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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从医院回家的出租车上,周乐琪和侯梓皓一直沉默。

她之前对他撒了谎,说什么今晚会在医院陪妈妈,其实余清根本不需要陪床了,她也早就跟余清说好今晚会回?家住、明早再来接她出院。

其实这都是假话,甚至今晚她在安全通道?里对他展现的那些甜美也都是假象,那不是浪漫也不是甜蜜,而?仅仅只是一场残酷的告别。

侯梓皓眯了眯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车窗外被大雨覆盖的街景。

他们都不说话,车上的气氛就显得很僵持,连出租车司机都觉得不对劲了,不禁透过后视镜时不时看一眼被大雨淋湿的少年少女,总觉得……那是一种压抑的争执氛围。

就这么一直僵着到了周乐琪家小区门口。

她没有伞,可是也不介意,到地方以后就径直下了车,再次走进了大雨里。

那个时候侯梓皓还在付账,也没想到她会就这样淋着雨下车,司机听见他低咒了一声,然后也跟着迅速下了车。

追上她是不用费什么劲的,因为她走得很慢,根本没试图甩开他或者躲避他,显得很坦然,也或者说……显得对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伞撑开?,为她遮挡凌晨十二点冰冷的秋季雨水。

她还是不抗拒也不接受的样子,只是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残存在她身上的雨水随着她的步伐不断地下坠,流进她的眼睛、衣领、袖口,那一定很难受,可她看起来没有任何感觉;他还看到她左手肘有一大块擦伤,应该是刚才他在天台上把她扑下来的时候在地上刮蹭的,那伤口看起来就很疼,可她也没有反应,甚至好像是喜欢疼痛似的,全然将流血的地方暴露在雨水中。

仿佛在厌憎并虐待着她自己。

他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了。

他们终于走到了楼下。

她没有跟他打?哪怕一声招呼,径直就往黑洞洞的楼道里走,他本来也想就这么算了,可是终归横不下这个心,还是伸手拉住了她。

她的手冰冷得吓人。

“……先好好睡一觉,”他语气

僵硬地对她说,“明天我们谈谈。”

她没有说话。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就由着她了,毕竟他一贯都是配合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想怎样就怎样,他在她面前可以完全没有脾气。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突然意识到把一切交给她会有什么后果,这让他不得不变得强硬——就好比此时,他坚持要她给他一个答复。

哪怕只对他说一声“好”。

他们沉默地对峙了很久,久到她似乎终于感到疲惫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这才放开了她,让她上楼。

她很快就离开了。

周乐琪沉默地上楼。

以前她每上一层楼都会跺一跺脚让声控灯亮起来,可是今天她忽然不这么做了,也不知道是出于疲惫还是因为厌倦,黑暗好像也成了很不错的东西,潜在的危险反而让她心?中有快感,她似乎在隐隐期待有什么不幸降临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在黑暗中她走到了家门口。

她沉默地掏出钥匙要插进锁孔,那个刹那她僵硬麻木的内心?忽然有感觉了——恐惧和窒息的感觉。

她眼前突然出现了幻觉,仿佛这道?大门之内将出现一具尸体,她的妈妈会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身边撒满了白色的药片。

那个场面太逼真了,让她握着钥匙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眼前也忽然天旋地转,于是钥匙对不准锁孔了,她努力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它插进去。

可这时忽然有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她,并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是他。

和她一样被雨浇透、和她一样狼狈不堪,可是又比她温暖、比她安定的他。

他握着她的手,帮她把钥匙对准锁孔,温热的手心?包裹着她,带动她让钥匙旋转,锁于是被打?开?了,“啪嗒”一声,门开了。

他们谁都没有动,他依然从她身后抱着她,高大的身躯完全笼罩了她,仿佛给了她另一个小小的空间,与那个残酷冷漠的大世界相互隔绝。

“你?不喜欢我也行……”

他的气息是滚烫的,声音也一样,在这个黑暗狭小的楼道里显得尤其清晰,

落在她耳中飘渺又扎实,有着难以言说的分?量感,亦夹杂一点悠长的叹息。

“……但你?能不能试试多喜欢一下你?自己?”

那是太过温柔的一个问题了,尽管当时他说出它的语气其实是有些硬的。

这个问题是如此地贴近她,好像突然把她给自己包装的所有外壳都敲碎了,他看见了她深深埋在泥土里的那个最真实的自己。软弱、伪饰、还有些病态和扭曲,他看穿了一切有关于她的真相,可是却似乎没有厌憎和逃离的打?算,反而?还在劝她爱上那个真实的自己。

他在救她。

那晚他在她家过了一夜。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计划,甚至在刚才他追上楼来找她的时候他都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当门打开?、她要独自一个人走进去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跟在了她身后,冒昧地进入了她的空间。

他毫无准备,而?她没有拒绝。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间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进屋以后她没有开?灯,径直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她明明浑身都湿透了,可是却没有要洗澡的意思,把被子一拉开?就直接躺了进去,好像这就要睡了,也不管他的是去是留。

他劝她起来去洗个热水澡,她根本不予理?会,连一点声音都吝啬于发出,他于是只好转而计划去给她找一条毛巾,起码把头发擦干再睡。

这个房子他只来过一次,还是余清自丨杀的时候,他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救人上了,根本没有仔细留意过房屋的构造,因此完全不知道放毛巾的洗手间在哪里。

他想开灯,这个意图被她察觉了,她依然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但?总算说了一句话。

她说:“别开灯。”

别开灯。

为什么?

因为此时的她已经脆弱到无法面对光亮了吗?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当然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床上被子微微的隆起,可这已经足够让他想象此时她破碎苍白的样子了。

他于是叹了口气,回?答:“好。”

他开?始抹黑寻找了,途中难免磕磕碰碰,后来总算还是找到了毛

巾,并在过程中意外找到了家庭自用医药箱。他把它们拿进她的房间,在她床边坐下,说:“先起来一下,收拾好再睡。”

她还是不理?会。

他皱了皱眉,又补了一句:“我数到五,还不起来我就要拉你?了。”

语气果?断,不容反驳。

说完他真的开?始计数了,数到五的时候她没动作,他就真的强硬地把她从被子里拉了起来。

她应该很不高兴,在黑暗中发出了一些类似挣扎的声音,他只装作没听见,该做什么做什么,先是用毛巾给她擦头发,再是给她处理?左手肘处的擦伤,等这些弄好以后差不多又是小半个小时,她已经完全清醒了。

可她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愿,毋宁说她那时跟任何人都不想沟通,于是在他终于肯放过她的时候就很快再次躺了回?去,被子紧紧地裹着,再也不看他了。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冷遇,因此并未有什么反应,只安安静静地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坐下。他帮她打?理?好了一切,可是却没有任何兴趣打?理?他自己,他浑身仍然是湿透的,头发都还在滴水,把地板也弄湿了。

他们就这样各自狼狈地在那个狭小而?破旧的房间中独处,尽管那个时候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可是他却知道她正在被子里哭。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也许是苏芮妮或者侯峰打?来的电话吧,他并未理会,只是随手把手机抽出来,然后按了关机。

他其实也很累。

可是他得守在她身边。

起码今夜,起码这一分?这一秒,她不能是一个人。

他知道她没有睡,也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尽管如果?他问她的话她一定会说自己需要安静,可那必然是谎话——所有悲伤的人都会对外宣称自己需要安静,可是其实他们才是最需要陪伴的人,他们希望有人能穿过那些虚张声势的谎言去打扰他们,这样他们的悲伤才能得到机会安放。

可他那时脑子里也很乱,太多想法和情绪左右了他,这让他在一时之间难以组织起漂亮的语言与她沟通,他只能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没机会修

饰和筛选。

“……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对吧?”

他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她的床沿,声音飘散在这个狭小简陋的房间里,低沉而?清晰。

“我一直喜欢你……差不多两年了。”

她听到了,尽管被子的阻隔使他的声音变小了,可她依然听得很清楚。这个句子是如此易懂,可是彼时却令她混沌的大脑感到费解。

“你?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他似乎笑了一下,有点自嘲的味道,然而后半句的语气却又变得很郑重?,“可是你却改变了我这个人。”

他没有骗她,也没有言过其实,说的都是真的。

他高一一进校就听说过“周乐琪”这个名字,那个时候她已经高三了,联考全省第一,每次学校公告栏贴光荣榜她都排在第一位,像一个无法被超越的传说。

所有的老师都对她交口称赞,时常会把她当作典范教育学生,他们说她踏实又努力,在学习上是怎样怎样的精益求精、是怎样怎样的勤勉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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