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夏玄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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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玄策不知道人死了之后会不会化为虚无，他只知道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明明周围都是喧闹纷扰声，可他却觉得内心很安宁。

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

终于还是到了这么一天。

临死之前，他问心无愧已经力所能及做了所有事情，后面的路也就交给郑晚瑶去走。

所以当刽子手走起刀落的时候，夏玄策心中并没有任何恐惧，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做到了无牵挂，又或许是上善若水的境界。

可是当所有吵闹的声音都逐渐远去，耳边只剩下心脏跳动声音的时候，夏玄策却总是觉得还缺了一点什么。

所以是缺了什么呢？

在锋利无比的利刃斩断头颅的那一刻，夏玄策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知道郑晚瑶会为他敛尸，也不会轻易将他忘记，只要她在那极为严苛的变法之下进行调整，很快就会让郑国所向披靡。

不管是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没有什么可介怀的才对。

随着鲜血喷溅而出，很快世界便在他眼中颠倒，剧烈的疼痛会蔓延到身体，但是索性很快他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夏玄策出现在空中，他难得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尸体，月白色的衣袍染满鲜血，那样血腥的场景之下，他看着另外一个死去的自己，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割裂感。

“所以我是要消散了。”

夏玄策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身躯。

他从前也不是没听说过人死后的事情，大多都是会被黑白无常勾命，碧落黄泉奈何桥的故事，也听过无数遍。

但是夏玄策等啊等，等了很久都没有迎来任何动静，反倒是他的灵魂，总是不自觉被禁锢在郑晚瑶身边。

这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他觉得这不对，毕竟已死之人的魂魄极阴，如果继续待在郑晚瑶身边，对她来说只会是负担，所以夏玄策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动。

就这样慢慢迎来消散的终局就好。

可是郑晚瑶每动一步，他就不得不跟在她身边漂浮，好像以她为中心，就是被限制的地方。

随后夏玄策就看见她一步一步从台阶下去，他很想告诉少女，能够这样保持冷静就已经胜过世间很多人。

可是紧接着，郑晚瑶便吐出口血，她脸色已经苍白到极致，直接就从高阶上摔了下去。

“殿下！”

夏玄策下意识就伸手去扶，可是灵魂穿过肉体后，什么都无法做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女将郑晚瑶带走。

夏玄策很少见过郑晚瑶这样，那双漆黑眼眸里像是盛满了死寂的深潭，让人看不到底。

明明已经没有身体，也只是虚无缥缈的魂魄状态，可他却还是会感到，心脏仿佛被剜了一刀，以至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夏玄策也终于想起很多年前先皇后去世的时候，郑晚瑶也是这样过分平静，许多人都说她小小年纪便冷血无情。

可是他却很清楚郑晚瑶心中有多悲悸，正是因为所在乎之人死亡，不能接受这件事情，所以她才会将情绪压抑在心中无法宣泄。

可是现在，郑晚瑶对他也是如此。

只不过跟从前不同的是，那时候他和裴景承可以陪在郑晚瑶身边。

而现在，他成了孤魂野鬼，裴景承也被她避而不见，这一刻夏玄策很想让卫渊、十五或者是齐墨翎，他们之间谁来都好。

能不能去守在郑晚瑶身边。

可是没有。

她什么人也不见。

甚至相当偏执地将他尸身完整地封存好，甚至还隐匿在了寝宫之下的密室。

“……为什么？”

夏玄策很想问她，为什么不将他尸体火化，为什么要让裴景承远离咸阳，甚至连公主府里的那些人都不见。

可是他的那些话，谁都听不着。

漫长又孤寂的时间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郑晚瑶身边，甚至都无法离开。

他以为是郑晚瑶执念太深，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导致自己被困在这里，甚至找不到死亡的出路。

然而很快夏玄策就在生与死的交界处，听到了郑晚瑶和一道稚嫩的嗓音对话。

——不管是用光所有积分，还是倒扣，又或者是你之前说过的系统惩罚，我都可以。

——你们从此同生共死。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父亲去世之前的那一卦，郑晚瑶命中有劫，魂魄离体，形神混乱。

但是她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的情况，所以夏玄策才决定出山。

夏玄策听不太懂系统的话，可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却逐渐明白一件事情。

郑晚瑶和他一样，或许很早以前就知道死亡结局，但是她需要跟沈霁临达成某些合作，才有机会改命。

可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她不管是受惩罚也好，所谓的积分倒扣也罢，倾注所有东西，就是为了让他起死回生。

甚至不惜同生共死。

“你不该这样。”

夏玄策很想伸手去阻拦她，然而最终都是徒劳无功，甚至眼睁睁看着郑晚瑶去找了巫必行。

他死了便是死了。

根本不需要她这样铤而走险。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片虚无之地，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雾气，而他眼前是跟郑晚瑶从前相处过的场景。

不管是秉烛夜谈、竹林闲话还是水中相拥，那些记忆都无比清晰浮现出来。

他说他想要看到的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可实际上在这一刻，夏玄策明白那些愿景其实不过是夏氏一族毕生追求的东西。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夏玄策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因父亲的卜卦隐退山林，又受武王命令回到宫中，再后来就是按照计划为郑晚瑶谋划好所有路。

可他发现其实他自己也有私心。

是从前赶往契丹的时候，他跟卫渊和十五，会有意无意地针对较量，也是后来遇到齐墨翎的时候，下意识想要让郑晚瑶远离这疯狗。

可他却又并不敢真正靠近郑晚瑶，他曾说：“我若能殿下撑伞提灯，做个引路人就好。”

实际上他很清楚，那不过是假话而已。

夏玄策并没有裴景承他们那样年轻，所以告诉自己安安分分做个太傅就好。

只是后来相处越深，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越多，于是临死时才会将翠竹环玉交给对方。

——他喜欢郑晚瑶。

周围的雾气逐渐散去，夏玄策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被困在郑晚瑶身边。

他死时心愿未了，所以魂魄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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