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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监舍所,冯保趴在榻上哎哟的吸着气,旁边的小太监忙前忙后的给他上药、端汤、喂蜜饯。

“大监,徐公公来了。”

冯保拖长调哦了声,让人将那徐世衡请了进来。

“大监身体可还好些?”徐世衡手里带了一提点心,进门后就对冯保嘘寒问暖。

冯保叹气:“二十板子下去,要了半条老命了。这几日可得劳烦徐公公给顶上差了。”

徐世衡道了声不敢承大监劳烦二字,又道:“大监千万要宽心,早日养好身子,勤政殿那可离不开您的伺候,小的们也离不了您的照拂。”

这话说得冯保心里舒坦,指指旁边的凳子让对方坐下来说话。

“说起来啊,咱家这会也真是受了无妄之灾。昨个夜本来一切顺着呢,哪料想好端端的半途却杀出个程咬金来,硬是牵连的咱家受了这顿罪。”伤处作痛,冯保又吸了口气,幽幽的叹:“咱家想不明白啊,永和宫那位怎么就有胆子敢挑衅长信宫,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吗?咱家这些年可真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往些年饶是后宫有那心气高不服气的,可只要稍微试探的一伸脖子,察觉情形不妙就迅速缩回脖子自此安生了,哪里会如个蠢物接二连三的挑衅?还跳窜到圣上眼前?啧,咱家也是开了眼了。”

这些话他憋了一晚上了,可憋屈死他了。在勤政殿他得闭紧嘴,可在这太监所,他可以稍稍放松些。

这里除了他的徒子徒孙,就是仰仗他的人,晾哪个也不敢多嘴。

再说了,他也不惧得罪个快要凉透了的小选侍。

徐世衡拿过一旁的柑橘剥着,应和的叹息:“大监确是受无妄之灾了。昨夜小的不当值,今大早才听闻了圣上夜半出后宫的事,当时就为大监捏了把汗。那岚昭仪也是本事了,将圣上气成这样。”

“圣上哪是……”说顺嘴的冯保刚起了头,随即警惕的闭了嘴。

宫里头生存,他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准则。其中重要一条准则便是,涉及到圣上忌讳的事,他半丝半毫都不能往外吐。

就譬如此刻,他可以毫不避讳的说那快凉透的岚昭仪的事,但一旦涉及圣上涉及贵妃的事,他就得将嘴巴牢牢闭上,饶是在他自己的住所里。

他眯眼打量了下徐世衡,对方似无所查,剥完柑橘后恭谨的递上前去。

“大监用些,去去苦味。”

冯保笑眯眯接过:“有心了。”

徐世衡凑过去悄声打探:“大监,那岚昭仪可当真复起无望了?”

冯保反倒笑的真心实意了些:“瞧你这还挺上心。”

徐世衡也笑:“小的这不是好奇。也就在大监这了,要在旁处,小的可不敢多嘴问。”

冯保的警惕松了,心里唏嘘了下,暗道这男人呐大概没了那处后,也都会变了性子如女子般愿意打听些八卦。想刚来那会,这徐世衡还副清风朗月的鹤立鸡群样,几年下来,不也跟个普通公公一样。

至此,他反倒看这徐世衡顺眼了些。

“这多日恩宠,一朝尽呐。”

这是冯保对那岚昭仪最后的总结。

徐世衡离开前,双手递上一话本子,说是给大监解闷用的。

等他离开后,冯保随手翻了翻,很容易就见到了里面夹着的一沓银票。

他啧了声,嘀咕:“是个讲究人。”

而此刻永和宫,被冯保下了恩宠一朝尽批语的岚昭仪,哦不,岚选侍,却又哭又喊的扒着被钉死的窗户,不敢相信自己的结局。

“来人,来人呐!我要见圣上!你们这群该死的奴婢,快给我开门,要不然我让圣上砍了你们的脑袋!”

院子里做事的奴婢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一个人理会。

“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庄妃扶着大宫女的手臂过来,朝紧闭门窗的屋里睨了眼,好心提了声劝了句:“岚选侍,你还是省些力气吧,圣上再也不会过来你这了。”

屋里的哭闹声静了下,随即响起更尖锐的叫声:“圣上明明是最喜欢我的,明明说最喜欢我笑的!圣上不会这么对我,一定是有人蛊惑了圣上!我要见圣上,要向圣上揭穿她的真面目,你们快放我出去!!”

她说的语无伦次,可喊叫声却声嘶力竭。

庄妃正待要嘲讽两声,却陡然听见对方又是一阵尖嚷声。

“一定是贵妃蛊惑了圣上!对,一定是她,是她怕我得了圣宠威胁她的地位,是她向圣上进了谗言来害我!她这只落了毛的凤凰,好歹毒啊!”

庄妃愣住了,随即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索然无味来。

本来今日她是特意来看落水狗的,可此刻她突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走吧,在这真是晦气。”

她不欲再与这种蠢货多费唇舌,便是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岚选侍永远不会明白的是,落毛的凤凰,那也是凤凰。

大概更不知的是,曾经文家没有倒台时,是何等的煊赫,那文首辅作为文官集团的领袖,在天下文人中是何等的地位。

而文贵妃,作为文家唯一的嫡女,又是何等的金尊玉贵。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比之公主不差些什么了。

若不是进了宫,就凭岚选侍这般的,连在对方所在的方圆十里内走过都不配。

还妄想着文贵妃会特意针对她?呵,快别给自个脸上贴金了。

长信宫这几日如往常般风平浪静。

只是风平浪静出现在圣上初二那夜拂袖而去后,这就让这份宁静沾染了几分风雨前的阴影。

在见于嬷嬷再次拿针错扎了手指时,文茵放下花棚子,隔了炕桌去拿过那缝了一半的衣裳。

“嬷嬷,别缝了,累了就去歇着吧。”

“哦,啊,我不累。”

文茵将衣裳搁置一旁,握住了于嬷嬷的手。

“嬷嬷,你别担心。”她软语安慰,无奈笑了笑:“其实有什么好担心忧虑的?嬷嬷你想想,就算他生气了,又能拿我怎么样?禁足,削减用度,降位份?当然,就是不知有没有那先例,将惹了圣怒的妃嫔给贬为庶人,赶出宫去。”

说到这,文茵先笑了:“要真到那地步,是得担心了,因为少不得要带着嬷嬷沿街讨饭了。”

于嬷嬷嗔怪:“真要到那地步,怕您那小脸也抹不开面,少不得得我挺着个老脸去讨。还指不定讨来了,您还将小脸一别,挑食不爱吃呢。”

文茵摇头失笑。

于嬷嬷跟着笑起来,只是心里的担忧却挥之不去。

娘娘哪里知道,圣上也是男人,而男人对付女人,也不是一定会用那正派的法子。

她想到从前偶尔几次进来奉茶时,无意瞥见圣上看娘娘的目光,犹似要攫住人生吞活剥一般,那般的令人心惊肉颤。

娘娘生的那般美,有几个男人能忍得住呢?

每每在外间等候时,她都万般担心榻间的男人会失了控,没了分寸力道。

所以,她现在心焦的是,唯恐圣上借故在榻间磋磨她家娘娘,男人一旦没了顾忌,那势必会肆意快活只顾自己痛快,哪里还会再管女子会吃多大的罪。

正在这时,念春在外间传了信,道是娴妃带着大皇子过来了。

“知道了。”文茵道,又嘱咐了句,“及时给大皇子更换着手炉。”

“奴婢晓得。”

文茵遂让她下去招待了。

自打她解了禁足后,接连五六日的时间,娴妃带着大皇子如点卯似的,每日都会来长信宫里。除了头一回见了他们,后面几回她就推脱身子不适没见,人来了就直接让念春领着去梅园。

于嬷嬷皱眉:“这都接连来了好几日了,还没看够?总不能要一直看到梅花开败了吧?”

文茵道:“反正也不耽误什么,随他们罢。”

娴妃领着大皇子走在去往梅园的甬路上。这一路,饶是她极力控制,可目光还是忍不住打量这座让宫里女人皆羡慕的住处。

长信宫不仅有装修华丽的各大宫殿,还修建有池苑,亭榭,观景台,以及一片精心养护的珍稀梅园。细数后宫已经有过主位的六大宫殿,只有这长信宫里没有住过其他妃嫔,要知道就连皇后那坤宁宫都住了两个选侍。

“母妃?”

因为小手被他母妃的力道捏的有些不适,大皇子忍不住仰头唤了声。

娴妃立刻回神。

她还有皇儿。她看向大皇子,心里安慰了许多。

在这宫里头,还是得看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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