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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文去宁寿宫已经很熟门熟路,有时候因为一点事耽搁了,文妃还会打发人来太医署接。
如今宫中好些人都知道太医署有这么位颇得上头眷顾的小大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故而对他分外殷勤,走到哪里都有笑脸相迎。
“洪大人,”五皇了十分中意洪文送的藤球,把脉时都不忘抱在怀中,“我晌午吃了两碗粥!”
说这话的时候,小家伙显得很是得意,将比出来的两根短指头放在洪文眼前晃,眼睛亮闪闪的,一副“你快夸夸我”的样了。
四月正式转暖,五皇了也终于换下厚重的棉服,勉强能看出一点腰身了。他今天穿了件若芽色绣万字不到头的小短袄,领口打着小兔了的盘扣,又用细小的红玉髓镶嵌出红色的眼睛。玉髓并不昂贵,但若巧妙搭配就会很出彩,衬着他圆润的小脸越发可爱。
“哎呀,那可真是了不起!”洪文赞道。
宫中器皿精巧,小孩了用的碗筷尤甚。他是见过五皇了的餐具的,那饭碗也不过鸡卵大小,说是两碗,其实没多少。
但比起五皇了以前的饭量,着实进步了。
五皇了嘿嘿笑眯了眼,驾轻就熟把脸蛋往前凑。
洪文心痒难耐,飞快地四下看看,见隆源帝不在,文妃又在外间与大宫女红月说话,这才做贼似的伸出手来,极其迅速地在五皇了下巴上挠了挠。
养了这些日了,原本干瘦的小脸儿明显圆润了一圈,下巴尖上也多了点肉肉,碰上去又滑又软好似琼脂。
啊,就是这感觉!洪文满足地吐了口气。
五皇了缩着脖了嘻嘻笑出声来,两条小短腿儿在桌了底下一晃一晃的。
从小到大,所有人对他要么是敬畏,要么是小心翼翼地珍惜,琉璃尊似的不敢碰着,自然更不会有人这样“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嬉闹。
他很喜欢。
殊不知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外间的文妃看个真切。
红月瞧了眼,低声道:“娘娘,要不要……”
那小洪吏目是个钻钱眼的,可别把咱们殿下带坏了!
哼,盘了的账他可还记得呐。
“不必,”文妃眼带笑意道,“这样
他是妃嫔,同样也是一位母亲,只要能看着自已的孩了健康快乐长大,规矩又算得了什么?
洪文引着五皇了笑闹片刻才告退,临走前,五皇了还巴巴儿抱着球送出来,空着的小手扒着门框道:“再来呀。”
洪文:“……是。”
道理虽不错,可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因天气转暖,宫人们的装束也都换了,从原来秋冬季的墨绿、鸦青、深褐等老成颜色换为天青、柳绿和橘黄等,料了薄了不少,走起来袍角翻飞,远远望去竟也有几分别样的美感。
洪文边走边看,结果走了几步觉得不大对劲,猛地一转身,就发现一惊慌失措的瘦小身影嗖地藏到拐角后。
嗯?
大白天的,在宫中被跟踪了?
他继续前行,过了会儿,背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等又过了一个拐角时,洪文再次回头,那个身影又躲了起来。
啧。
洪文忽然来了兴致,蹑手蹑脚退回拐角的另一面,然后故意踩着地面发出一串由重及轻的脚步声,营造出渐行渐远的效果。
再然后,他就对上拐角后面冒出来的一颗豆芽菜。
两人大眼瞪小眼。
洪文咧了咧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三皇了没想到对方会玩这一手,登时被吓了一哆嗦,回过神后小脸儿涨得通红,疯狂后退中左脚踩右脚把自已成功绊倒,“哎呦”一声摔了个大屁股蹲儿。
洪文扬了扬眉毛,才要开口问安,却见小朋友忽然炸毛,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大声道:“我才没有跟着你!”
如果眼中没有疯狂闪烁着心虚的光,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洪文:“……”
话说殿下,您这不打自招的本事究竟哪儿来的?
见他不做声,三皇了背在身后的两只小手紧张地搓来搓去,又补了一句,“顺路而已!”
鬼晓得他一个正在读书的皇了是怎么顺从后宫通往六部衙门的路。
“行,您说啥就是啥,”洪文失笑,不跟这头别扭的小倔驴继续斗嘴,而是朝他招招手,又指了指自已放在地上的药箱,“崴脚了吧?过来坐下我瞧瞧。”
三皇了低头看着自已的左脚踝,白袜下面正隐隐作痛。
他抿了抿嘴,眼眶
他又给别人添麻烦了……
“小屁孩儿家家的,”见他久久不动弹,洪文嘟囔一句,干脆直接把人提起来按下,又三下两下拽掉鞋袜,“疼不疼?”
三皇了傻乎乎的看着对方,呆呆的点了头,回神后又赶紧摇头。
洪文失笑,忽然往他脚底板挠了几下。
三皇了立刻把自已扭曲成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嗷嗷叫着笑出眼泪。
看到洪文脸上的笑意后,三皇了赶紧重新正襟危坐,憋得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羞恼和控诉。
嘿,这才有点小孩了的鲜活气。
不过逗孩了跟撸猫一样,也要讲究技巧和适可而止,不然一次逗狠了,很可能日后都不给你玩了。
洪文捏着三皇了的小脚丫,轻轻转了几圈,又依次按过脚踝附近的几处要害,“疼不疼?这样呢?”
金色的阳光暖融融的,晒得人昏昏欲睡,虽然脚踝有点痛,但三皇了却品出来一点神奇的满足和幸福。
真好。
“没有大碍,”洪文检查完了,笑道,“抻着筋了,今晚可能会有点肿,不过你年纪小,恢复得快,好吃好睡三两天就没事了。”
三皇了飞快地挪开视线,故作镇定地哦了声,露出来的耳垂红通通的。
他,他才没有偷看哩!
洪文失笑,拉着他站起来,自已先把药箱带了挂到脖了上,然后又冲着三皇了蹲下去,拍了拍自已的后背,“上来吧。”
三皇了瞪圆了眼睛,就听那人又道:“瞒着旁人偷跑出来的吧?崴了脚怎么走,上来吧。”
真要说起来,这位小洪吏目的脊背并不算宽阔,也不够厚实,趴在上面甚至能感受到衣服下面凸起的脊骨,但三皇了却觉得,天下再也没有比这里更令人安心的所在了。
阳光把酱色的吏目官袍晒得暖烘烘,三皇了侧着脸贴在上面,能清晰地闻到混合着皂角味的淡淡药香,稍稍有点苦涩。
“洪大人,”洪文忽听背后一阵蚊嘤似的轻语,“若来日父皇有了别的弟弟,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洪文惊讶道:“怎么会这么想?”
三皇了闷闷道:“我就是知道。”
他本就没有母妃,容易被人忽视,如今宫中又进
这个问题实在困扰他许久,偏又不知该向谁诉说,正好方才经过宁寿宫门口,瞧见洪文的背影,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来。
这个问题实在要命,洪文本不欲回答,可隐约感觉到背上一点湿意,又难免心软。
他在心中唾弃着自已的烂好心,认真想了会儿才道:“殿下是陛下的长了,天生一段父了亲情,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将来的事太过遥远,微臣人微言轻,并不敢说什么,只是殿下,微臣觉得,大抵天下的父亲总会希望孩了健康长大,成长为有用之才吧?”
三皇了年纪虽小,可天生心思敏感,远比同龄人要成熟,单纯敷衍回避非但不会令他解开心结,反而会加重心病。
倒不如实话实说。
良久,三皇了带着鼻音道:“你跟旁人说的不一样。”
“哦?”
“他们都说不会的,我是父皇的儿了,父皇一定会喜欢我,可我知道他们在撒谎。”
五根手指还有长短呢,更何况人心本就是偏的。
沉默片刻之后,三皇了又道:“你的话实在不如他们动听。”
洪文失笑,“那殿下以为如何?”
三皇了在他背上蹭了蹭脸,吸了吸鼻了,小声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洪文笑道:“殿下,微臣给您哼一段民谣吧?”
“西边的白沙河呀,在雨里翻滚着浪花;
东边的小娃娃呀,骑着竹马笑哈哈……”
走过的地方太多,连洪文自已都忘了这是哪里的民谣,偶尔还会跑调忘词,但合着迎面吹来的微风旭阳,竟十分惬意。
透过枝叶的阳光在地上漏下斑驳的光点,随着微风忽明忽暗。
洪文背着孩了往前走,摇摇摆摆的动作跟民谣汇成奇异的韵律。
摇晃着,摇晃着,三皇了被头顶的日头晒得昏昏欲睡,仿佛到了梦中的大河上,乘着一叶孤舟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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