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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里小辈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待着长辈?!你倒好!一封断亲书是要下谁的脸面?!不过就是吃了些苦头,你自家的恩怨干我何事?!”他越说越离谱,压了两年的怨气似要算数吐出来,可说的话却叫人难听。

知行官身,不便说难听的话,春归想开口,没郭如意嘴快。

“老爷子,你可真是我近年来见到的第一个笑话,祁佑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你要来分一杯羹,他吃苦受罪你却说是他自家里的事儿,一丝一毫都不愿管顾,我看祁佑不是白眼狼,你倒像个不知羞耻的老东西!”

她自嫁为人妇,夫妻和睦,虽分了两个宅子,可大事小事都有春归帮衬,无需她操心,唯一的亲弟也被教养得回了神,比起未嫁时还舒心些,若说还有不好的,那就是程柳两家这些老不羞。

谁家正经长辈不是如柳村长那般生怕给小辈添了麻烦引来祸患?眼前这老爷子竟还找上门来讨嫌,怕不是畅快日子过久了!

可没想到这老爷子似乎是不吐不快,心中憋了许久的怨气破了个口子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还未说你,已做了县令,却娶了一个商户女子,门不当户不对,你可对得起柳家列祖列宗?”老爷子又将话头转向了知行。本也要说一说祁佑跟春归,无奈天作之合这块匾额正对他脑袋,他一瞬瑟缩后便对准了知行。

“你家族长好性儿,你们却这样踩他的脸面!”

说到柳家,他似乎又找着了批判的由头,一瞬有了底气。

整个院子里尽是他高声的呵斥。

身后齐管事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几次拉扯他衣角却浑然无用,他急得直焦心,这老爷子怎的如此上头!叫他来相劝,他却将人都给得罪光了!这些话……这些话平日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能放到明面上说呢!

商户怎么了!郭家如今就是在圣上跟前也过了眼的,官窑这一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日后定是郭家行流通一事,不然他怎么会千方百计地叫两个儿子进到那官窑里边!

他肚里一番懊丧,这老族长已越说越难听,这趟的来意想必已忘得一干二净!他两个儿子可怎么办才好啊!

就连站在一边颓丧的刘义见这老爷子的模样都傻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世上怎的还有这样的族长,饶是他市井里游荡了许久,见识过左邻右舍各种面孔,都及不上这老族长一分厚脸皮。

这哪是长辈啊,这就是个老不羞啊!

郭如意冷笑着看着他发作,心下已然平静,口舌之快已压不住这老头子了。

他在前头喋喋不休,春归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祁佑边上,夫妻俩同是沉静的目光望着他,透出似有若无的怜悯。

良久,待他将满肚子对知行的怨气也发得差不多了,春归才缓缓道:

“老爷子,是否要将你同这刘义一道扣起来,才肯识得几分罪。”

她这一句,才将被这老头子扯远的话重新拉了回来。

什么不孝长辈,不敬族亲!今日之事是程兴程旺前头替换窑洞工人致使工期延长,影响的是国家大事!

“还有你这族长知情不报,替犯事者开脱不惜胁迫知县。”

“老爷子,不论是前一桩,还是后一桩,将你抓起来扣进大牢里都是不为过的。”春归淡淡地看着他:“您扯这么远做什么呢?”

一旁的刘义一瞬间恍然大悟,就是啊,不说这厚不厚脸皮还是为老不尊,老爷子跟他一样都是犯了事儿啊!

这么一想,刘义看向他的目光都透着鄙夷,明明是犯了案,还一派长辈模样说教,说教不成又翻脸。

被几道目光这么看着,刘义投射出来的鄙夷尤为明显,程老爷子这么大岁数,哪被人这么瞧过,还是被一个犯了事儿的人这样瞧,一瞬间老脸有些臊红。又被春归点名顿时恼羞成怒。

春归看着他憋红的脸,继续道:“前有刘阿伯大义灭亲亲押儿子过来请罪,后有祁佑秉公办案收押本族族长,你猜若是即刻上报,你还有几日新鲜日子可过?是祁佑因你这不敬长辈的名头被圣上责罚,还是你先在大牢里过完你这后半辈子?”

春归不比郭如意直爽地回骂,她一句又一句都是戳心之语,端了大半辈子,被小辈敬着供着的族长,后半辈子却要在大牢里度过余生,名望,脸面烟消云散。

想想就叫人崩溃。

再看向这老爷子,脸色早已从憋红转向煞白。

“给你主动请辞的机会已是祁佑念在你是老人家,大开了颜面,不然还有你此刻站在跟前大放厥词的时候?老爷子,好好想想吧。”

再不复刚刚趾高气昂的模样,程老族长显然被这一番话吓到了。他跟柳家那位族长汲汲营营一辈子,当年从柳村长几个手里捡漏做了族长便将这位子,全数心力都在如何维护这高位上,若是一朝被打落,怕是要羞愤而死。

不过小半个时辰,这院子里便经了几次起落,程老族长脸面被一层一层地扒开,这番低下的心思被众人瞧着看着,此时已被抽干了全数底气。

春归移开眼神。

“至于你。”春归看向隐在这老爷子身后瑟瑟发抖的齐管事。

“其中你做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该你的罪责一分也少不了。未过户籍文书就对主家上报过继了两个儿子,以致他俩至今仍是自由之身,光是这一条,不知你的主家知道了该是如何。”

说完,这齐管事手指也发了软,松开扯着老爷子的手,就地跪了下去。

春归话到这儿已全数说完,淡笑着看了一眼祁佑后便退到后方。

她这护短已护完了,接下来自有祁佑知行处置。

祁佑心里一阵暖意,自那老爷子嘴里冒出的刺骨之语全然消散,只他这处置也要再等一等。

等裘管事亲自请了村长过来才作数。

祁佑指了程忠:“你去门口迎着村长爷爷,这几人不必放出去。”

这便是将程老爷子和齐管事看押在此处了。

等候的时间之于那老爷子和跪地不起的齐管事来说尤为漫长,桩桩件件,两人却未自省,只一味地慌乱。

而一旁的刘义却越发懊悔,他老爹一个人孤零零走出大门的身影几经回想,都叫他心中酸涩不已。

就为了贪图一时的享乐,十几岁了仍不愿吃苦,这才有如今受罪的时候。

将这三人的神情扫尽眼底,众人皆是一叹。

“想想我们家阿荣,比刘义还小几岁,为着活命一路地乞讨着来了这儿,勤快又开朗,照着如今这进程,日后前途不比旁的人落后,再想想裘管事,年纪这般大被几次发买仍有一副平常心,人人皆有开端,开头好不好不要紧,日子总是自个儿过出来的。”

郭如意不再看这两人,偏过头给几人杯中续上了茶。

裘管事去得快,马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小凉山,请了村长一人,而老村长又将程家已经年迈的两位族老一道请了过来。又是一刻钟,几人便到了镇上。

裘管事忙着停马车,村长三人却是立刻下了车,绷着脸一刻不停地往宅子里走。

马车停下的车轱辘声儿和马儿的嘶鸣从院外传过来,直惊得里面两人乍然惊醒。

祁佑立刻几个忙不迭起身行了礼,面色平静地看着三个长辈。

也就老村长这一辈的人知道怎么治一治这老爷子。

一站一跪的两人齐齐转头,程老爷子面上的慌张一览无遗,这三个老哥哥,一个曾被推举做柳家的族长,却被他生生推辞掉,另两个是程家的族老,也是一向德高望重,说话有些份量的。年轻时候他也要以兄长礼相待,只年纪大了后,都长了辈分,便给他留了几分脸面。

前两年祁佑被程天保夫妇欺侮一事谁不知晓,这两个族老就曾话里话外提醒过几次。

后来祁佑同春归成亲,程家一族除了几个小辈外,来观礼的也就这两位长辈。

各门各户都有拎不拎得清的长辈,这两个是程家少有的拎得清的长辈。

老村长冷着面孔,进门便道:“犯了事儿就秉公处理,是打是罚祁佑跟知行商量着来,你两个族爷爷去了趟宗祠将宗谱拿来了,来的路上查了查,齐大管事的两个宝贝儿子半个名儿都不在上头,就是在上头,律法放在那儿,谁敢摁着你的手叫你不定半分罪?!”

尽管祁佑跟知行话里话外定下了程兴程旺的罪名,而老村长这掷地有声的几句更是叫他软下了本就挺不直的背。

“至于这老家伙,祁佑如何处置就同你这两位族爷爷说,临老临老,晚节都不保,心里没杆秤,一股子小家子气,再要你做这族长,程家老小都要被你带到沟里去了!”

老村长说着果决的话,半分眼色都未给他,只径自走到正堂处,这生了一路气,口干舌燥的。

郭如意见状立刻给递上了一碗茶。

这还是老村长头一回正正经经见到郭如意,接过茶,脸色到底缓了缓:“是知行他媳妇儿啊。”

郭如意再行了个礼,恭敬道:“村长爷爷。”

老村长摆了摆手:“我老骨头了,不受自家小辈的礼,赶紧坐着。”他细看了看,慈笑着点头:“好模样,也是个聪慧的,咱们家知行好福气!”

一前一后两副神态,这是心里对程老爷子失望透顶了。

再看那两个族老,面色更是难看。

祁佑上前将前头的决定同两人说明:“老爷子年岁也大了,为留些脸面,就叫他过几日请辞族长之位吧,到时劳烦两位族爷爷费些心力,挑个明辨是非,正直无私的年轻人出来。”

明辨是非,正直无私,八个字犹如一记耳光打在这老爷子脸上。

打得他满脸通红,又胸闷气短,瞪着眼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族老叹了口气:“难为你还护着他一层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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