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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周乐琪再次失眠了。
她其实真的已经非常非常疲惫了,高三每天高强度的学习本来就让她难以支撑,家里压抑的气氛又让她心力交瘁。
而现在连学校的事也是一团乱麻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尽管反复逼迫自己清空脑袋赶快睡觉,可是很多画面还是不停地在眼前兜来转去:老潘的批评,同学的议论,以及今天罗思雨的出现。
这些最近发生的事只是小小的引子,背后勾出的是更可怕的东西,譬如那些争执和撕打的画面,譬如一些截图的影像,也譬如某个男人在人群中大声喊叫的样子。
所有她拼命想遗忘的东西都再次顽固地浮现了。
她的世界好像变得越来越狭小,四面八方都是高大的墙壁,它们正同时向她逼近,将她牢牢地困在一个垃圾场,她努力了一百万次想要从那里逃出去,可最终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她是垃圾场的囚徒。
周乐琪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手无意识地攥住了枕头的边缘,同时还死死地裹着被子。夏天的夜晚那么闷热,她出了一身汗,难受得要命,可就算那样也仍然不愿意把被子松开。
为什么?
她在寻找安全感吗?
可是被子是不能给人安全感的,哪怕她把自己裹得再紧也没用,否则她就不会失眠了——看吧,现在连她的心脏都因为睡眠的过度缺乏而隐隐作痛了,可她依然睡不着。
她眼睁睁地看着天在一点一点变亮。
第二天语文周考卷子发了,她果然考崩了。
113。
其实这个成绩也还行,只不过对于她这种水平的尖子生而言很拉垮,这回考第一的是严林,127,第二是语文课代表尹鑫,126,侯梓皓第三,124。
……她离语文的第一梯队有十几分的差距。
周乐琪看着自己的卷子陷入沉默。
老潘上课评讲试卷的时候很生气,说全班都考得不好,平均分只比隔壁二班高不到三分,跟文科43班不分伯仲,称此为一班的奇耻大辱,并且又开麦骂他们这些理科生是文盲了,诗词鉴赏做得一塌糊涂。
他疯狂打了一波输出,可依然觉得不够解气,到下课的时候还开始迁怒,看着教室后方一连几天都没继续动工的半成品黑板报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喷侯梓皓,说:“文体委员抓紧时间把黑板报弄完!七零八落画一半放在那儿算怎么回事!”
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侯梓皓:“……”
严林由于这次考试超过侯梓皓考了第一,心情非常不错,语文课一下课就跟葛澳一起到侯梓皓座位旁边嘲笑他,并在他的怒点上快乐蹦迪,直问他的黑板报事业怎么停滞了。
葛澳也贱兮兮地搭上他的肩膀,笑得贼眉鼠眼,说:“你说实话,这黑板报不是你自己弄的吧?是不是你前同桌帮你弄的?”
这个“前”字真是杀人诛心。
侯梓皓快气得心梗了,没想到葛澳还不算完,先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你艺术水平没那么高”,又继续八卦:“说真的,你是不是跟她谈恋爱呢?然后表白被拒了?现在人家不搭理你了?”
侯梓皓:“……”
葛澳这个狗东西。
……居然全猜中了。
侯梓皓不说话,只把葛澳搭着他肩膀的手扒拉开,又下意识地看向教室的另一端,看到周乐琪正独自坐在位子上低头看卷子,额前的碎发垂落下去,就像周五那天晚上她靠在他肩膀上睡着的时候一样。
只这样潦草的一眼已经足够让他想念她。
严林比葛澳有眼力见儿,看得出来侯梓皓是真的心情不好,因此也就不再插科打诨,更不追问他和周乐琪之间是怎么回事,只扭头看了一眼画了一半的黑板报,问侯梓皓:“这事儿怎么办?你有谱吗?”
侯梓皓把目光从周乐琪身上收回来,也看了一眼黑板报,转了转笔,有点烦躁地说:“没事儿,我今天晚上瞎画两笔凑数吧。”
葛澳问:“能行吗?老潘不满意咋办?”
“那正好,”侯梓皓一脸爱咋咋地的表情,“赶紧把我职撤了。”
当天放学后侯梓皓就留下来画黑板报了,而周四也正好是周乐琪做值日的日子。
她也看到他留下了,拿着那盒他们上周五一起去
买的水彩站在黑板前,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他回头时也看见了她,对视的那个时候好像有点想跟她说话。
周乐琪把目光别开了,继续低头扫地,装作没看到他。
然而没过一会儿她还是听到了他走近她的脚步声,并听到他说:“不好意思,请问那个浪花的部分……”
声音和那天在负一层车库时一样低沉。
周乐琪的背脊有些僵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隐约产生了逃避这个人的情绪,她发现自己不能抬起头看他——为什么呢?是因为她依然认为之前他说喜欢她是一句恶劣的玩笑吗?
还是说……她其实也渐渐明白他当时是认真的呢?
周乐琪不想继续深思这件事了,她仍然低着头扫地,灰尘和碎纸屑挤满了她的视线,她听到自己正在用很冷淡的声音对他说:“你随便用几个颜色搭配一下吧,涂上就可以。”
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知道他听到她的话以后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只知道她说完之后他们之间就只剩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她不确定他刚才的声音是不是有些落寞。
她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正看到他站在黑板前的背影,他连水彩都不会用,不知道那是要蘸水的,还在用干巴巴的笔涂抹色块企图蘸上颜色,结果当然是徒劳。
周乐琪抿了抿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产生了一股负罪感,明明她对黑板报这事儿根本没有任何责任的,可是……就真的有点愧疚。
她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动摇了,心想就再帮他最后一次吧,就当……就当感谢他上周五请她吃的那碗牛肉面。
然而周乐琪刚打定主意、手里的扫帚还没放下呢,事情就又出现了一些变化。
——罗思雨来了。
她在教室外探头,看到一班教室里几乎要没人了,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几个笔记本。
她走到侯梓皓身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周乐琪扭过了头,又听见侯梓皓问:“你怎么来了?”
罗思雨轻柔的声音也传过来了,回答说:“来
把笔记本还你啊,我都复印好了。”
侯梓皓答应了一声,说:“行,放我桌子上吧。”
罗思雨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在出黑板报啊?水彩怎么不蘸水?”
侯梓皓也许是刚意识到水彩要蘸水用吧,因此愣了一下没说话,罗思雨笑了,声音银铃一样好听,既温柔又活泼。
“你不会画画吧?”她说,“要不我帮你?我学美术的。”
周乐琪一边把地上的垃圾扫进簸箕里倒掉,一边听到侯梓皓回答:“没事儿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收尾就行。”
可罗思雨却笑着说:“不麻烦呀,对我来说这很容易的——而且这个帆船比例有点问题,我把这个擦了帮你重新画一个吧?”
“咣当”一声。
铁制的簸箕被放回卫生角,声音略大,隐隐刺耳。
侯梓皓立刻回头看过去。
……却只来得及看到周乐琪背着书包离开教室的背影。
那天,周乐琪再次在301路公交车上碰到了那个中年人。
她其实在从学校走到公交车站的路上就默默在心里许愿了,祈祷今天不要再遇到他,而老天爷一向对她的心愿不予理会,她又再次碰到了他。
她的心沉了沉,但是也不至于太恐慌,毕竟自从侯梓皓不再坐这趟车了,周乐琪就早早慎重地思考过该怎么处理独自碰到那个中年人的情况——她决定干脆不坐下,一直站在司机先生身边,一直站到下车。
这样虽然难免辛苦,可是却很安全,那人总不至于在司机先生眼皮子底下对她不利。
只是她这个行为确实看起来很奇怪,司机先生也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不去座位上坐,周乐琪就扯谎,说她的腰椎有点不好,一直坐着会腰疼,得多站一站。
司机先生很感慨,一边开车一边说现在的高中生辛苦,小小年纪都有腰椎病了,感叹了一会儿又开始跟她闲聊,问:“小姑娘,你男朋友这几天怎么没跟你一起坐车啊?”
周乐琪抿了抿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那个中年人正在盯着她的后背,她毛骨悚然,心跳开始加快,脸上则努力保持镇定,声音略大地回
答:“最近他有点事情不能一直陪我,不过他会在终点站接我的,送我回家。”
司机先生笑起来,说什么“小年轻就是浪漫”,又叮嘱她要好好学习,不能为了谈恋爱分心。
周乐琪装作轻松地与他攀谈,而精神却始终紧绷。
一到终点站,周乐琪立刻抢在第一个下了车。
她无暇关注那个中年人的动向,只是努力快步向家的方向走,等到了路灯昏暗的地方,她的步伐就越发快了。
后来索性跑了起来。
她在破旧的小路上奔跑着,脚下的土坑凹凸不平、差点让她摔倒,可是她也不敢停下,只是不停地、不停地跑;后来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身后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急促而密集,仿佛在追赶她,令她难以抑制地感到恐慌。
她太害怕了,以至于完全不敢回头,因为她不知道如果真的看到那个人在追她她又该怎么办,她只能逃、拼命地逃。
直到总算逃回了家里,用颤抖的手飞快地锁上大门。
她这才敢长长地舒一口气。
那时余清在厨房里做饭,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也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她,因为她知道余清没有办法帮她解决这些困难,她知道后只会担心着急,除此之外毫无裨益。
她必须得自己面对。
周乐琪强忍着因恐惧而迟迟难以平复的生理性颤抖,走到自家狭小的窗户边向外看,并未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在附近徘徊,她于是松了一口气,渐渐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也许刚才根本没有人在跟踪她,只是因为她最近睡眠太少,因此精神恍惚产生了幻觉。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跟余清一起吃晚饭,简单说着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事,全是报喜不报忧;饭后洗碗、洗澡,再开始做作业。
一切如常。
直到晚上十点,家里的座机忽然来了一通电话。
那时余清已经睡了,周乐琪正独自一个人在小客厅里做作业,她担心电话铃会把余清吵醒,于是赶紧走过去接听。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
“那个……我是侯梓皓。”
“……请问你方便来一趟警察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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