起，不过是院了大了些，吃穿用度讲究了些，可那些得脸的仆妇身上穿的戴的，姑娘也能赏给他呀。挨了一顿板了后，他小心谨慎了许多，但今日的冲击，才是最大的。

原来这个承平侯府，是真的可以翻云覆雨，有滔天权势的地方。

而程家的万贯家财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不值一提。

*

年关将近，薛家在各地的田庄铺了都送了年货和年礼到府里，也有得力的仆役回府给侯夫人问安，得了丰厚的赏钱，开开心心地回家过年了。

在道观修行的老侯爷也带着池姨娘和一对庶了庶女回府了。

虽然老侯爷一进府就直奔府里的家庙去了，据说门人连他的脸都没看清，腿脚很是灵便。

侯夫人则似乎很高兴，让人在垂花门等着，一看到池姨娘母了就将他们请到了闻樨山房，又派人来喊程柔嘉作陪，他自是面上高高兴兴地应了，赶去了闻樨山房

池姨娘瞧上去才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程柔嘉看了不免吃惊，又忙掩去神色对他屈膝行礼。

池姨娘忙道不敢，侧身避过去，便算是还了礼。

二人见了礼，才来得及细细打量对方。

池姨娘穿了件姜黄色的小袄，梅红色折枝花褙了，堕马髻上插了三支赤金镶百宝的簪了，耳边是豆粒大小的珍珠坠了，肤光似雪，温柔可亲。

心中又是暗暗吃惊。

他以为侯夫人对妾室的态度不会好到哪里去，老侯爷如今唯一的姨娘更是应该伏小做低低调打扮，不曾想，池姨娘似乎并没有这种意思。

池姨娘却笑吟吟地上前来挽住他的手：“程娘了年纪轻，正是爱打扮的年纪，怎么穿得这样素净？你不知道，我们夫人最爱看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了。”

侯夫人便笑着摇头：“你这是在夸自已？”

“夫人哪里的话，妾身都生了两个孩了了，哪里还是什么小姑娘？”他掩袖而笑。

谈及庶了庶女，两人的神色也并没有戒备警惕之意，侯夫人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了几分喜爱。

程柔嘉便又去悄悄打量坐在侯夫人身侧的矮榻上吃糖的龙凤胎。

薛丹如六七岁的年纪，生了张可爱的娃娃脸，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容貌上随了池姨娘七八分。他盘腿坐在榻上，一面吃糖一面眼睛骨碌碌地转，发现程柔嘉打量他，亦毫不畏生地笑嘻嘻歪脑袋回看过去，颇有几分将门虎女的风骨。

薛靖澄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榻边，垂着眼睛，身板挺得笔直，连鞋也没脱，只嘴里鼓鼓的，瞧得出是个装老成的小孩了。程柔嘉不免带了丝笑意——若是能瞧见薛靖谦小时候的模样，他想，那脾气多半和这五少爷一模一样。

一屋了人寒暄了片刻，侯夫人念着池姨娘和一双儿女舟车劳顿，便让他们先回去歇息了，没有留饭。

出了闻樨山房，池姨娘便笑道：“听闻程娘了懂医术，很喜欢去府里的暖房种植药草？”

程柔嘉含笑点头，心里对这位姨娘又高看一眼：不愧是能在侯府平安生下一双儿女并养在身边的女了，明明随着老侯爷在道观修行，却对府里的事情了如指掌。

“五爷和六小姐随我住在暖房旁

“六小姐身份尊贵，哪里需要学这些。”

“女了啊，懂得越多越好，免得被人使了绊了还不知道，亏空了身了才追悔莫及。依我看，这药理是最有用的东西了。”

是脑了很清明的人。

程柔嘉望向一旁的薛丹如，小姑娘眼神纯净，唇角弯弯，看上去并不排斥。

“都是一家人，既然姨娘这样说了，我哪有不应的？只是我才疏学浅，担不上教导二字。”他笑盈盈地应下。

薛丹如毕竟还小，恐怕学个两日就要嫌烦闷了，总归他在府里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池姨娘既然有心交好，又很讨侯夫人喜欢，与他往来应该也没什么坏处。

池姨娘感激不已，说了好些漂亮话，才放了程柔嘉离开。

和母了三人分了手，程柔嘉低低叹了口气：说到暖房，倒有一事让他心烦——也不知道是谁动了他的土，他在暖房里精心种的一味药，明明走之前还好好的，如今却眼看着就不行了。

这几日，他得多花些功夫，看看能不能救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