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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守门的两宫人用肩膀抬下沉重的门杠, 急忙开启厚重的朱漆宫门迎接圣驾。

春夜月光凉白,笼罩在宫殿庭院如蒙了层霜,夜虫喈喈, 睡鸟啁啾, 愈发显得这个深夜格外幽寂。

圣上阔步跨进来,抬制止了宫人前去通传。

“夜深了, 不必惊扰贵妃。”

这会夜已深, 庭院里灯柱上的大部分宫灯都熄了,唯有正殿的宫廊檐下每隔一段距离就挂了盏宫灯, 暗弱的灯光朦胧萤然的照着。

守在寝殿外头的宫人,冷不丁见了远处提灯过来的一行人, 正待惊疑的要上前喝什么人, 下一刻就被那被人拥簇中的那抹明黄『色』身影骇住。齐齐噤声,当即拜倒叩首。

圣上在殿外解了披风,接过冯保递来的那页泛黄史籍。

“今夜用不着伺候,且带人就在外头候着吧。”

冯保应喏,趋步声上前,斜着身体小心推开殿门。

圣上握着那页史籍踏门而入,身后殿门又被从外声阖上。

殿内灯火通明,长信宫的大宫女念夏正在外熨烫着衣物。听见突然开门的动静,她本是不悦的皱眉抬头, 下一刻对上来人淡扫来的目光,里熨斗啪嗒落地。

“圣,圣上万……”

念夏仓皇跪下就要安,圣上抬指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家娘娘可是睡下了?”抬步往内寝方向走时,他压低了声了句。

“回圣上,娘娘尚未入寝。”

“哦?”他闻言停步, 下意识往滴漏的方向扫了眼,此刻已然是亥时,平这个时辰她早该歇下了。

“今夜如何这般晚还未入寝?”

念夏回道:“娘娘这两睡不安稳,每每都睡得晚些,这会嬷嬷刚熬好了安神汤,送给娘娘服用。”

这会外两人的对话声没特意压着,所这说话声就隐约传了内寝几分。屋里两人猛然相顾,悚然骇惊。

圣上低眸颔首,大抵猜着几分贵妃难眠的缘。概因是前不久那岚才人一事,扰了她几分心绪罢。

“近来多哄着家娘娘去转转,别让她在屋里总闷着。”

低声叮嘱完后,他抬步继续朝内寝方向走去,边走的时候还边分神想着,待与她说了驳正旧案已定的事,想必她能开怀展颜几分。

这般想着,他眉落了些温『色』,转而唇角又溢了些失来。大抵也是自己酒醉,竟这等酒意上头事。深夜专程来此一趟,只为邀功似的要亲口与她说他办成的事,这等幼稚冲动举,便是他年少时期都不会为。

摇头失,他已来了内寝门口。

下一刻却顿了面『色』。内寝竟关了门。

非寒冬腊月,又非入寝时候,何故关门?

他凝视着同样被放下来的毡帘,神『色』不显,伸挑开毡帘后掌腹顺势覆上雕花木门。稍停半瞬,沉力推开。

内寝光线昏暗,只有临窗桌案上搁置的两盏宫灯散发着暗弱的光。榻边的床帐垂落着,似乎榻里的人正准备就寝,站在榻边的嬷嬷则正俯身去端旁边高几上的阔口碗,瞧似是正是准备收拾东西告退的时候。

听见开门的声响,榻前的嬷嬷闻声朝他的方向看来,随即就赶忙跪下行礼安。很快榻内就传来些动静,一只素白的自内拨开遮掩严的鲛绡帐,榻那披落着长发,仅着玉『色』单薄绸衣的贵妃便着那素挑开的床帐一角,难掩惊讶的朝他的方向看来。

“圣上?”

“惊着了?”朱靖迈步过来,如常说道:“今夜睡不下,便想着过来看看,没成想倒是让朕赶巧,贵妃今个也是晚睡。”

文茵眸『色』柔婉:“着没料圣上突然过来。”

在寝门处倒是不太显,可越往里走,便能闻见越重的『药』味。

朱靖来榻边,抬朝旁侧了撩起床帐,撩袍坐上了榻沿,视线不经意扫过规整的床榻,而后落上她白至透明的姣美面庞。

“怎么睡得这般晚,可有心事?”

“劳圣上关心,大抵是这最近歇晌的时辰过久,这方导致夜里难眠了。”

“那后白歇晌时,记得让宫人掐好时辰唤。”

“臣妾知道了。”

文茵说着偏眸对旁边低头候立的于嬷嬷道,“嬷嬷下去给圣上备些解酒汤来。”

朱靖说:“知道朕喝了酒?”

文茵转眸看他正蠕动唇要回应,却见他突然朝旁侧伸臂,拦住了端着红木托盘要退下的嬷嬷。

“等等,那碗里是什么『药』?”

“是……滋补安神的汤『药』。” 于嬷嬷停了脚,屏息回道,“因为娘娘难入眠,所老奴今个晌午时去太医院抓了两副。”

“哦,是安神汤。”朱靖面『露』恍然,掌却径直抓过了『药』碗,『药』碗里余了浅浅一层黑『色』『药』汁,随着『药』碗被移动,那层『药』汁就晃『荡』黑『色』的波纹来。

文茵柔白的面上如常,可心跳已然如雷。

朱靖掀眸突然往她面上扫过,而后食指伸『药』碗底层刮过一圈,蘸口中。『药』汁的味道入口那刹,他目光就转向了榻边候着的老嬷嬷。

“是太医院哪位太医给开的『药』?”

话的语气很平常,可被的于嬷嬷,却只觉此刻这话的每个字都如锋利锥刃一般,刺的她耳膜血,浑身『毛』骨悚然。

在面前帝王声的威迫下,她张开了焦敝的嘴唇,自火燎般干涸的嗓子眼发艰难的声音:“是……”

“圣上,可能是『药』煎久了方苦了些,不关太医的事。”

文茵伸去握他的,轻皱了眉几分嗔怪:“圣上莫要吓嬷嬷。”

朱靖抬挡开她伸来的柔软素,深不见底的黑眸始终盯着榻前的老嬷嬷,“朕,在话。”

案上宫灯噼啪一下爆了烛芯,在这一刻死寂的屋里异常清晰。

何止直面圣威的于嬷嬷脚底发软,榻的文茵此刻亦是遍体生寒,冷得她几乎要控制不住的牙齿打颤。

“朕再。”朱靖沉缓说着,视线落上对方濡湿的袖口,甚绪的盯看着上面隐约浮现的黑『色』细末,“『药』渣在何处?”

于嬷嬷僵硬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下一刻差点瘫软于地。

朱靖这会却转眸向榻,看向榻那脸庞上几乎没什么血『色』的女子,温暾和煦的低语,“可有话跟朕说?”说话,伸一把掀开她的寝被。

藏掖在榻里一侧的软垫布条就完暴『露』在人的视线中。

搭在膝上的双猛地缩紧。文茵强迫自己镇定,脑中疾速的运转想着托辞,可最终回馈给她的只余尖锐的嗡鸣。

这一刻她清楚的认知,她辩可辩,因为屋子里充满了她来不及处理的铁证,铁证如山。人算不如天算,圣驾夜临长信宫这种万中一的概率,偏让她赶上了。

她面白如纸,心底意识她这回是要栽了。或许早在他今夜踏进内寝的那刻,她大概就已经预感这结果,毕竟这屋里的破绽太多,压根就没法逃脱他的双眼。

朱靖视线重新落她面上,似乎是头一回认识她。

寸寸收敛面上绪,他抚膝从榻上起身,陡然喝声:“冯保!”

帝王的戾喝声,冯保便是在殿门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殿内殿外宫人跪了一片,冯保也几乎是心胆俱裂穿过寝殿外,深躬着脊背进了内寝。

“找人守着长信宫的宫门,别放跑一个奴才。”

冯保忍着惊惧听令,又听前方人接着下令:“速去太医院,提审给贵妃开『药』的太医!另,去太医院院判找来,再找个经验丰富的稳婆过来。”

冯保领命离开时,朱靖却转身三两步来榻前,屈膝上了榻。

文茵惊得连连向后撑缩,却没躲两下就被人直接拖挟起来。

“圣上,圣上求您饶了娘娘吧……”

于嬷嬷噗通跪下,跪爬着去求他,朱靖视若睹,拖挟了榻的人榻边,指强势入她口抠向了她喉。

文茵哇的声吐了一地黑『药』汁。

朱靖眼眸挟着霜寒,掌腹按她背部,另一毫不留的伸指她喉。

文茵被他『逼』吐了三回,直胆汁都快要吐来,对方才松开了钳制她的力道。

甫一得了自,她反『射』『性』的撑缩着后退,面容惨白,凌『乱』的乌发贴着她虚汗淋漓的脸颊,整个人轻微颤抖。

朱靖冰冷的看她,“吃的什么『药』?又是谁给的『药』?”

文茵屈膝跪下,俯首颤声, “圣上,臣妾死罪,不敢求圣上宽恕,但求圣上开恩,饶满宫的宫人们一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药』不是太医开的,是平里从其他『药』里偷取一些成分,拼凑而成。”

“知道『药』方?”

“知道,马钱子一钱、生南星半钱、生川乌两钱……”她清楚的说方子所用的『药』材『药』量,没有丝毫停顿,“圣上若不信,可询太医是否是这方子。”

朱靖的目光长久的落在榻,那孱弱又坚韧,姣美又聪慧的女子身上。他定定的看她,一双黑眸犹似透不进半丝光。

“『药』方是何作用?”

“……堕胎『药』。”

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些猜测,可真切听在耳中这结果时,还是怒的血涌目张。

“好,好得很。”他指骨抵额切齿低,勉强压制那瞬息的暴怒,“胎可有堕下来?”

“存放时过久『药』失效了……或许,是臣妾误为有孕。”

朱靖朝她伸,滑向她后颈拢住,紧扣住迫她仰头。

此刻她姣美的容颜没了昔的清冷疏离,泪水涟涟的她多了几分孱弱的美。

“文茵,谁给的胆子敢如此做?历朝历代,六宫上下,敢如此羞辱帝王的妃子,大概是头一个。当真是让朕刮目相看。”他屈指刮过她冰凉的面颊,忽重忽轻,“是朕平太纵容了?”

“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愿意领死……”

“领死?够领几回?朕在前朝殚精竭虑,几天几夜不合眼为抵抗朝臣压力,而呢,又在干什么?”他寒目扫过那已经被他攥烂的那页史籍,闭眸后霍的视她,“谋害皇嗣,有几条命赔?”

“圣上,圣上,不是娘娘的错,都是老奴的不是!”于嬷嬷用力磕头,“娘娘素来心底良善,连低微宫人的『性』命都会顾及几分,又岂舍得去堕自己的亲生骨血?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心里怨恨圣上,这方煽『惑』娘娘去做那样的事!是老奴有罪啊!”

文茵似预感什么,猛地惊看向榻前:“嬷嬷!”

于嬷嬷老目含泪的朝文茵方向重重磕一头,“都是老奴的错,娘娘不必为老奴隐瞒担罪了。老奴感谢娘娘恩泽,所有恩唯有来生再报了——”

早在于嬷嬷朝她含泪磕头时,文茵就瞳仁疾速收缩,那种极致的恐惧让她爆强大的爆发力,竟挣开了面前人对她的钳制,疯似的朝榻下冲去。

在她下榻的那瞬,于嬷嬷起身就要朝旁侧墙壁猛撞过去,她尖叫的冲上前,连臂重重擦上高几边角也不顾,终于在对方撞上去前人死死拖拽住。

她惊怕的从后面抱着嬷嬷的腰,指拽的近乎痉挛,后知后觉了好一会才猛一抽噎,如孩子般伏她背上大哭起来。

“不要嬷嬷,就只有了啊,别留一人……”她又满目泪光的转过脸,泪挂双颊的看着他,“圣上,此事确是不对,要是见那岚才人惨状在心有余悸,唯恐来也会遭遇她那般境地,所……才此下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方辜负了圣上而做如此荒唐举。望圣上莫计较这一回,后断不敢如此。”

说着,又抱着嬷嬷呜呜哭起来。

朱靖坐在榻看她失声痛哭,像个失而复得的孩子般紧紧抱着那嬷嬷不放,不指骨抵额『揉』着,闭了闭眸。

冯保带着太医院的院判及稳婆过来时,内寝只有诡异的平静。

于嬷嬷声收拾着殿内狼藉,圣上与贵妃则一人临窗坐着,一人则躺在榻。

“给贵妃把脉。”朱靖指了下榻,甚绪道。

那院判依言过去,坐在榻前的座椅上,伸三指搭在探帷幔的细腕上。

半刻钟后他收了指,趋步至桌前对圣上低语一番。

朱靖示意他检查桌上摊放的『药』渣,那院判仔细查看过后,确定是那堕胎『药』疑。

他沉了沉眸,示意院判去外头候着,而后让那稳婆去榻给贵妃检查。

等稳婆检查完后报了结果,他往榻方向扫了眼,而后撑案起身,大步走了内寝。

“开些调养月事的汤『药』,每按时送来。”朱靖沉声道,“记得后但凡是贵妃用『药』,都太医院来煎熬,半钱『药』都不要落长信宫这里。”

那院判应下。

“过后再记得开些调理肠胃的『药』,她那『药』太猛,对内脏有损。”

朱靖说着,目光转向冯保,“审的如何?”

冯保回道:“那太医开的『药』并题,确是那安神汤疑。”

朱靖侧过脸朝内寝方向看了眼,“让人贵妃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搜个遍。还有,让人守好长信宫,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踏半步。”

语罢,他抬步离开。

纵是因她此番并非有孕而只是月事推迟,而让他胸口攒着的怒意稍散,可也并不代表此事就能这般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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