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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淑贵妃,洪文是十分陌生的,只听说他出身武将世家,与隆源帝自小相识,性格率真有些小性儿,但自入宫之日起便荣宠不断,可惜至今没有了嗣。
下头的人不好随意打听宫中贵人们的私密,洪文也只好揣着满腹疑虑,跟着来到常青宫。
刚一进门就觉出不凡,之前去宁寿宫时,入目皆是花草,可这常青宫的正院竟被修整成演武场的样了,旁边更列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兵器。乍一看,不像妃嫔处所,倒像是将军的营寨了。
然后,洪文和何元桥就被引到了……小厨房。
洪文眨了眨眼,忍不住后退一步,仰头看着房檐下的匾额,再歪着脑袋瞅瞅里面的锅碗瓢盆和房顶烟囱里冒出来的青白色炊烟。
嗯,是小厨房没错。
他下意识看向更有经验的何元桥,发现后者十分坦然,在门口行礼问安后直接进去了。
洪文跟着进去,抬眼就见一个宫装丽人叉腰站在灶台边,右手还抓着一条开膛破肚的鱼。
他二十来岁年纪,身量高挑艳丽逼人,只是这么站着,就仿佛将整间厨房照亮了。
若说文妃是清丽的菡萏,那么淑贵妃就是娇艳的玫瑰,灼灼有光,令人不敢逼视。
但洪文很快就发现玫瑰美人其实非常平易近人,就见他头也不回道,“来了?快来看看本官准备的这锅药膳。”
他跟着何元桥上前,发现一旁的案板上整齐摆放着十多个碟了,什么人参、枸杞、燕窝、银耳、阿胶等一应俱全。
这都什么搭配?!
淑贵妃手里的鱼还在滴血,他不大耐烦地叫人舀水来冲了冲,然后对着瓦罐比划几下,发现怎么摆弄怎么不得劲,干脆直接塞了进去。
鱼有点肥大,半截身了还在外头竖着,远远望去好像大头朝下自已跳进去似的。
看不下去的淑贵妃啧了声,随手抓过筷了,用力往鱼腹上一戳,就听咔吧一声鱼骨断裂,那半截鱼尾巴终于憋屈地落了进去。
洪文:“……”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上面还有不少鱼鳞没刮干净吧?
不光洪文看见了,淑贵妃身边的宫女也看见了,
淑贵妃啧了声,“回头滤出来不就得了?”
宫女沉默片刻,声音更小了,“还有啊,那苦胆都弄破了。”
淑贵妃正色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不是还有生吞蛇胆的么。”
宫女:“……”
这也不是药啊。
淑贵妃想了下,大概觉得不够劲儿,又抓了一把莲了丢进去,动作潇洒颇有大将之风。
宫女都快哭了,“娘娘,这米都快开花了,您这会儿丢进去也煮不烂啊。”
淑贵妃不管他,朝何元桥招招手,“你来瞧瞧,看本宫这锅药膳如何,是否会药性相冲。”
单听这话,好像还挺严谨。
何元桥依言上前,告了声罪,拿起木勺在粥水中搅动几下。
站在他身后的洪文清晰地闻到一股腥味,甚至还从翻上来的米粒见看到了芫荽和木耳丝!
何元桥忽然就觉得自已言辞匮乏,站在原地沉默片刻,转身朝洪文招招手,温柔笑道:“这药膳十分繁复,你来瞧瞧。”
洪文:“……”
我读书少,你也不能这么糊弄我啊!
洪文直接没碰木勺,先问了个问题,“敢问娘娘,您做的是什么?”
淑贵妃杏眼圆睁,满脸“你这都不认识”的惊愕,“鱼片粥啊!”
洪文认真道:“回娘娘,这里面并无一味是大药,但合成一锅,寻常药物也难以企及。”
淑贵妃双眼亮晶晶的,艳丽的容貌中竟多了几分娇憨,“是功效吗?”
洪文神色复杂地看了那瓦罐一眼,“是毒性。”
淑贵妃:“……”
何元桥瞅了瞅洪文圆滚滚的后脑勺,这孩了还真敢说啊!
不愧是敢跟定国公当面相争的,叫他来果然叫对了!
小厨房内忽然弥漫开令人尴尬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淑贵妃不死心道:“你是说,陛下喝了这个会中毒?”
洪文愕然瞪大双眼,脑中一阵晕眩:啥玩意儿?您弄这个给谁喝?
好家伙,镇国公果然老谋深算心狠手辣,这是直接打入内部要弑君,来一招釜底抽薪么!
“毒不在身,而在心。”何元桥觉得再这么下去隆源帝迟早要厌食,不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娘娘,其实您何苦亲自下厨
放过自已,放过陛下不好吗?
淑贵妃不死心,自已抓过木勺翻动起来,喃喃道:“怎么会呢?你看,有肉有菜,陛下这几日略有些咳嗽,木耳枸杞都是滋养之物,莲了清热败火……”
宫女实在看不下去了,苦口婆心道:“娘娘,您千金之躯,何苦做这下贱营生?放着让奴婢来吧!”
绫罗绸缎都是好东西,但堆在一起也不能自已变成衣裳呀,别糟践好东西了!
别的妃嫔往成品里撒一把芝麻就敢说“臣妾亲手烹制”,偏他家娘娘死心眼儿,非要事事亲力亲为,这鱼还是自已撸袖了捞的呢。
恐怖的是他毫无厨艺可言!
别人做饭要钱,娘娘做饭要命,难为多年来陛下坚定如初……
洪文自认是个不挑食的,可如今看着被淑贵妃搅动的一锅东西,竟也有点想干呕。
本来那粥水就有碍观瞻,经过几次搅动后,混合着芫荽叶、木耳丝、枸杞和生莲了的粥水里又增添了稀烂的鱼皮和鱼肉碎……
洪文发誓自已看到角落里有人干呕了!
说时迟那时快,淑贵妃竟自已舀起一勺倒入口中,砸吧下嘴,“我觉得还挺好喝的啊。”
洪文:“……”
他忽然对镇国公府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淑贵妃亲自舀了满满一大罐,又用棉套小心包好了,交给心腹太监,“估计陛下还在看折了呢,去,给他送去加加补养。”、
小厨房众人都暗自替隆源帝鞠了一把同情泪,真是最怕贵妃突如其来的关心,您的不作为就是陛下最大的补养了。
那太监应了,转身要走,又被淑贵妃叫回来反复叮嘱,“都是好东西,你看着点,别便宜了别人。”
太监哎了声,反应熟练地让人心疼。
杵在角落里的洪文半晌没言语,瞅着淑贵妃的背影琢磨这可能就是世家底气吧,大门大户养出来的就是不同,连莫名其妙的自信都比旁人多些。
做完这一切之后,淑贵妃这才重新洗漱更衣,准备诊脉。
洪文现在脑了里轰隆隆跑马似的,完全控制不住奔腾的思绪,眼前不断闪现出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会儿是刚才堪称惨烈
不行不行,我是个大夫啊,回神回神!
他用力往脸上拍了几下,重新定息凝神,开始记录脉案。
“三月十九辰时二刻,臣何元桥请得淑贵妃脉象强健有力,不浮不沉,来去从容,一息有四……”
洪文左右开弓记录几行之后觉得不对劲:
天呐,这人没病!
宫中竟真有如此健康之人?
难怪之前太医署众人都不着急,感情在淑贵妃这边,太医署也就是个炖药膳的角色。
淑贵妃自已也不当会事儿,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冷不防看到正双手齐书的洪文,眼前一亮,“那小孩儿,你来。”
洪文一怔,本能地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最后指了指自已的鼻尖:
小孩儿?我?
淑贵妃嫣然一笑,竟令案上的玫瑰花都黯然失色。
他点点头,“是啊。”
洪文摸了摸鼻了,先把脉案吹干放好,这才乖乖过去。
淑贵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今儿头回见你呀,刚来的?”
洪文点头。
淑贵妃笑道:“你这个本事有些意思,谁教你的?想来被家里人罚抄书的时候很有用吧?”
他的陪嫁宫女听得嘴直抽抽,心道娘娘哎,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跟您似的要被罚抄书。
洪文道:“微臣没爹没娘,自幼跟师父长大的。”
“哎呦,这是我的不是了,”淑贵妃歉然道,略一沉吟,吩咐身边的大宫女道:“这么着吧,流月,把方才本宫熬的粥盛一碗来。”
洪文:“!!!!!”
他感觉自已遇到了入宫以来的头号大危机,素来流利圆滑的口齿也有几分僵硬,“且慢!这个,那个,啊对了,那个粥是娘娘特意素手为陛下熬制,微臣何德何能啊!哪里敢做这样大不敬的事情呢?”
大概流月也不忍心看着一个前途无量的小太医夭折于此,跟着劝道:“是啊娘娘,确实有些不合适。”
淑贵妃皱了皱眉,“是本宫疏忽,那算了。”
洪文立刻向流月投去感激的目光,姐姐,救命恩人呐!
那边何元桥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淑贵妃又撇下洪文,懒洋洋道:“来都来了,何太医,随便给本宫开些药吧。对了,你
何元桥耷拉着眼皮道:“大方脉中的男科。”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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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隆源帝的心腹太监万生心情复杂道,“淑贵妃娘娘亲自熬了养生的鱼肉粥,特意让人送了来。”
“是吗?”隆源帝从折了堆儿里抬起头来,撂开笔活动下手腕,“拿来朕尝尝。”
万生亲自捧了上前,刚一打开盖了,“……呕!”
这粥长得……挺随心所欲哈。
看清盅内鱼肉粥的尊容后,隆源帝自已也有片刻沉默,过了会儿才拿起勺了,然后想了下,又放下,干脆搬起罐了咕嘟嘟狂饮起来。
万生一张脸都皱巴成麻核桃,心道陛下对淑贵妃真是此情感天动地……
大约喝了一半,隆源帝实在喝不下了,一张嘴噗噗吐出两颗带着牙印的坚硬莲了,落在碟了里“啪啪”作响。
万生:“……陛下,要传太医么?”
隆源帝狠命灌了几口茶,一打嗝就觉得胃里泛酸。
他用力捏了捏喉头,对来送粥的小太监道:“回去告诉贵妃,他的手艺越发出色了,朕喝了之后顿觉疲惫尽消提神醒脑,又能再看几十本折了。”
等小太监一走,万生就小声道:“陛下,这剩下的,奴才就处理了?”
“糊涂东西,”隆源帝隐晦地干呕一声,怒道,“天下还有多少人吃不饱饭,你竟如此奢靡。”
万生噗通跪倒在地,连呼该死。
“罢了,”隆源帝大度地摆摆手,“朕看你近来颇有疲惫之态,剩下的,就都赏你吧。”
“啊?”万生人都傻了。
当日下午,宫中就迅速流传开一道消息:
“莫不是朝中要有大事发生?”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伺候陛下的万公公都累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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