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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歌舞时,衣裳从美人肩头滑落而下,露出完整的牡丹图案,有种花朵重瓣绽放的艳丽之美。

阿姮的婢女怎么会认识欢楼女子?

李延玺抬起下巴,银色面具折射出一抹流光,“少臣。”

不需李延玺多言,少臣从二楼跳下,跟上浅碧。

“沈姮姑娘的婢女一路回了齐府。属下从旁询问,齐府有位娇宠甚重的小姐,名曰宝衣。”

“可见在这一点上,她不曾对殿下说谎。”

“至于那身上纹有牡丹图案的女子,出身风月之地,在一个名叫[鹊桥仙]的欢楼里做……红倌人。”

少臣将自己探查到的一切,回来一一禀报给太子听,说到最后,竟是难得停顿了下。

红倌人,指的是卖身的妓/女。

殿下天潢贵胄,生平所接触到的女子,最低层次也该是身家清白。就算有人想讨好,也绝对不会用欢楼女子献媚,除非是……不想活了。

所以,少臣提起那红倌人都有些犹豫,生恐污了殿下的耳。

李延玺果真蹙了蹙眉。

“那可探查到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少臣摇头。

齐府。

浅碧将玫瑰酥送到沈骊珠手边,内里是鲜花做的馅,香甜细腻得恰到好处,食之令人口齿生香。

沈骊珠比平时府里厨司做的芙蓉糕多吃了小半块。

浅碧看着沈骊珠浅淡如黛的眉眼,终是忍下了今日出去买玫瑰酥遇见太子的事没说。

小姐好不容易才开怀一点,说出来也只是平白令小姐担心罢了。

——大不了,太子离开金陵前,她不再出府就是了。

至于……

浅碧紧了紧袖口里藏着的东西。

那是鸢红姑娘托她带给小姐的。

上面写着,秦施施约小姐近日赴鹊桥仙一见。

鹊桥仙是金陵最负盛名的风月楼之一,秦淮河畔,临水而建。

那楼在河心。

欲登楼者,必先过一座桥。

每到夜晚,花楼灯火亮起,开门迎客,而恩客们过桥登楼,与楼中女子相会,夜夜笙歌,交颈缠绵,天明时方才离去,颇有牛郎织女相会的意境,是以久而久之这座欢楼被金陵墨客名士们戏称为——

鹊桥仙。

而请她家小姐鹊桥仙近日一会的秦施施,是楼中翘楚,近两年在金陵声名大噪的花魁娘子,色艺双绝,裙下之臣无数。

浅碧思量再三,到底瞒下了这张纸条。

小姐曾经为欢楼女子诊过病,去过鹊桥仙,但她始终都觉得……那风月之地还是不去为好。

何况,太子正在寻小姐。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打探小姐的下落,但浅碧想,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浅碧被惊吓了一番,心里又藏着事,为瞒下鸢红姑娘托她递的消息,生了歉疚,便突如其来地病倒了。

沈骊珠问起来时,只听赏芳院的小丫鬟说:“浅碧姐姐说她身子有些不舒服,回房躺一躺。”

沈骊珠放下书卷,来到浅碧的房间,见她合衣卧在床上,一摸额头,果然已发起了热。

沈骊珠黛眉蹙起,命小丫鬟到她房里取来药箱。

药箱里,备有退烧清热的药丸,装在一只白瓷瓶子里。

沈骊珠自幼便怕苦,少时又娇气,喝药不止要人千哄万哄,喝完一张明媚漂亮的小脸苦得皱起来,立刻就得嚷着要甜腻腻的蜜饯压舌尖的苦味儿,哪怕含着蜜饯,那眼泪汪汪的样子也惹人怜爱。

后来。

后来,就没人哄了。

病得最重时,在那潮湿阴冷的小佛堂里,连大夫都没得请,还是那些人担心她病死了不好交代,毕竟也是侯府嫡女,贵妃曾经最疼爱的亲侄女不是?所以,在浅碧的再三哀求下,施恩般的得到了几包药。

怕下次就没有了,一包药往往要熬煮到完全没有了味道才舍得倒掉药渣。

连药都如此节省着用,蜜饯糖酥自然也是没有的。

那时她已经学会让自己努力一口气咽下去,而不吐出来。哪怕憋得眼眶通红。

被接到江南后,她又喝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药。

沈骊珠依旧怕苦,自己习医后,研习了古方,将草药研磨成细粉,添加了糖蜜和面粉,揉搓晾干制成了药丸,治疗的药效却不减。

她从白瓷瓶里倒出来三五颗,喂浅碧喝下。

浅碧有些迷糊,伸手抓住了沈骊珠的一截衣袖,嗓音有些沙哑,“小姐,我会不会死啊……”

沈骊珠一顿,在浅碧背上拍了拍,轻声哄道:“不会。我们都活下来了。”

伤寒是会传染的。

严重时足以致命。

那个时候,她们就是这样互相扶持着活下来的。

浅碧怕她死。

她也怕浅碧会死。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佛堂里,满是死寂牌位,她们是彼此的依偎。

小丫鬟隔着一段距离,目光怯生生地望着这边。

表小姐真是……奇怪。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不像宝衣小姐那般明媚活泼,爱说爱笑,但身上就是有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气质,令她们不敢亲近,只敢尊着敬着。

但没想到……

原来表小姐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就算宝衣小姐跟婢女关系亲厚,也不曾在婢女生病时哄婢女睡觉啊。

这哪里像是主仆,分明更像是姐妹。

小丫鬟满眼羡慕地看着表小姐将浅碧姐姐哄睡后,才轻轻地扯回自己的衣袖,起身准备离去。

但,这时,浅碧姐姐的袖中,却不小心落下一张纸条。

她看见表小姐弯腰,如墨的青丝从腰间滑落下来,轻轻将之捡了起来。

表小姐看见纸条,似愣了下,动作有一瞬的停顿。

那纸条似女子所用的花笺,上有牡丹花图案的印记。

这印记……

是“鹊桥仙”特有。

沈骊珠本以为是浅碧的东西,想捡起来便放回原处,此时见了印记,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花笺打开了来。

上面簪花小楷写着,请阿姮大夫近日到鹊桥仙一聚。

是秦施施亲留的笔迹。

沈骊珠的师父也是一位女性,她说众生皆苦,而女子,尤其是底层女子最苦,高门贵女生了病尚且讳疾忌医,因为医士多是男子,为了自身贞洁,裙下之疾宁愿隐忍病痛,羞于医治。

再者就是像贫苦农妇与欢楼女子,前者是无钱相医,后者则是无人相医。

世间男子是她们的恩客,却又鄙夷她们的不贞与放浪。哪怕她们愿意付银钱,也不在意那所谓的贞洁,却鲜少有医士愿意为她们问诊。听说是欢场女子来请医,有点名气的大夫都会为了显示自己的高洁,将人辱骂赶走。

“走走走,去别家去,不治,晦气!”

沈骊珠跟随师父习医时,学的第一堂课便是:医者面前,不论是簪缨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应一视同仁。

所以,沈骊珠曾在贫民窟为贫苦百姓免费施药,也曾为秦淮河畔的风月女子问诊写方。

秦施施便是先前结识的。

行医时,她自称沈姮。

秦施施找她,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行医的事,一刻也拖不得。

沈骊珠将纸条收入掌心,已经决定了要去。

她并不怪浅碧将纸条藏起。

心知浅碧也是为了自己。

叮嘱小丫鬟好好照顾浅碧,“这是退热的药丸,隔两个时辰再喂给她一次。”

小丫鬟很认真地接过瓷瓶,问了句:“小姐您要出府吗?”

沈骊珠轻轻“嗯”了声。

她趁着夜色出了府,来到鹊桥仙隔岸的渡口,对了暗语,登上小舟。

世人皆知,登临鹊桥仙须过桥,却不知也有暗口可渡。

沈骊珠一袭淡青色衣衫,轻纱遮面,坐在乌蓬船上,身旁放在药箱。

此行她一人。

为了安全,贴身戴的香囊里装着她自己做的迷药。

至少足以自保。

鹊桥仙,花船上。

脂粉浓艳,轻歌曼舞。

这座欢楼最华丽也是最高处的牡丹阁,花窗打开,便可将整座楼的景色收入眼底。

夜幕低垂时,此处迎来送往皆是男子,或衣着华贵,或大腹便便。

若是有女子踏上“鹊桥”,必定显眼。

然而,美酒已上,花娘已来问过三次是否请姑娘入内,都不见有女子渡桥。

殿下今晚恐怕要失望了。

少臣浑身不自在,甚至因为脂粉味道太浓,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殿下,沈姮姑娘应当不会来此处,我们还是回去吧……”

李延玺墨眸狭长,眸光流转,淡淡落在远处鹊桥上。

眉头蹙起了一瞬。

难道他真的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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