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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佑在旁劝慰:“周晗是有分寸的,去之前我也提醒过。”

他最是知道周晗的脾性,此去两人心照不宣,大体都知晓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总归落不到什么把柄。

只春归心里着急,越到科举的日子她便越紧张,不然照她的气性儿,大不了挣个鱼死网破。可周晗去就去了吧,还带了两个小厮敲锣打鼓地去了,这不是明晃晃地给福满楼没脸吗!

祁佑想说那福满楼也不足为惧,却也碍着如今自己还只是个秀才,目光一闪便将满口的话咽了回去。

周晗在门外听得心里一软,怪道祁佑这样冷心冷肺的也对春姐独有一份柔软,只因这女子但凡记了谁在心上便是掏心掏肺地对待,自打出了家门,还真未想过还能得一份家人般的关怀。

眼看着春归就要出门寻他,周晗连忙推门而入,嬉笑着说道:

“春姐放心,这镇上还未有人敢来得罪我!”

权势有权势的好处,他随史夫子来的,又被史夫子如此照料着,是个人都知晓他多少也是京都里的少爷,高不高门随他们猜测,总不敢得罪就是了。

后头两个小厮敲锣打鼓玩儿得高兴,脸上掩不住地笑。

春归刚要出去寻人,这三个倒好,一个比一个高兴,悠哉游哉地玩着手里的锣鼓。

“.......你果真去福满楼门口敲了?”

周晗顺着门溜进来,转头先跟两个小厮说道:“你们去寻阿荣玩儿吧,那小子指不定多好奇呢,你俩把今日的情状好好同他说一说,叫他也高兴高兴!”

说完两人立刻熟门熟路地去前头铺子找人去了,周晗这才朝春归笑道:“春姐是没瞧见,我过去把锣这么一敲,常福满他爹吓得脸色都变了,他们家那狗腿子连声儿都不敢出,我走的时候酒楼门口围了有好几十人,这么一趟功夫,镇上谁不知道这一家子的行径。”

“常福满他爹倒是个会做人的,可惜不会教儿子,这一趟也有他受的了。”

不复刚刚那煞神似的模样,看着神色倒像个显摆的孩子,做都做了,春归也不好再说什么。

“真是会挑时候,眼看着就要上京,还闹这么一出。”

祁佑摇摇头:“赶在我们走之前倒还好,今日周晗敲锣打鼓地一番动作,日后若还有常福满之流总该自个儿掂量掂量轻重了。”

“嗨!不说了,我去看看知行,那常福满膀大腰圆的,虽听你说没什么事儿,我总是不太放心,我去瞧一眼啊!”

周晗摆了摆手,他倒真没把这福满楼看在眼里,今儿这一出,常福满他爹若是还有些脑子,就该把儿子关起来好好查查这几年有无其他腌臜事儿,常福满就是长了七八个胆子也不敢来了,何况有祁佑那句吓不死人也要哆嗦好半天的话。

想到那情形他就想笑:“话帮你带到了,那孙子吓得腿都软了站都站不直。吓人还是你有一手。”

说完他便自个儿往里面跑了,边跑边喊着知行,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倒是春归听了一句,疑惑道:“你叫他带了什么话?”

祁佑眼神一闪,那样恫吓的话他哪敢说给她听,沉默片刻,瞧着春归的目光一暗,突然就道:“.........春姐会否觉着我太无用?”

“啊?”

春归被问得一愣:“.......怎么这么说?”

祁佑避开她的眼神,声色低哑:“遇见这样的事,我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上门,哪怕知行被踢伤了腿也只能隐忍。”

“周晗却不同,他生了气便发作,哪怕得罪了人也毫不在意........像今日这样,我怕是远远做不到.......”

哪怕有一日他金榜题名,也是从小小末尾做起,能叫这一家子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却穷尽一辈子,也不能像周晗这般。

他说完便微微不安地等着春归回应,没想到过了片刻,春归也没开口。

他少有地心里一阵慌乱,终于连他都觉出几分犹疑抬头看过去时,却撞进她难以言说的神色里。

春归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看着他。

如同看一个疼爱万分的孩子一般。

一时之间,祁佑生出了想要紧紧抱住她的念头,却碍于青天白日,忍住了。

春归叹了口气,若她没有想错,眼前这个骨子里独有一份傲气的少年.........是在自卑。

祁佑张了张口:“.......春姐。”

春归轻轻地摇了摇头,走到那方石凳边:“来坐。”

祁佑看着她,在对面慢慢坐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春归缓缓伸手握紧了自己的手。

他心跳一漏,再也不复平日里的沉稳:“春姐?”

春归淡淡一笑:“我记得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你拎着两只血淋淋的兔子,满身傲骨地朝我扔过来一只。神情不冷不淡的,却提醒我别再让全叔骗了去。”

从今日的俊朗模样中瞧过去一年的岁月,直觉傲气渐渐收敛,替换的是满腹不言不语的柔情。

说起从前,祁佑也怔愣了片刻,他暂时还不知道春归真正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也有所感,将层层包裹起来的强硬一点一点褪下,露出最真实的一张脸。

一点慌张,一点不安,和一点对眼前人的期待,和藏不住的喜欢。

春归看着看着,心里愈加柔.软。

“我知道你立志扬名,我也知道你这志气并非出自你真心。”

“从前为了同你哥嫂争一口气,后来……”春归勾了勾唇角:“后来为了能让我们一家子脱离那困顿的地方,今日想必是为了叫我不受常少爷那样的闲气,我可有说错?”

祁佑沉默片刻,垂头笑着摇了摇头。

她没有说错,他知道从来都是她最懂他。

这一路来,他最初警醒着自己要功成名就的念头越来越模糊,只剩最清晰的那个,就是叫眼前这人过得好一些。

因而今日周晗虽帮着他们出了气,他心中却不甚高兴。

只因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弱小,连一家小小酒楼都要忍着。

春归:“只是你可知道,我同你想的一样,并不愿你高居庙堂。”

祁佑连忙抬头,晦涩道:“……春姐怎么觉得我不愿居庙堂,朝圣君。”

春归只看着他,缓缓地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周晗居高门,却逃来了我们这个小地方,史夫子做了一辈子京官,却常言从未有过舒心时刻。”

“权势动人心,却也常招致祸患。你与知行只是白身,在京都那样一棒.子打下去十个有九个都是官员的地方,走路都要小心。这一点你比我要懂得多。”

祁佑不吭声,也看着她。

春归轻轻道:“祁佑,不必给自己这么重的担子。”

见他仍然只盯着她,不发一言,春归笑了笑:

“只因……我只愿同那人共担重任,却不愿他独自一人担下了所有。”

话刚落定,只见祁佑双眼猛地一睁,身体打了个颤,唇角微微张着却未能说出话来。

春归感受到被反握住的手紧紧发着热,继续说道:

“天下大事自有人操劳,而我只愿我的家人平平安安,同我将这一亩三分地打理完整。”

“是……是我想的那样吗……”祁佑闭了闭眼又睁开,扣住她的手心,有些磕巴地问。

“春姐……是那个意思吗……”

眼前的少年已然强压着胸腔里的激动,怕喷涌而出的情绪吓到她,只敢极力地控制着自己。

这般模样春归从未见过,头一回见便叫她微微鼻酸。

她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待他怔愣的一瞬反手握住,轻笑着说道:“现在确定了吗?”

“早上都敢偷偷握住我的手,现在却这般小心了?”

春日里初开的一丛花,夏日里冒的第一朵柳芽,也无法比拟祁佑如今恍若新生的念头。

他惯于烹一泼温水,在每日的相处中将春归慢慢温煮,叫她越来越疼惜舍不得他,却从未敢生出今日这样当头直击的念头,可偏偏眼前这个姑娘她如此直接,一时之间,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回应。

沉默的片刻里,他几乎挖空了整个脑袋,在春归笑语晏晏的神情中,他长吸一口气,郑重道:

“春姐,若可以,待我回来,我们便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好不好。”

春归笑着回道:“好。”

这一声好听得他眼眶微红:“你说得不错,我未曾真想要做那等封疆大吏,立足庙堂,我要争的那口气早已出完,你也带着我们脱了那困顿之地,除了未得到你的应答,我再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今日.你能应我,哪怕叫我再回到一年前那般窘境,我也要高兴得从梦中笑醒。”

春归轻声道:“就这样高兴?”

祁佑用力地点头后垂下,一滴泪“啪嗒”落到石桌上。

春归看着他眼角也落了一滴泪,若是早知道能叫他这样高兴,她该早早地应了才是。

两人都不再说话,却彼此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夏日里的蝉鸣一阵又一阵,却再也不显得如此吵闹,于这份无声的对望增添了一份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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