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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青墙上,四竖一横为一组,一组一组的,陆陆续续,已经排了四行下来。

浅灵捏着一条烧过的木条,准备画下一行杠杠。

她个头矮,要努力踮起脚丫子,才能画到最上面那一组。

“灵儿在干嘛?”

浅灵回过头,看到元钧单手抱着沧儿走出来,笑着问道。

她伸出短短的手指头指着上面。

“画杠杠!”浅灵掰着手指头,摇着头,像个小大人,“爹爹又一天没回来。”

元钧伸出另一只手,把她圈起,抱高。

“大哥抱你,画吧。”

她伸出小手,直直一道炭迹落在了墙上。

于是丢开木条,双手搂住元钧的脖子。

“大哥,画完这一行,爹爹能不能回来?”

“能!”

浅灵噘嘴,捏他的衣领:“上回也这么说,大哥总唬我。”

沧儿颊上两团红,指着他笑,奶声奶气的:

“骗人,羞羞!”

元钧无奈地蹲下来哄两个小孩。

“爹爹错了,骗人是不对的。”

华明春走出来,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沧儿憨笑地指着元钧:“祖母,大哥骗人。”

“我是你爹,别总跟你小姑姑学舌。”

元钧在沧儿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浅灵顺势从他怀里溜下,扑进华明春怀里:

“娘~”

华明春的笑意化作一汪春水:“这么爱撒娇呢。”

再细看时,怀里已多了两个黑黑的爪印。

“哎呀,你这个小脏闺女!”华明春把她抱起来,“走,洗手,不嫌脏啊。”

浅灵被她挟着两腋提起,梗着脖子犟嘴:

“草木之物,怎么能叫脏呢?”

“狡辩,小人精儿。等你爹爹回来了,叫他打你一顿。”

“爹爹才舍不得打我。”

浅灵把手一背,挺起了圆溜溜的肚皮,有恃无恐。

元钧笑:“还不是义母跟义父惯出来的,义父舍不得打,说要留给您打;义母又说要留给义父打。推来推去,这臭丫头又不长记性,昨儿还想爬屋顶呢。”

“让她爬吧,你在下面接着就是了,只不过沧儿,你可不能学你小姑姑,你还小,等大了再说。”

沧儿高举双手。

“沧儿跟,小姑姑,一样大!”

华明春点了点他,对浅灵道:“替娘去李大娘家问问,她今日什么时候来针灸?”

“好。”

她哒哒哒跑出去,刚出门,就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睛。

浅灵顿住了脚步。

那人三十来岁,一身灰色圆领袍,两袖宽松,容长脸,面色白皙,唇上留一点稀松胡须,看起来十分和善。

来者不是一个人,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师姐凌晚秋,和一个络腮胡。

络腮胡一条胳膊架在灰袍男子肩上,一条被凌晚秋架着,脑袋低垂,浅灵个子低矮,能看到络腮胡闭着双目,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腐味与血腥味。

“灵儿!”凌晚秋看到她,忙道,“快喊你大哥出来,有人受伤了!”

浅灵回头,趴在门缘喊:“大哥!来背人!”

“什么人?”

元钧风风火火出来,把络腮胡扛进了医馆里。

华明春把沧儿放下,利落地挽起了袖子,又把房门打开。

浅灵牵着沧儿,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用沧儿的小凳垫起来,看到络腮胡被放到床榻上,华明春和凌晚秋坐在床边。

华明春问:“怎么回事?”

凌晚秋道:“我在郊外采药,在山坳里遇见了他们。他们已经两日两夜没吃东西了,我给这人把了脉,伤得很是不轻。”

华明春道:“可不是不轻?伤势拖太久,不剜腐肉不行了。”

那个灰袍男子似乎很紧张,凌晚秋让人送饭过来,他也无心用饭,仍是在病床前徘徊不去。

华明春剪开络腮胡的衣物,发黑的伤口露出来,一窝蜂似的虫蝇霎时飞起,腐臭味弥漫了整间屋子。

浅灵睁大眼看着,沧儿在底下摇她的衣角。

“小姑姑,沧儿也要看,也要看!”

“不好看,沧儿不能看。”

说罢又踮起脚,把脸蛋压进了窗纱里。

对着那些恶心的蛆虫飞蝇,华明春面不改色,细细看了几眼伤口,忽然问:“这伤口看起来,怎么像为朝廷军武的兵器所伤?”

浅灵目光挪移过去,正好看见那灰袍男子似乎抖了一下肩,随即道:“是被劫匪所伤。我们是过路的商人,劫匪杀光了我们的人,抢走了我们的货物细软和车马……至于他们的兵器是哪里来的,兴许是赃物或者战利吧。”

华明春点点头,开始切除腐肉。

络腮胡疼得低吼痛叫,汗珠直冒。凌晚秋浸湿了帕子,正要给他擦擦脸,灰袍男子连忙夺过。

“我、我来。”

清理了伤口,敷药包扎,再一剂药汁灌下去后,那络腮胡醒了过来。

他狠狠惊了一跳,腿弹得老高,差点踹到华明春脸上。

“我在这,我在这!”

灰袍男子扑过去把他摁住。

“对不住,他被劫匪吓坏了,并非故意伤人。”灰袍男子一声声地安抚,“不用担心,我们遇到好人家了。”

“罢了。”华明春站起来,“我让人备饭,你二位且填了肚子。”

浅灵把窗纱捅开,被凌晚秋逮了个正着。

“好哇,偷看!你们两个小鬼,是不是又皮痒了?”

沧儿哀嚎:“娘,沧儿没看到,罚了小姑姑,就不能罚沧儿了。”

浅灵被撵到墙根数落了一顿,额头抵着墙,她默默把玩小木球。

屋里传出两道声音:

“能走动吗?”

回应的是一声重叹,道:“能。”

浅灵转过头,看那两个男人已经从屋里出来,坐在院中用饭。

别看一个发须糙乱,一个灰头土脸,吃相却十分斯文。

更奇的是,那个络腮胡的眼睛,看起来比大丛大丛的乱须年轻许多。

浅灵年幼还不能形容什么,只觉得这两样不像是长在同一个人身上的东西。

她慢慢走过去,目不转睛地凑近了看。

络腮胡没看她,倒是灰袍男子愣了一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底溢出笑意。

凌晚秋把她往后抱了抱。

“小孩儿调皮,二位请别介意。”

灰袍男子笑道:“无妨,我也有一个像她一般大的女儿,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凌晚秋回以微笑:“病人伤还很重,二位最好再待几日。”

“不。”灰袍男子看了络腮胡一眼,“我们二人死里逃生,家里都在等消息,我们要即刻就要走了。姑娘,今日多谢。”

“客气,这都是大夫的本分。”

浅灵趴在她肩上被抱走,看到门外闪进一个人影,高兴喊道:“椿叔!”

华明春回头,惊问道:“不是去采买药材了?怎么回来了?”

椿叔把她抱过去,丢了一丢,道:“好像朝廷军在抓什么人,把路都封了,现在谁也走不了。”

“朝廷的军马来这里?”

“嗯。”

浅灵默默听大人说话,看到那两个男子站了起来,手指过去。

“他们!”

灰袍男子把一个银锭子放在桌上,正色道:“大夫,我们该走了!”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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