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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不畏毒,能食毒,甚至连妖力都带毒。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拿毒物当饭吃……
当看见半妖端着碗毒药走来,还告诉他这是“早食”时,杀生丸面上毫无波动,可心里却想了很多。
他居然开始“反省”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才让事情的发展脱轨到这一步?
追溯起因,带半妖历练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他给出门槛,半妖达到标准。按承诺,他会带他一段时间,等半妖学会使用爪牙,他就会彻底放养半妖。
说到底,教养半妖不是他的责任和义务,而是看在血脉的份上,他施舍给对方的一点仁慈。
只是,实际情况与他预计的完全不符。不仅不符,还称得上“魔幻主义”。
首先,半妖没有忍饥挨饿,他只要手里有一把刀,就能让整片森林的妖怪变成他的食物。
其次,带幼崽的麻烦事并未出现。半妖白天不嗜睡,晚上不哭闹,一边把自己的事处理得干干净净,一边又把他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最后,他没有照顾半妖分毫,倒是半妖承包了他的早食、晚食,还兼梳毛、铺草垫、狩猎、收拾物品……
而现在,半妖已经到了担当“药郎”这一要职吗?
他最初只是想让半妖学会使用爪牙而已……结果呢,半妖什么都能当,就是不会当狗。
“兄长?”毒药举高高。
杀生丸面无表情道:“半妖,你的鼻子是摆设吗?”
缘一懵懂。
“连毒物与药材的气味也无法分清,半妖就是半妖。”杀生丸终是伸出手,接过缘一的大叶薄碗,“只凭眼睛看,你连怎么死也不会知道。”
他侧手,大叶碗中的药汁便落在地上,烫出丝丝缕缕的白烟。在半妖骤缩的瞳孔中,他当着半妖的面将大叶碗送到嘴边,仰头喝了下去。
张嘴一时爽,回味火葬场。
阴间的味道充斥口腔……杀生丸本就面瘫的脸顿时更瘫了。
“兄长!”难得的,缘一的声音带出了情绪。
他终于明白,有些毒药与草药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光记住一个药方和
药草的样子,就能熬出一致的汤药。
他在身为人类时记住了药方和草药,可记住的只是形态,不是本质。
是他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太相信通透世界看到的“原本”了。
而他的兄长为了让他明白这一点,居然以身试毒,这……
杀生丸扔掉了碗,纹丝不动地站在缘一面前。他的面色如常,身上也无不适,只是俯视着缘一,平静道:“你以为我会被毒死吗?”
“半妖,你又被眼睛骗了。”
“你连我的妖力是什么都不知道。”
反转再反转,缘一只觉得脑内升起了一点空明。
“你被人类教坏了。”杀生丸冷声道,“他们驯服你,让你从始至终都以为自己是个人类,并按照人类的方式活着。”
“可你真的是人吗?”
“你是半妖。”杀生丸训道,“体内流着一半属于白犬大妖的血,却没有一点妖怪该有的样子。你把鼻子、獠牙和爪子当作什么,只是呼吸、吃饭和干活的工具吗?”
缘一发愣,可头脑中的空明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杀生丸说的每一句话都譬如霹雳落在头顶,让他通了个中的关窍。隐约间,他仿佛悟出了什么。
……他一直活在“人”的束缚之中。
人会把看见的片面当作全部,人的鼻子嗅不到很多气味,人的牙齿撕不开生肉,指甲也划不开猎物皮毛……他曾是这样的人啊。
可如今,他已经不是人了。
“人”的束缚早已不适合他,再用人的标准要求自己,非但得不到成长,还会埋没半妖本身具备的才华。
野性、妖性、杀性,那是他从未开发过的作为“妖”的本能。
一点通透,悟于无形。刹那,缘一的五感与头脑融合得更紧密了,当他疏通内心的枷锁,掌握妖性的一面不在话下。
“告诉我,半妖,我身上的气味是什么?”杀生丸道。
兄长的气味……
是冷梅的味道,极淡极寒,如雪如月。
但透过他的表面,直刺他的血脉,那顺着毛孔由内往外挥发的味道,是阳刚爆裂的妖气与剧毒!
难怪……
难怪兄长不畏毒,或许毒物还是他的食物之一。
不愧是兄长啊。
“是毒。”缘一道,冷梅香味的毒。
杀生丸的唇角上扬了一点点,对答案算是满意:“好好去找你血脉里藏着的东西,半妖。”
“嗯。”缘一点头。
“去狩猎,不准带刀。”杀生丸蹙眉,“再带些野果回来。”
缘一歪头:“兄长居然要吃野果吗?”兄长平时压根不碰野果和蔬菜,只吃肉,还特别挑嘴。
杀生丸不语,先是看了眼地上的药碗,再转头看向缘一。
神色毫无波动,但指责意味明显:你自己煮的毒药有多苦,你心里没点数吗?
或许是面瘫之间的默契,缘一也是先看了看碗,再看向兄长。
虽面无表情,但犬耳下垂:对不起兄长,是我错了。
……
事实证明,爪子并不好用,尤其是幼崽的爪子。
虽尖锐,但不锋利。要是捕食防御较高的猎物,极有可能在打斗中折断。
而爪牙断裂的疼痛会干扰幼崽的战斗意识,仅需要片刻的差池,幼崽就有可能被猎物反杀。
因此,白犬幼崽在捕食时总有父母一方看顾。他们会隐藏在暗中保护,绝不让幼崽知道,除非幼崽遇到生命危险才会出来。
遗憾的是,杀生丸捕食从未失手,没给过父母救他的机会。如此,他也不知道白犬一族还有这个“传统美德”。
直到半妖的血味传来他才发现,放任一只幼崽单独狩猎似乎不太安全。
他起身离开,去往血味的源头。
很快,他找到了与虫怪战斗的半妖,不过这战斗胜负已定。
半妖的右手指甲翻起,鲜血淋漓,明显是操作不当搞伤了自己。不过,半妖对伤处不甚在意,就算指尖滴血也没影响他的行动。
甚至,他还利用鲜血与妖力开发出了一招斩击——
五指张开,妖血在指尖淬成长锋。半妖跃至空中,隔着数丈的距离冲虫怪挥下一击,就见妖力融入长锋汇成五道月牙形的红芒,交错着劈向虫怪,直接将之斩成了六段!
腾空的半妖翻身落地,动作称
得上漂亮。
手指还在滴血,缘一像是没有痛觉似的,他随意甩去血渍,静待伤口复原。
“兄长。”
“勉强能看。”杀生丸对那一招表示满意,“那招叫什么?”
“嗯?”缘一的金眸微微睁大,“叫什么……这个,也要起名吗?”
给刀起名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抓”这个动作起名?两百年前的人类和妖怪都活得这么麻烦吗?
但既然是兄长问的,他就起个名吧。
缘一:“刚学会的,就叫‘爪子’吧。”
杀生丸:……
感觉到兄长流露的不满,缘一换了名字:“那叫‘红爪’吧?”
沉默,沉默是这边的森林。
“红色的狗爪?”
更加离谱。
杀生丸朝他走去,平静道:“飞刃血爪,它的名字。”
飞刃血爪……缘一记下了这个招式名。不知为何,听到兄长的起名后,指尖的疼痛愈发淡了。
“手。”杀生丸站在他面前。
缘一会意,抬起了五指翻盖的小手。还在淌血,散发着一股暴戾的气息,与半妖无甚波动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孩童的身躯下包裹着一只凶残的怪物……
杀生丸垂眸,纡尊降贵地伸出手,轻触半妖的指尖。
莹绿色的妖力凝聚,融成一团生气覆盖在半妖手上。修补、治愈,全新的指甲长了出来,消弭了翻盖的痛楚。
缘一呆呆地注视着手,张开又合拢,有些难以置信。
药是毒,毒也是药。他又被眼睛骗了。
“这是奖励,半妖。”杀生丸收回手,指尖沾了血,“第一次用爪子狩猎成功,值得嘉奖,但不会再有下一次。”
幼崽必须从疼痛中学会成长,才不会轻易被杀死。
缘一弯起眼,露出了小小的笑容:“谢谢兄长。”
冥加爷爷总说妖怪兄长十分可怕,动不动就杀人宰妖,毫不讲理。可他与兄长相处,所闻所见都是他好的一面。
会赠他礼物,会教他道理,会在他狩猎时看顾他,还会给他治疗伤口。
兄长其实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兄长,附近只
有这只虫子,没有别的猎物了。”缘一道,“要吃吗?”
杀生丸:……
奇怪的食谱又增加了。
就这样,早食时间拖到了正午。回程途中,杀生丸走在前,缘一拖着虫怪跟在后,阳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一大一小。
本能作祟,杀生丸抬起爪子做个清洁,舔去了爪上的血渍。
突兀地,他的脚步顿了顿。
缘一立刻警觉:“兄长,怎么了?”
杀生丸没有回答,直接往前走——这半妖的血,烫嘴。
“半妖,你体内的另一半人类血脉出自哪里?”忽然起了点探究欲,毕竟不是谁的血液都饱含这股滚烫的灵力。
缘一摇头,表示不知。杀生丸很快失了问的兴趣,三岁的半妖确实不懂什么。
“兄长,可以不叫我‘半妖’吗?”缘一道,“我有名字。”
“……”
杀生丸淡淡道:“除非你得到我的承认,否则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
深夜密林,缘一熟睡,树下已没了杀生丸的影子。
与此同时,另一片密林深处,已经熟睡的朴仙翁活生生被杀生丸的死神声线吵醒,吓得血条瞬间去了一半。
“朴仙翁。”
你又要干嘛!朴仙翁在内心嘶吼,面上却稳如老狗:“这么晚过来,又是问铁碎牙的下落吗?”
杀生丸冷着脸道:“我问你,那只半妖叫什么名字?”
那只半妖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
名字!
朴仙翁:……
半妖快四岁了你竟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冥加总有说秃噜嘴的时候,我看你不是没听过,是压根没打算记住吧?
难怪你一直叫“半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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