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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专为魏王父锻造的刀,就这么北去了邯郸,再误了千机门的复国大业,萧延年岂会饶她。
既有了将令,赵人这便上前将她们驱出大帐,带回了西南角的小帐子等着。
相比起被捅死,这大抵也算是一个好出路。因而魏女再不敢哭,只挤作一团,掩面低泣了好一阵子,慢慢也就睡了过去。
阿磐等着,观望着,恐惊醒帐里帐外的人,因而不敢辗转,耐心等一个良机。
这一夜并不平静。
卧在帐中的人也没多少真睡的。
有人起身如厕。
有人说自己害了风寒,拖着疲软的身子要去见军医。
有的人回来了。
但有的人跑了。
远远便听见有赵人大喊,“想跑!抓住!抓住她!抓住她!”
很快便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岑寂的夜空,被送回小帐时,已经没了气息。
那是宋姬。
入夜时还活生生的人,只余下胸口一个大大的血窟窿汩汩往外冒着血,就那么横在帐中,横了一夜。
监守的赵人斥道,“都老老实实的!敢跑?这就是下场!”
宋姬的血腥味在帐中斥着,一晚上也没有消散开去。但经了这一桩,魏女们才消停下来,不管是头疼还是脑热,再不敢轻易出帐了。
阿磐便等了这一整夜。
至天光将明,营中鼾声此起彼伏,连外头的监守也抱着长戟打着呼噜睡过去了。
这时候才悄然起身,趁夜色潜至赵人马厩。
她知道战马除了草料,还需食用足量的盐水才能挨得过长途行军,有力气冲锋作战。
因而厩中马槽,总要时刻备足了盐水。
醉马草拌于盐水之中,趁人不备倒入马槽。
她的药粉就藏在髻上的梨花簪里。
一支看似十分普通,却暗藏玄机的簪子。
她也不用断肠草,断肠草剧毒,食用之后五脏粘连,不论人畜。
她用醉马草。
醉马草,又叫马绊肠。
牛马食用,心肺麻痹,焦躁不安,四蹄蹒跚,不能行路。
人在乱世由不得自己,但总想着给旁的留一条活路。
旁人,或牛马。
假使赵人的马再不能打仗,好歹也留给饥民贫窭一口吃的。
匆匆下了毒,趁无人留意赶回小帐,将将卧下佯作熟睡,便听得赵营中马匹嘶嚎,一迭连声,此伏彼起。
有赵人疾疾敲锣撞钟,由远及近大声惊叫,“马中毒了!中毒了!全都倒了!速报将军!速报将军!”
营中惊惶惶一片大乱,姓孟的将军气得眼珠发蓝,立即下令将全部魏女押至帐前受审,营中其余兵卒也全都叫醒,一旁观审。
火把点起,姓孟的将军于帐前一坐,军师侍立一旁,左右偏将持大刀环伺,阵势一拉,这就要严审细作了。
魏女全都挨在一起,骇得瑟然发抖。
有的因受了连日的惊吓已经呆滞无力。
有的似赵媪一般当场晕厥,怎么都叫不醒。
有的哭着喊冤,“奴家没有下毒......奴家......奴家没有下毒啊......”
赵媪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颤着一双手指着魏女,“你......你们......可有人......可有人下毒......要害死我老婆子啊......”
郑姬哭得花容失色,“将军明查,嬷嬷明查,奴家出身清白,岂会......岂会干些下毒的勾当啊......”
阿磐也不好不哭,哭却又哭不出眼泪来,便拼命去想些伤心事。
她的伤心事可真不少啊,一想便是一箩筐,想起伤心事来,眼泪哗地一下就决了堤。
这便也跟着郑姬一起掩面低泣,“将军明查,奴家冤枉啊.....”
那姓孟的将军被哭得心烦意乱,斥道,“再哭!再哭!再哭一个个先攮死!”
魏女戛然止声,只垂头掩袖擦眼泪。
那赵将和军师又摆了一次架势,偏将也都摩拳擦掌,亮出了手中的刀枪斧钺。
清了清嗓子才要开始盘查,“谁放的毒!老实交代!要是不招,本将军把你们全都活烤咯!”
忽有急乱的马蹄声穿过辕门,岌岌往大帐奔来,喊声破开了平明时分的暗夜,“让开!急报!急报!”
说是魏人趁夜偷袭了赵国前线大营,把赵国前线大营烧了个片甲不留,还乘胜追击,把交战前线向北地扩张了五十里。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赵国残部,连忙派斥候发来手书,向驻扎附近的几大将军百里加急,引兵救应。
然而此时赵营之内一匹能站起来的马都不曾剩下,全都瘫着,软着,冒着白沫,喘着粗气。
好不容易赶出数十匹能站起来的,能站起来的也全都打着摆子,摇摇晃晃,颤颤巍巍。
哪能再指望行军打仗?
指望不了一点儿。
姓孟的将军气急败坏,军师面色蜡白,甲士目目相觑,却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得立即整军,步行往前线疾奔。
既没有多余的兵力押送魏女前往邯郸,因而便不得不一同押往前线。
姓孟的将军气得三尸暴跳,抓耳挠腮,“奶奶的!押走!押走!全都押去前线捅死!”
魏女这便跟着赵人行军,魏女为了学舞,在家中大多娇养,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因而才走了不过二三里路就捶腿顿住,叫苦不迭。
行军队伍被拉得极长。
队伍最后头的,有的想着趁赵人不备拼命逃走,有的摔在地上迟迟爬不起来,不管是逃走的还是摔倒的,总之一支长箭过去就能没了命。
魏女再不敢耽搁,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一步步往前挪。
这一路白骨盈野,春雪一化,全都露了出来。
折断的大纛。
烧坏的令旗。
去岁冬战死的甲士,也不知是哪一国的。
残破的盔甲。
满地的兜鍪。
丢弃的炊具。
脱落的马蹄铁。
当年未烧完的柴火一头兀自炭黑,另一头已然抽出了新鲜的枝条。
仍能想象得出当时的硝烟弥漫,马嘶旗动。
阿磐想起了去岁那个寒冷的冬天,那时候她与云姜也是一样的困厄。
亡了国的中山女子自然免不了充作营妓的命运,没想到就连魏国这样数一数二的强国,女子们也并不能得到丝毫的优待。
这就是乱世。
这乱世之中,人也不人,鬼也不鬼,如猪狗蝼蚁,朝生暮死。
太平年头尚有一口薄棺,战乱时伏尸流血,饿殍满地,连个收骸的都没有。
强大如魏国,不也照样是烽烟滚滚,白骨累累,是十八泥犁,是吃人不眨眼的地方。
眼看要误了援军的时辰,那姓孟的将军和姓许的军师一合计,不得不又命人回头去赶来她们的马车。
“都给老子麻利点儿!敢误了时辰,老子现在就把你们给一刀劈了!”
魏女惊叫不已,连跌带爬上了马车,上了马车也照旧哭着。
虽免去了赶路的辛苦,但到了前线依旧是一死。想到此处,愈发泣不成声。
阿磐环顾周遭,初时十六个魏女,加上赵媪,如今也只余下五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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