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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的名字叫多余

听别人说,我是在乱坟岗里出生的。

娘怀着我的时候,村子里发生了很严重的瘟疫,就在我出生的那天,村子里的人死的只剩了娘一个。

娘也病的走不动道,她斜倚在一座破败的坟包前,肚子高高隆起。

一个过路的风水先生经过乱坟岗,他看到了临盆的娘,还有身后那一地横七竖八的死人。

风水先生抬起鸡爪子一样的手指掐算了几下,突然变了脸色。

他急匆匆的抬脚就走,却被娘拼着最后一口气拉住了腿。

“求你,救救……孩子……”

娘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向风水先生,眼神里满是哀求。

那样东西在血一样的夕阳下映射出一道光芒,风水先生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娘死了,风水先生抱着一个破布裹着的婴儿,在我家的破院子里住了下来。

从那一天起,风水先生做出了两个决定。

第一,他正式收那个婴儿,也就是我,做了徒弟,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多余。

第二,他,阴阳眼陶青,重出江湖。

自打我有记忆开始,我和师父住的那间破院子,每天都挤满了人。

他们都是来求卦的。

师父是个怪人,他的左眼是瞎的,眼球向上翻起,只露出一片浑浊的暗青色,大家都叫他陶瞎子,只有来求卦的人,会叫他陶大师。

大家都说,师父一生看风水从不打眼,他那只瞎眼是阴眼,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阴物。

每天到我家里求卦的人不计其数,他们开着豪华汽车,顺着村子的破路来到我家门前,涌进我家的院子里,把礼物放在门前。

院子里的石板被来求卦的人踩的溜光发亮,可师父却从来没答应过任何人。

因为师父有个奇怪的规矩,他只给家里有六月初六出生的和我一样岁数女孩儿的人看风水。

这个条件极苛刻,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人会符合这个条件。

有的人悻悻而去,但有的人却不死心。

一个长相富态,穿着名贵西装的男人跪在院子里冰冷的石板上,迎着满天大雪哭喊起来。

“陶大师!我连夜跑了上千里地,就是为了求你一卦,只要你开口答应,多少钱我都给你!”

男人跪在门前,呼啸的北风卷起着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男人跪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天天亮,紧闭的房门里才传出师父冷冷的一句话。

“钱是你的,规矩是我的。”

男人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倒在了门口。

“陶瞎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一个青年扶住了男人,对着房门破口大骂。

“我们爷俩千里迢迢跑来求你一卦,你就这么对待我爹?今天不把你这把老骨头拆了,我就跟你姓!”

青年抬脚就要踹门,男人挣扎着拦住了他。

“算了,回吧。他是京城五魁之首,我们……惹不起。”

青年变了脸色,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扶起了男人,两个人蹒跚而去。

师父盘腿坐在炕上,脸色阴晴不定,我趴在窗户上看着远去的两个背影,心里隐隐有种感觉。

师父应该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有一天,他却哭了。

就在我六岁生日的头一天,师父摸出六枚铜钱,卜了一卦。

我趴在师父面前,看着那六枚铜钱滴溜溜的转着,蹦跳着落在了炕上。

铜钱排成了一个卦象,师父扒拉开铜钱,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猛然变了脸色。

我数了一下,铜钱排成了两排,上面三枚是正的,下面两枚铜钱是反的,一枚是正的。

“乾上震下,天雷无妄,我费了六年心机,还是要付诸东流。天意……如此吗?”

师父喃喃自语着,两道浊泪从脸颊上滑落。

我看不懂,抬头眨巴着眼看着师父。

“师父,这个卦象是什么意思呀?”

师父哆嗦着手摸着我的头,什么话也没说,他盯着破旧的炕席,好像失了神。

突然,师父站起身来,脸色变的狰狞。

“贼老天,你想收了他的性命,我偏偏要和你斗一场!”

我有点害怕,“师父……你怎么了?”

师父冷冷的回了一句:“没事,睡吧,哪那么容易就死,这阴阳天命煞局……别人解不开,难道我老瞎子也拿它没办法?”

我看着师父扭曲的脸孔,不敢再问,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师父竟然还坐在炕上,好像一晚上都没动一下。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使劲揉了揉眼。

师父呆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像。

他一头乌黑的头发,竟然在一夜之间变得……

雪白!

他的脸上褶皱纵横,好像只过了一晚上功夫,就苍老了几十岁。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我扑进师父的怀里大哭起来,师父摸着我的头,对我笑笑。

“多余,从今天开始,师父教你风水之术。”

我大哭,“我不学,我要师父,我要师父!”

师父突然变了脸,他一把抓过我,在我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

“想活命,就学!”

我不敢再哭闹,缩在墙角抽泣着。

师父摆下香案,点上清香素烛,在供桌中央挂起一副祖师爷的画像。

“过来,磕头。”

我哭哭咧咧的跪在画像前磕头,听见师父在我背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从那天开始,师父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疼我,每天都逼着我背诵一些拗口的口诀,只要我稍微背错了一点,他就狠狠的打我。

就在我跟师父学风水的第六天吧,也就是我六岁过了六天,家里又来了求卦的人。

我依稀记得,那是一对三十岁左右的乡下夫妇,拉着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儿。

男人把两瓶白酒,一块腊肉放在门口,怯怯地看着屋门。

我趴在窗子上看着他们,小女孩儿看到我,对我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我也看着她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那个小女孩儿,想和她一起玩。

但我想师父应该也像以前一样,会把他们赶出去。

我想求师父把她留下,还没等我开口,师父竟破天荒打开了屋门。

时间过的太久了,有些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师父把他们请进了门,和男人喝了酒,和他说了一夜话。

那晚师父好像很高兴,他和男人喝了很多酒,醉了。

妇人带着我和小女孩儿一起睡在厢房,我拉着小女孩儿的手,那一夜睡的特别踏实。

她的手,好温暖。

第二天一早,师父把一块玉佩系在了小女孩的脖子里,那对夫妇笑了,小女孩儿也笑了。

“你叫多余是吗?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她拉着我的手,脖子里的玉佩闪着光。

太阳起的很早,暖洋洋的照在院子里,破旧的房子镶上了一层好看的金色。

他们走了,就在那天,师父带着我离开了村子,直到今天,我再也没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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