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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蛟山山脚,除了江东堂那批人不知所踪,所有修士都已成功脱逃。在步出结界的那一刻,尽管知道还未脱离险境,但不少人都已气虚力竭,瘫软在地。

马芸翻着白眼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哀叫道:“不行了不行了,受不了了,诸位朋友,快各自打道回府严加戒防吧,真的没力气再折腾了。”

姜曦道:“那个神秘法阵和法阵里出来的人都还没彻查清楚,现在回去?”

“那能怎么办?我们要是还有精力和他们对抗,也不至于逃的这么狼狈啊。”

玄镜大师也道:“姜掌门,这一次还是听马庄主的吧,与其在此地负隅顽抗,落得一个英勇且凄惨的境地,不如回去重整旗鼓,再做准备。”

姜曦抿了抿唇不说话,看向死生之巅的人。但薛正雍和薛蒙神情都极为涣散,看着蛟山的主步道处,直到那滚滚尘烟中掠来一人。

“墨燃……”薛蒙喃喃道。

墨燃是最后一个出蛟山结界的,他蹙着漆黑的眉,扫了一眼众人,说道:“是珍珑棋,或许和第一禁术时空生死门有关,如果是这样,那里头出来的不知道会是什么人物,你们都快走,别在这里等死,保命要紧。”

他顿了顿,又对姜曦说:“姜掌门,劳烦你把大家带到霖铃屿去,那里受玄武结界保护,可以抵御华碧楠一阵子。另外贵派是药宗,中了钻心虫的人,也方便解开蛊毒。”

姜曦问:“你呢?”

“师尊还在山上,你们走了我就回去帮他,摆平这一切之后,再到贵派会合。”

姜曦良久没说话,到最后抬手抱臂,竟与墨燃作了一揖,说道:“候君孤月夜,告辞。”

一行人伤的伤,累的累,残的残,准备跟着姜曦一同离开这是非之地。墨燃忽地又叫住了他。

“姜掌门!”

“墨宗师还有事?”

墨燃说:“叶姑娘……”

“知道,姜某不会让人再伤她半分。”

墨燃这才放了心。姜曦他们走远了,但死生之巅的人却还没有动,薛正雍逡巡良久,上前拧着眉毛沙哑道:“燃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燃看了看伯父,又看了看堂弟,心中陡生一阵酸楚,却强笑道:“说来话长,是个故事。伯父,你领着薛蒙先走,之后我自会把事情原委始末都告知于你们。”

薛蒙却并不愿意等那么久,他心如火焚,说道:“不是,你怎么会是儒风门的人?你一直都在死生之巅长大的,你——你——”

他“你”了半天,最后红着眼眶,竟是挤出了一句:“你是我哥,没错吧?”

墨燃凝视着他。

薛蒙在战栗,尽管他极力克制了,却依旧在战栗。

他那副茫然又悲伤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墨燃喉头酸涩,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他上前,拍了拍薛蒙的肩膀。

“我刚来死生之巅的时候,你都不愿意认我。”墨燃苦涩地笑了,他不敢再去看薛蒙圆睁着的,水汽氤氲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干净,太炽热了。

而他是脏的。

他怕。

薛蒙沉默半晌才开口,嗓音沙哑:“……给我句准话好吗?”

他攥紧龙城,那把墨燃给他晶石,为他镶嵌的弯刀。

他抓着它,像抓着救命的浮草。

只是短短一个晚上,他先后看到南宫驷投池殉龙,看到师昧双目俱毁生死不明,他看到墨燃洒下鲜血,打开了只有南宫家族的人才能打开的封印。

他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自己快要溺亡。

墨燃于心不忍:“……好。我给你这句准话。”

他握着薛蒙的肩膀,他已不清楚是谁在颤抖,是薛蒙还是他自己,但那都已不再重要,他望着薛蒙的眼睛,一字一顿。

“你听着,我从来都不是儒风门的人。我这辈子,也不曾做过伤害死生之巅的事,若有可能,余生都愿为门派效力。”

薛蒙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却先滚了下来,他奋力咬住下唇,咬了一会儿,却崩溃了:“师昧说我从来不懂他,其实……其实我也从来不懂你……我以前太任性了,从来没有替你们想过,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胡来……但是……但是……”

他顿了顿,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但是我其实真的很在乎你们。我以后再也不骂你,再也不欺负师昧了……我想所有的事情都还和以前一样……只要事情都能变得和以前一样。”说道最后,他已是泣不成声,“哥,你别骗我……”

他这样,墨燃哪里还忍心再看下去,他将薛蒙推到薛正雍身边,嗓音低缓而湿润,像是破晓时分繁花上浓重的水露。

“听话,跟伯父走吧,等这边事情摆平了,我马上就来找你们。”

言罢,转身返回了蛟山结界,落下封印,再也没有回头。

龙魂池大殿内砖瓦残破,石柱倒伏,一场鏖战已过,唯余硝烟弥漫。踏仙君的陌刀架在楚晚宁的脖颈间,用的力道狠了一点,刺目血色从皮肤下洇起,染在黑漆漆的刀刃上。

楚晚宁阖目,抿唇不言。

“师尊,这一场架,你打的未免太过心不在焉。”

“……”

“你不专心啊。”踏仙君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抬了抬手指,陌刀不归瞬间隐匿,但他同时在楚晚宁身上落了最强的禁制咒,幽碧的流光将他牢牢捆缚,他捏着楚晚宁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告诉本座,你在想些什么?”

楚晚宁缓缓睁开眼睛,眼眸倒映处,是那张熟悉至极也陌生至极的脸。

他觉得栗然。

他知道这不是墨燃,可是这个人的一招一式都和墨燃如此相似,更可怖的是,他忽然发觉这张脸他好像在梦里见过。

曾经多少次在梦里与墨燃纠缠欢爱,都好像是这张略显苍白与消瘦的脸,英俊里蛰伏着邪气,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到温情,只有凶戾,只有疯癫。

“其实就算你不说,本座也知道。”他缓声缓调的,“师尊定是在想,我究竟是谁,我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以及,我究竟从何而来。”

他的指腹亲昵地刮蹭着楚晚宁的脸颊。

“不急。这些……本座都可以慢慢地告诉你。顺便提一句——”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楚晚宁的左手上。

“九歌和怀沙,你就别想着召唤了。本座早有提防,不会重蹈当年覆辙。”

听到他提及自己另外两把神武的名字,楚晚宁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凤目虽阴沉,但里头却也流淌着迷惑。踏仙君大抵是被他这样倔强而茫然的神情给取悦了,居然轻轻笑出声来。

他摸着楚晚宁的脸:“怎么了,觉得我知道九歌和怀沙,你很意外?不过也难怪,本座在来之前就早已得到消息,对这个尘世还算了解。本座知道,这个时空的‘我’,还未踏尽尸山血海,逼得你和他拔剑相向。‘他’自然是没有见过那两把神武的。”

“这个尘世间的……你?”

踏仙君但笑不答。

楚晚宁忽然有种很毛骨悚然的感觉,觉得这个墨燃看着自己的神情,很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一场幻梦,他的眼神过于赤·裸,过于痴狂,里头攒动着茂盛的情绪,那种情绪如此广炽,以至于会将任何一个正常人逼疯。

“时空生死门。”他慢慢道,“这个禁术,师尊想必清楚得很。”

“!”

“在另一个修真界,师尊,你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他看着楚晚宁越来越苍白的脸,看着最后一点血色在对方皮肤下消失。踏仙君望着他,眼中熠熠闪动着精光。

忽然犹如利佩出鞘,蛟龙破水。

这个人一直冷静的情绪似乎绷到了极致,他蓦地把楚晚宁揪起来,逐渐有些疯狂:“对……就是这样,就是这张脸。”

“……”

“就是这张脸……我看着你这张脸,我看着你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红莲水榭,每日每夜……你脸上一点血气都没有,你尸身为腐但再也不会说话也不会睁眼在那个修真界你早已死透了--你报复我!”

他猛喘一口气,眼中光芒盛炽。

绝望的,里头焰电汹涌,龙蛇飞舞。

“楚晚宁,我恨你。你留我一个人。”

他这样说着,却抬手抱住了他,整个拥进了怀里。

好热。

像是火。

他被这一捧久违的温暖给刺痛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喟叹,他紧紧缠着他,搂着他,恨不能揉他进骨血,吞他入肺腑,从此生也好,死也罢,暖也好,冷也罢。

他都有伴有殉,不再形影相吊。

不不——

可是楚晚宁头皮发麻,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他不明白,谁死了?谁又留谁一个人?

龙魂池的殿门再一次开启了。

攒动的光影里,匆匆行来一人,那人焦急地唤着:“师尊!”

百兵戒备,阻挡于前。

踏仙帝君听到这个声音,先是微怔,而后凉凉而笑:“我倒是谁,原来是‘他’。”他散漫而慵懒地挥了挥手,对那些跟随他的棋子道:“都散了吧,没事,让他进来。”

墨燃这一路上就在想珍珑棋子和时空生死门的事情,他觉得华碧楠绝不是最后一只手,如果这一切是华碧楠设计的,没有理由在招魂台前他这样坑害徐霜林,徐霜林会认他不出。

那么最后一只手,究竟会是谁?

珍珑局,生死门,不归,两个尘世扭曲在一起的古老传说,一桩桩一幕幕串在一起,他心中有了个疯狂的念头,这念头让他遍体生寒,但他不信,他一路疾奔,他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直到他闯进龙魂殿。

直到,他看清那个人。

墨燃只觉脑中嗡地一声,血一股脑儿全往颅内涌,他竟一时喘不过气来,嘴唇翕动,目眦俱裂。

不……

不!

这怎么会是真的?

殿中的那个男子,在众人的拥簇之下,神情显得那么轻蔑,冷淡,眼神又是那么鄙薄,玩味。

他淡淡地注视着墨燃。

一样的眉眼,鼻梁,嘴唇,一样的脸庞,气韵,体魄。

差异只在毫厘之间,他像是在照镜子,又像是隔着岁月洪流,看到昨日那个犹如鬼魅,阴魂不散的自己。

踏仙君勾了勾嘴角,绽开一个血腥气极其浓郁的微笑。

他把楚晚宁揽在自己身前,手指尖在楚晚宁唇角轻点而过,施了个噤声咒诀,而后朝门口那个人笑道:

“唔,墨宗师,本座久闻宗师盛名,颇为好奇。而今生死门大开,你我终于得以一见。”

他顿了顿,眼闪幽光,森森白齿叩击着,敲出两个腥甜冰冷的字来。

“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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