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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姐,宣传部的《赵一钱》已经开拍了,长安的人可真是厉害,啥玩意儿都会使。”
“啥?”
花见羞直接一愣,她本就生的绝美,此时怔怔出神,竟是宛若静谧奇花,进门报信儿的几个小姑娘,直接都看呆了。
不愧是大明星。
“不是说《孟姜女》吗?”
“那是东京拍的呀,宣传部去了西京,秦大姐去跟着录唱片,然后找了一个什么朋友,准备演赵一钱。”
“……”
被阴了呀。
之前秦蒻兰怎么说来着?
有公干,出去一趟。
都是狗屁!
这要是让她把事情办妥了,那还得了?!
要说为民请命的心思,她有,但是更多的,还是伺候好王角,一生也就圆满了,她不想活得太累,绞尽脑汁去求活。
在王角这里的确日子并不轻松,但是人的精神,却很轻松。
这叫解放。
相公是这么说的,她便这么认为了。
“赵团长自己怎么说?”
现在的赵一钱,地还是种的,不过已经是“赵家湾民兵团”的团长,前身是“永乐江‘五枪队’第一纵队”。
人数三五千,不大不小,那也是一个官儿了。
这个前半生吃了大苦头的男人,如今便成了“永乐江”两岸的最好样板。
什么叫翻身?
把赵老太爷打死,踏上一万只脚,然后功成名就,这就是翻身。
这不是从被压迫者变成压迫者,也不是什么屠龙者终究变成恶龙,而是很普通的阶级反抗,你死我活的斗争胜利。
“赵团长看过演他的演员照片,说太英俊,不像他。”
“哈哈哈哈……”
小姑娘们笑的花枝招展、前俯后仰,不多时又拥抱在了一起,更是开起了各种古怪的荤笑话。
听了也是笑的花见羞点了点头,然后道:“我看,你们还是早点盯紧着,顺带先演着舞台剧,或者唱戏也行。电影还早呢。”
娱乐活动对本地的农民或者小市民而言,原本都不算丰富,甚至可以说是匮乏,但是“劳人党”深入到基层之后,娱乐活动明显丰富起来。
比如原本体育运动,是小康家庭之上才能享有的爱好,不是不想去体育运动那,更不是不想强身健体,纯粹是劳动时间占据了一天的绝大多数时间,不可能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去做。
王角在杀龙港街头杀鱼那会儿,“街溜子”才有时间去浪,比如李富贵带着两个小跟班天天瞎转悠,他们是有这个精力的。
而王角则没有,他得忙着杀鱼,忙着帮王宝珠收拾桌椅板凳。
所以,“劳人党”在街头市井的活动,还是说乡村的田间调查,除开吹拉弹唱这种吸引人的才艺表演,体育运动甚至是体育竞赛,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种娱乐。
摔跤、赛跑、羽毛球、乒乓球、游泳……
部队中练兵时的技术竞争,扩散出去之后,对青少年的影响尤为重大,即便没有美好的愿景,只从单纯的弱小者角度来看,仰慕强者、敬畏强者,几乎就是一个人的正常心理。
青少年从懵懵懂懂之中,看到的是“湘义军”的强大,看到的是“湘义军”的威武霸气,这自然会让他们单纯地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这样的话,也是要看时代,看环境的。
倘使黄世安之下,“安仁军”的穷凶极恶,怎么可能让普通的佃户子弟仰慕呢?他们仇恨都来不及。
或许有弱者为了不被再压榨,转而加入到恶势力,但那也只是想要从弱转强,并没有认为是变好。
而现在的安仁县新政府之下,老百姓对“湘义军”的看法,是天差地别的,熊孩子一句“我就是要当兵”,引来的不是咒骂、唾弃,而是称赞,会夸他有志气。
这就是区别。
想要制造这样的区别,除了大略的方针,不变的宗旨,细节上,正是有花见羞这样的宣传工作者,细致入微地处理工作。
电影没有上,舞台剧先上,这样一来,本地的老百姓,或许可以先听一个方言版的,等到时候电影上映了,官话版本的电影,只看画面,也是看得懂的。
这样的宣传,就更加的深入,接受的群众,也就更多。
还有戏班子这样的操作,看似吃力不讨好,毕竟年轻人不爱看戏,愿意看的,大约都是泥腿子老汉,又或者是没啥见识的老婆子,然而不管是老汉还是老妇人,他们在自己的家庭中,天然就是长辈。
含饴弄孙之际,长辈的话,长辈的道理,除开人生的总结,还有自己的生活经验,剩下的,便是从故事中寻找。
说书人讲的故事里有道理,戏台子上的咿咿呀呀,何尝没有道理?
这时候长者们从故事中感受到的悲凉、愤怒,自然而然地,会形成一种明辨是非的认知。
黄世安很坏,且该死;“劳人党”很好,是救星。
这就是愤怒,这就是道理。
而这样的愤怒,是被压迫者底层人的朴素愤怒,有阶级仇恨在,却是懵懵懂懂的,并不能理解;有了后者,知道了谁是救星,这固然也不是什么阶级意识觉醒,却也不妨碍这些懵懂者,去告诉后来人、旁人,遇到了压迫,遇到了剥削,应该去找谁。
所有的这些细节组合起来,便是“劳人党”宣传系统中的一种工具,能够以极为高效的方式,进一步将群众团结,不必去刻意地区分职业上的高低贵贱,只需要看到自己处在什么样的阶级上,就能明白,谁才是同志。
这些成果,跟“劳人党”中浑水摸鱼之辈的数量,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哪怕都是敷衍了事,哪怕都是毫无感情,观众,尤其是原本就毫无娱乐活动可言的最底层,一切新东西,一切娱乐活动,对他们而言,都是新奇的。
演戏的大明星哪怕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们,这没有关系,他们看到的,不是大明星,而是大明星的角色,这个角色哪怕是提线木偶,于此时此刻的他们而言,都能脑补一出感同身受的大戏。
电影、戏台中的可怜人让人潸然泪下,然而,谁又不是可怜人呢?
才吃了几个月饱饭?哪里敢自认高贵,又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再被压迫呢?
帝国还在,凌烟阁还在,头顶的一片天,还是皇唐天朝的天。
有天子的时代,他们只是被朝臣放牧的一群动物。
代天子牧民,古时是贵族大臣,现在么,只是数量更多了一些,花样也更多了一些。
所以,花见羞在宣传上的细致入微,越是能够感动、团结这些被放牧的“牛羊”,他们越是不敢松懈,更不能削减一点点仇恨。
仇恨必须激烈,愤怒必须饱满,且要将仇恨和愤怒,传达出去,传承下去。
否则,倘若有一天激烈的仇恨缓和了,饱满的愤怒松懈了,自己的子孙后代,是不是又要在“赵家湾”再会一次“赵老太爷”呢?
这是不敢想的,只要想了,就会惶恐,且无比的惊惧。
大字不识的一个佃户,他不曾拥有“田骨”,然而从“劳人党”那里拿来的“永久田皮”,他是如何都舍不得再失去的。
有“劳人党”在,这“永久田皮”,比皇唐天朝白纸黑字的“田骨”还要妥帖,还要让人放心,皇帝在上面盖一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也不如。
毕竟,自己能有皇唐天朝的“田骨”,自然就能失去,因为自己经历过,或者自己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经历过。
没有文化、思想朴素的佃户,只想牢牢地守着土地上实实在在的产出,盖因尤为地害怕再失去。
因为害怕再失去,那么,敌人必须死,赵老太爷必须死。
不仅仅是戏里面要如此,戏外面,更要如此。
花见羞的宣传手法,让“穷弟兄”们尤为罕见地放下了可能不知道什么年月的“世仇”,曾经争水打死人,曾经耕牛丢失打死人,曾经如何如何打死人……
都不重要了,上家没水,下家帮忙打进;下家淹了,上家帮忙筑坝。
团结一心,方能同舟共济。
只是他们大道理讲不出,正如满肚子的委屈无人诉说,曾经用死亡来解脱,现在,不需要了,天有没有亮不知道,但是那微微光,真是温暖人心,使人如何都不敢挪开视线,那微微光,不是戏台上的火烛,不是老爷府上的明灯,是山里田野的野火,这野火,便是微微光,却让人充满了干劲。
……
“赵一钱!!九六年你就欠了租子,说是赊着,老爷心善,怕你饿死,毕竟一笔写不出一个赵字,所以答应了你赊着。可你呢?好心当作驴肝肺,九六年的债……这都贞观三百年啦,你还不还,还有良心吗?还有天理吗?”
“二、二管家……我真不是不还,实在是去年‘赵家湾’的河滩又淹了,这一亩地连四十斤稻谷都没有打上来,我实在是……”
“住口!你这个不知道脸皮的东西,还敢油嘴滑舌,老天爷让你收四十斤,那是天理昭昭,你个只值一钱的懒汉,要不是你不勤快,怎会只收四十斤?老爷多大的岁数,他的地,一亩能收五百斤!!”
舞台上,扮演“赵家湾”二管家的演员,一脸得意地伸出了手掌,五指抻着,比划了两下,“天道酬勤,你个懒汉懂么?!人在做,天在看,你收四十斤,是因为你是个不要脸的懒汉!老爷这样的老人家,还能收五百斤,那是老天爷看着什么叫做勤俭持家……”
“放你娘的屁!!”
“呸!!你个狗东西,老子不是‘赵家湾’的都知道你家地有坝子拦着,有水沟灌着,那‘万亩风塘’现在都积水呢,你在河滩上种稻米给老子看看!!”
“干他娘的!!”
“揍他!!”
那扮演二管家的演员差点儿就懵了,底下一群外地来的猛男观众,抄起石头土块,直接朝着舞台上砸了过去。
更有威猛的,抄起板凳就是大吼:“弄他驴日的东西!!”
“莫跑了那鳖孙儿!!”
“干他!!”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舞台剧的演员还没来得及解释呢,另外一帮观众“嗷嗷”叫起哄,又有一帮观众在那里用方言解释,顿时宛若养鸡场,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吃了训话的一帮人都是醒悟过来,戏台上的事情,那不都是假的么?
当什么真啊。
自己真傻。
可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被拘留着也在号房里骂骂咧咧:“他妈的,这帮驴日的还有理了?!老子要是有水浇地,那比老地主能干多了!!别说五百斤,老子能打六百斤七百斤八百斤!!!”
“就是……”
“哈哈哈哈哈哈……”
号房中,冷静了一会儿,顿时都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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