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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太碍事了。
没他挡路该有多好。
我向来行事果决,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犹犹豫豫。我托了关系,找黑帮买了步枪。
步枪是我用惯了的武器。我要用这把枪,除掉他……
2
灰蒙蒙的天空下,大地银装素裹。
马路、树林和周围的群山,都被今冬的第一场雪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十二月上旬的一个清晨,东京奥多摩。和户宋志驾驶巡逻车行驶在积雪覆盖的车道上。
那年,和户二十四岁。当时他还是警视厅青梅警察署的一名巡警。大学毕业后,他考进警视厅,在警校接受培训后,被派往奥多摩派出所工作。
车道两旁是绵延不绝的树林。不见一个行人,来往的车辆都寥寥无几。过了一会儿,右手边的树林往远处退去,露出一片平地。看起来像平整过的建设用地,但还没有房屋建成。
放眼望去,平地上只有一处工地,用大概五米高的蓝色防水布围着。望向紧邻工地的马路,只见一辆白色轿车停在右侧的路肩上。车里好像没有人,车的周围也不见人影。和户顿觉可疑。刚下过这么大的雪,大清早的,驾驶员上哪儿去了?
他把巡逻车停在轿车前方,下车察看情况。冰凉的空气让他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探头观察车内,果然没人。一组脚印以驾驶座为起点,沿马路右手边的斜坡一路向上,通往建设用地。看脚印的大小,应该是个男人。
和户踩着雪,顺着脚印走去。积雪足有七八厘米深。咯吱,咯吱……脚下传来清脆的响声。
脚印经过蓝色防水布围起来的工地西侧,在转角右转。工地北侧有一处没拉防水布的门洞,供人出入。脚印消失在门洞之中。
和户注意到,还有一组脚印自工地东侧而来。看尺码,十有八九也是个男人。此人也走进了工地北侧的门洞。
和户正要进门,却见一个身着羽绒服的男人迎面冲了出来。他大概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微胖,长得颇有亲和力。和户能隐隐约约听见古典音乐的旋律从他戴着的耳机漏出来。
“那辆白色轿车是您的吗?”
和户开口问道,男人却一脸迷茫。大概是音乐太响了,所以他听不见。和户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人才急忙关掉耳机。和户又问了一遍,对方点头回答“没错”,随即指着门洞深处,用急促的口吻说道:
“先别管车了,出大事了!有人死在里头了!”
“有人死在里头了?”
和户大吃一惊,连忙探头向里望去。
被防水布包围的空间约有五十坪[1]。转角和关键位置插着杆子,杆子之间拉着格栅,格子大约十厘米见方。防水布就拉在格栅外侧。
防水布内的北半边被雪覆盖,南半边则是用混凝土铺设的半地下空间。半地下空间的地面略有些湿,雪都已经化了。和户先是纳闷,随后便想起他好像听说过混凝土是比较难冷却的。眼前的混凝土应该是刚浇筑完毕,还带着热度,所以落在上面的雪很快就融化了。
然后,他便看见一个穿着大衣的男人倒在半地下空间的地面正中央。(详见图5)
那人趴在地上,头朝北,所以和户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右手握着什么东西。来自工地东侧的脚印应该就属于他。
和户看了看手表,七点十五分。
他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以免滑倒。半地下空间的地面比工地北半边低一点三米左右。他蹲在倒地男子身边,提心吊胆地摸人家的脉搏。虽然体温尚存,但此人显然已经没有了脉搏。和户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这是他当警察以来第一次遇到尸体。
他将尸体轻轻翻转过来,让死者仰面朝天。
那是一个二十五六岁模样的男人,戴着银边眼镜,皮肤在男人里算得上白皙。本该是翩翩公子,脸上却浮现出惊愕与痛苦的表情。
大衣胸口正中央被血染得鲜红,其中有一处小小的破口。解开大衣的扣子,翻开一看,毛衣胸前也有一个小洞,四周一片血红。可见死者是中了枪。
考虑到死者身体尚有一丝余温,血迹也呈鲜红色,想必他刚中枪不久。只是和户从没参与过凶案的调查工作,所以无法判断具体的死亡时间。
死者右手攥着的不是枪,而是红色的喷漆罐。和户环视四周,但防水布包围的空间里并没有枪的踪影。再者,死者胸口的枪伤周围并没有火药造成的焦痕,说明不是近距离射击。换言之,此人并非自杀。
和户没发现枪,却发现了一处异样。半地下空间的混凝土墙上,竟有圆形、三角形的涂鸦,用红色喷漆画成。这些涂鸦,似乎出自死者之手。
和户站起身来,询问那位战战兢兢看着尸体的发现者:
“您叫什么名字?”
“宫城时夫。”
图5
“您是怎么发现这里有遗体的?”
“有人打电话叫我到这儿来。”
“有人给您打电话?”
“三十多分钟前,我在家接到一通电话,说‘你那栋没完工的房子被人糟蹋了,赶紧去看看吧’……于是我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这是您在建的房子啊?”
“对,刚打好地基……”
“您还记得电话里的声音有什么特征吗?”
“那人好像用手帕之类的东西捂着嘴,声音很闷,所以我也听不出对方的年纪,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凶手是希望尸体被人发现吗?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您认识这位死者吗?”
“他叫佐川京一,我们是同一家射击竞技俱乐部的。”
射击竞技俱乐部?被害者死于枪杀。难道凶手是俱乐部的成员之一?
“佐川先生握着一罐喷漆,似乎在墙上画了些涂鸦。他是跟您有什么矛盾吗?”
宫城支支吾吾起来。
“说矛盾可能太夸张了……只是赛场上的竞争对手吧。”
“哦?”
“是这样的,我们俱乐部的水平非常高,出过好几个有实力竞争奥运会参赛名额的高手呢。我和京一是也有希望进入步枪项目的候选人……”
“这么厉害啊!”
和户重新打量起宫城。身材矮胖,其貌不扬,怎么看都不像个射击能手。
和户用手机联系了青梅警察署,简单传达了现场的情况。刑事课搜查组的探员立刻出动。
“请问……我可以打电话吗?”
宫城客气地问道。
“可以,不过您想打给谁?”
“京一的母亲和表哥。”
“您跟他们认识?”
“嗯,他们也是俱乐部的成员。京一的爷爷参加过奥运会的射击比赛,所以受他的影响,他们全家都爱好射击。”
宫城用手机打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隐约可闻,和户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惊愕。
直到这时,和户才察觉到一个天大的问题,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这么迟钝。
除去和户的脚印,通往案发现场的脚印只有两组。一组是被害者佐川京一留下的,另一组则出自遗体的发现者宫城时夫。那么,凶手的脚印呢?
佐川显然是刚遇害没多久。而这场雪是今天凌晨一点多停的。和户上的是夜班,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合过眼,这个时间肯定错不了。因此,案发现场不可能没有凶手进出的脚印。问题是,除了佐川和宫城的脚印,现场压根儿就没有其他脚印。
和户走上楼梯,离开了半地下空间。刚打完电话的宫城急忙跟来。和户从门洞走到室外,沿防水布顺时针走了起来。
“您这是做什么啊?”
宫城好奇地问道。
“我在找凶手的脚印。”
“凶手的脚印?”
佐川京一的脚印自东侧的远处而来,横穿建筑用地。脚印的来处有一片树林。和户能隐约看见树林跟前停着一辆摩托车。佐川肯定是骑那辆摩托车来的。他毕竟是来涂鸦的,所以不敢把自己的摩托车停在工地边上,生怕被人撞见。
和户继续行走,来到了工地南侧。离防水布一米多远的地方有一道斜坡,斜坡之外便是和防水布平行的马路。宫城的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肩上。马路后面则是树林。和户接着走,途经工地西侧,最后回到北侧。
和户有两点发现:第一,工地周围的雪地上确实只有佐川京一和宫城时夫的脚印(说得再严谨些,当然还有和户自己的脚印),并没有疑似属于凶手的脚印。
第二,防水布上没有一处疑似被子弹打穿的洞。当然,围住工地的防水布并非长长一条,而是好几条拼接起来的,但防水布在交接处相互重叠,所以中间没有缝隙。因此,从工地外射出的子弹不可能穿过防水布之间的缝隙,射中里面的佐川。换句话说,被害者是在防水布围起来的空间内中枪的。
问题是,现场没有凶手的脚印。在防水布围起来的空间内,半地下部分因混凝土尚存的热量没有积雪,所以不会留下脚印,可剩下的另一半空间和防水布外的区域都有积雪。照理说,地上必然会留下凶手进出现场的脚印。可和户找来找去,却只发现了佐川和宫城的脚印。
宫城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问道:
“您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既然没有凶手的脚印,那么这种可能性就是存在的。我检查过佐川先生的遗体,他好像是刚遇害没多久。你说你发现了遗体,但你也许就是行凶的人……”
宫城似乎被吓到了,后退一步道:
“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没有杀京一!”
“说不定你当时正想逃离现场,却碰巧遇到了我,于是急中生智,假扮成了发现遗体的人。”
“如果是我杀了京一,那用作凶器的枪肯定在我身上吧!给我搜身好了,一搜就知道我身上根本没!”
“那就冒犯了。”和户打了声招呼,然后按警校教的方法仔细搜查了宫城的全身。冬天穿的衣服多,身上更容易藏东西。和户搜了半天,却没有搜出枪支。而且宫城两手空空,连个包都没拿。
“看见没!这样就能证明我不是凶手了吧!”
“说不定你是看到我来了,就找了个地方把枪扔了。”
“那你在这附近找找看啊!”
“等青梅署的探员来了,我自然会去找的。现在就我一个人,无法开展搜索工作。”
3
大约十五分钟后,青梅警察署刑事课调查组与鉴证人员乘坐警车赶到现场。鉴证人员率先开展现场勘查。上级安排和户守在案发现场外面,防止围观群众擅自靠近。不过刚下过大雪,又是早晨七点多,再加上案发现场在深山里,别说是围观群众了,连个过路人的影子都没有。和户闲得慌,便竖起耳朵听着探员们的对话。因为四周很安静,即便探员们小声说话,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验尸官表示,死亡时间应该在三十到四十分钟前,也就是七点左右……被害者不是当场毙命,但也撑不了多久……而和户是在七点十五分发现了遗体,可见佐川京一确实是在被发现前不久遇害的。
由于现场没有凶手的脚印,探员们与和户一样怀疑到了宫城头上。宫城也许是在遇到和户前不久开枪射中了佐川京一,然后把枪扔了。探员们在工地周围五十米的范围内进行了搜索,却没有找到枪。
“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
和户看见微胖的宫城在探员面前据理力争。
如果他不是凶手呢?和户琢磨起来。
如果凶手是在工地射杀了佐川,“没有凶手的脚印”就是绕不过去的问题。那就只能换个角度想——如果凶手是从远处狙击了佐川呢?然而,工地被防水布围得严严实实,防水布上没有弹孔,交接处也没有缝隙。因此,只能假设子弹是通过防水布上唯一的开口——工地北侧的门洞飞进去的。换句话说,子弹来自工地北侧的建筑用地。
探员们似乎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他们把监视宫城的任务交给和户,开始调查北侧的建筑用地。不过看他们的神情,那边的积雪中不仅没有凶手的脚印,也找不到其他痕迹。建筑用地之外是一片树林,但树林的地面上好像也没有脚印。“凶手开枪的地方”仿佛压根儿不存在一样。
假设凶手是在工地内开枪射杀了佐川,“现场周围没有凶手的脚印”就成了大问题。可要是假设凶手在工地之外狙击佐川,却又找不到疑似狙击点的地方。
刑事课搜查组的探员们一筹莫展。
“那就让我们领教领教本厅的人有多大的本事吧。”
某人自嘲道。听说大本营设在樱田门本厅办公楼的警视厅搜查一课至少还需要一个小时才能赶到案发现场。
和户和宫城一起看着探员们忙里忙外。这时,一位探员走了过来,招手示意和户过去,然后对他耳语道:
“在本厅的人赶到之前,让宫城坐在你的巡逻车里等着。他很有可能是凶手,但我们还没搞清他的作案手法。说不定他会在聊天的时候露出马脚,你可得盯紧了!”
4
和户坐在巡逻车的驾驶座上,宫城坐在副驾驶座上。两人聊了会儿天打发时间。原来宫城是青梅市公所的职员。和户问,你家房子的半地下空间是做什么用的啊?宫城回答,我想弄个酒窖来着,好不容易盖了房子,却出了这种事情。宫城似乎很沮丧。综合种种情况,宫城是凶手的可能性极高,但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凶手。
大约三十分钟后,两辆轿车几乎同时抵达现场。一辆黄色,一辆深蓝色。一个五十五六岁的女人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分别下了车。
女人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穿着皮草大衣,一看就是阔太太。男人戴着眼镜,散发着聪明伶俐的气场。
“那是京一的母亲辉美,还有他的表哥山口升。”
宫城用同情的口吻说道。
两位探员迎了上去。两人还没说几句话,探员就低下了头。应该是辉美与山口自报家门,然后探员表示了慰问。
之后,探员开始向他们提问。回答时,辉美用手帕按着眼角,山口也是一脸沉痛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探员大概是问完了。只见两人在探员的带领下走向巡逻车。探员打开门,向和户表明两人的身份,然后让他们也坐车里等着,直到搜查一课的探员赶到现场。两人坐上后排,探员便走开了。
副驾驶座上的宫城转身对后排的辉美说道:
“佐川女士,请节哀……”
话音刚落,辉美就对宫城吼道:
“是你害死了京一!”
宫城似是被她的气势吓到了,矮胖的身子缩成一团。
“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杀京一干什么啊……”
“你和京一在争夺奥运会候选人的名额!京一一死,你肯定能参加奥运会……所以你才狠心杀了京一!”
“这太荒唐了!和你儿子相比,我入选的希望好像更大一点吧。就算我不杀他,也有很大的把握能当上奥运代表。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是凶手好了,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怎么杀他的?我不可能行凶的,这位警官就能替我做证。”
说着,宫城将目光投向和户。和户只好告诉辉美,他搜过宫城的身,但没有发现枪支,而且案发现场周围的雪地里也没有找到凶器。
辉美却仍不死心。
“他不一定是把枪扔了啊!也许是把枪送上天了呢!”
“送上天?”
“把枪挂在充了氦气的气球上不就行了!”
宫城很是无语地摇了摇头。
“理论上确实可行,但我为什么要提前准备氦气球啊?我是碰巧遇见这位警官的,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需要把枪藏起来啊。你让我上哪儿找氦气球去啊……”
辉美无法反驳,陷入沉默。和户决定趁此机会向辉美提问:
“您和京一先生住在一起吗?”
“嗯,我们家在千濑町。”
“那您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昨晚十一点多。”
“您今天早上没见过他吗?”
“没有。京一习惯在休息日睡到大中午,所以今天早上我没去叫他起床,甚至没去过他的房间。我是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出门去了……”
“您不知道他出门了,那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是在您起床之前走的。请问您是几点起床的?”
“六点半左右。”
和户心想,这么看来,京一在六点半之前出门的可能性很高,但他也不太可能骑车走有积雪的夜路,所以他出门的时间应该比六点半早不了多久。毕竟路上有积雪,他应该不敢骑得太快,从千濑町到这里恐怕需要二十分钟左右。用喷漆涂鸦大约需要十五分钟。这么算下来,倒是能对上验尸官推测的七点左右的死亡时间。
“我能插一句吗?”山口升开口道,“刚才刑警告诉我,现在的问题在于案发现场没有凶手的脚印。可京一并不是当场死亡的吧?那没有凶手的脚印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很容易就能解开。”
“这话是什么意思?”辉美问道。
“京一中枪的时间不是进入工地后,而是进入工地前啊。他在中弹后逃进工地,然后死在了那里。如果京一是在进入工地前中枪的,凶手就有可能从远处狙击他。周围的树林和建筑用地还有些警方没察看过的地方,也许凶手就是躲在那里开的枪。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案发现场没有凶手出入的脚印了。”
有道理啊……和户心想。谁知,很快就有人推翻了这个假设。
“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发话的竟是宫城。
“哦?为什么?”
山口一脸意外。
“你想啊,京一用喷漆在半地下空间的墙面留下了涂鸦。人当然不可能在中枪的状态下做这种事,这意味着他是在涂鸦之后中枪的。换句话说,他是下到半地下空间之后才被击中的。枪击不可能发生在那之前。”
山口愣了一下,但随即反驳道:
“用喷漆涂鸦的人不一定是京一啊!也许他下到半地下空间的时候,墙上已经有别人的涂鸦了。京一捡起了地上的喷漆罐,然后身亡。所以大家乍一看还以为用喷漆涂鸦的是他。”
“他为什么要拿起喷漆罐?”
“当然是为了写下凶手的名字啊。或者是他打算在凶手追来的时候用喷漆反击。”
“哦,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问题是,如果京一是在去工地的路上中枪的,那他的脚印应该会很乱啊,人是不可能在胸口中弹的状态下正常行走的。可雪地里的脚印看起来并不乱啊!”
和户走下巡逻车,拉住检查过脚印的鉴证人员打听了一下。对方明确表示:“被害者不可能是走到半路时中的枪。”和户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巡逻车上。
和户感觉到,宫城的性格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刚见到他的时候,他给人的印象还是其貌不扬、性格软弱,此刻却变得大大方方、光明磊落。瞧那条理清晰的表述,简直跟名侦探一样。
山口貌似也感觉到了宫城的变化。
“宫城先生,你这是怎么了?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啊……”
“我也不知道。总感觉跟这位警官待久了,推理能力都变强了。”
看来,华生力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宫城用洋溢着自信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这起案子是怎么回事了。”
5
在场的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宫城。
“如果京一是面朝北站着的时候中了枪,往前栽倒,他脸上应该会有撞到混凝土地面时留下的伤痕,照理说眼镜的镜片也会摔裂甚至摔碎。可他脸上并没有伤,镜片也完好无损。换句话说,京一并没有往前摔。”
“没有往前摔,那就是往后摔的?”
“没错。如果是往后摔的,撞在地上形成的伤痕会被后脑勺的头发遮住,粗看发现不了。”
“是往后摔的又怎么样?”
“你想啊,如果他是往后摔的,那就是仰面倒地。可遗体被发现的时候,京一明明是趴在地上的。这意味着他是从仰面朝天的状态翻过来的。京一中枪后没有当场死亡,所以翻个身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么,如果把他的身体翻回去,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呢?”
和户在脑海中给头朝北俯卧的佐川翻了个身,让他仰面朝天。
“……佐川先生可能是被来自南侧的子弹击中以后往后倒地的。”
“没错。”
“可工地南侧的防水布并没有缺口啊。如果子弹来自北侧,那还有可能通过门洞射进去,但南侧并没有设门洞,防水布上也没有子弹贯穿的痕迹。那岂不是意味着凶手是在防水布内部的空间开的枪,而且在没有留下任何脚印的状态下离开了现场?就算得出子弹来自南侧的结论,也没法解开没有脚印之谜啊!”
宫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
“京一拿着红色的喷漆罐。如果凶手把枪口对准了他,他大可以用喷漆攻击凶手的眼睛,于是案发现场的地面就会留下红色的喷漆痕迹,但案发现场并没有这样的痕迹。而且京一中弹后没有当场死亡,照理说他可以把凶手的名字喷在地上,可他并没有这么做。由此可见,京一并没有看到凶手。正因为没看到,京一才没有对准凶手的眼睛喷漆,也没有写下凶手的名字。”
“没看到凶手?怎么会呢?佐川先生胸口中枪,应该是和凶手面对面的啊!”
“京一明明是正面中枪,却没有看到凶手……只有一个答案能解释其中的矛盾。凶手是在防水布后面开的枪,所以京一才没有看到他。”
“在防水布后面开枪?怎么可能啊,防水布上明明没有洞啊。”
“你确定防水布上真的没有洞吗?不是还有一处大家都没注意到的盲点吗?”
“盲点?”
“就是被雪盖住的部分啊。子弹以平行于地面的状态穿透积雪,打穿被积雪挡住的那部分防水布,飞进了半地下空间。(详见图6)
图6
“当时,京一正站在半地下空间,面朝南侧。半地下空间的混凝土地面比周围低一点三米左右,所以子弹穿透周围地面的积雪后,会在距离混凝土地面一点三米左右的高度水平飞行。而中等身材的男人的胸口刚好就是这个高度。子弹就这样击中了朝南站立的京一的胸口。
“他仰面摔倒,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了身,试图站起来。但他最后还是断了气。
“由于他死时呈俯卧姿势,乍一看就好像他是在面朝北站着的时候中了枪,然后向前倒下了。换句话说,这让我们误判了子弹飞来的方向。
“如果地上有雪,我们还能通过积雪上留下的痕迹推测出事情的经过,但新浇筑的混凝土地面还是热的,只有那一块没有积雪,所以才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我们无意中在积雪和地面之间画上了等号,所以完全排除了子弹穿过积雪的可能性。我们只察看了露在积雪之外的防水布,所以没发现积雪之中的防水布破了洞。”
简直跟变魔术一样……和户心想。绝妙的雪日魔术。
“不过,这个凶手也真够厉害的。”
“让子弹贯穿地面的积雪可没那么容易。再加上京一在防水布的另一边,凶手看不到他,所以也没法刻意瞄准他。这就意味着,子弹以这样的轨迹命中京一是个彻头彻尾的巧合。”
“巧合?你的意思是,凶手心血来潮地往防水布开了一枪,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如果是心血来潮,又何必对着防水布开枪呢?更合理的推测是,凶手瞄准了别处,没想到子弹打偏了,穿透积雪,命中了防水布另一边的京一。”
“瞄准了别处?”和户恍然大悟,“是你吗?”
“没错。凶手是瞄准我开的枪。我把车停在工地南侧,下车走了过去。就在这时,凶手对我开了枪,但打偏了。击中京一的就是那发子弹。”
“可你怎么没察觉到有人开枪呢?”
“我当时正戴着耳机听音乐,所以既没有听到枪声,也没有听到京一的惨叫声。”
“那凶手就是……”
“凶手有除掉我,或是留我一条命,但要让我受重伤的动机。”
说着,宫城指向坐在后排、面色铁青的女人。
“佐川辉美女士,凶手就是你。你觉得只要我死了,或者受了重伤,你儿子就能挤进奥运代表候选名单了。”
6
和户心想,原来是这样!
辉美一见到宫城便吼道:“是你害死了京一!”站在辉美的角度看,事实确实如此。毕竟,如果子弹命中了宫城,她的儿子就不会死了。
辉美许是放弃了挣扎,幽幽地讲述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为了让儿子进入奥运代表候选名单,她决定除掉宫城。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选择的凶器是自己用惯了的步枪。但她不能用自己的枪,因为警方有可能通过膛线查到她身上。所以她找了些门路,从黑帮那里购买了步枪。
她选定的犯罪现场是宫城家的建筑工地。那片建筑用地目前只有宫城家在施工,所以只要在休息日的清晨动手,被人目击的风险几乎为零。而且,儿子每逢休息日都要睡到大中午,悄悄溜出家门也不会被他发现。
今天早上六点半,辉美用手帕捂着嘴,压低声音给宫城打电话,谎称“你那栋没完工的房子被人糟蹋了,赶紧去看看吧”,把宫城引去工地。她在打电话时使用了预付费手机,所以即便警方调查通话记录,也无法锁定来电人。
辉美准备了一双尺码较大的鞋,如此一来,警方就无法通过雪地上的脚印推测出凶手是女人了。她把车停在远离工地的路肩,穿过偌大的建设用地,躲在树林尽头一处能隔着马路远远看到工地的地方。
不一会儿,宫城开车来到工地。辉美朝下车步行的宫城开枪。谁知,宫城并没有倒下,子弹打偏了。就在这时,防水布的另一边传来男人的惨叫。好熟悉的声音——那分明是儿子的声音。辉美蒙了。儿子明明在家里睡觉,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他的声音?辉美做梦也没想到,京一会来工地涂鸦,好让宫城不痛快。她想去防水布的另一边看看,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如果她现在现身,宫城定会起疑。她只能守在树林的尽头观望,想知道儿子有没有事。片刻后,制服警官开着巡逻车来到现场。辉美心急如焚,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等着等着,宫城一个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告诉她“京一死了”。辉美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她几乎无法思考,好不容易把宫城应付过去,回到停在远处的车上,装作从家里赶来的样子,出现在探员面前……
辉美得知儿子死在自己手里时,该是多么绝望、多么悲痛啊。想到这里,和户不禁生出了恻隐之心。
就在这时,搜查一课的探员们赶到了现场。和户将辉美带了过去。探员们将工地南侧防水布周边的积雪全部清理掉,果然发现了一处隐藏在雪中的弹孔。
不知道为什么,搜查一课的探员们误以为是和户让辉美招供的,对他大加赞赏,甚至对他说:“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儿啊?我们一定大力举荐你!”
和户当然是求之不得。他就这样成了搜查一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探员。
[1] 坪,日本传统计量单位。1坪约等于3.3平方米。——编者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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