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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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被污灰布满的鞋子出现在了我的跟前，我连连抬起头去，入眼即是焦黑了的衣摆，那脸上已被浓烟熏得灰败，看不出往日唇红齿白的模样，想来他方才应是极力地想去扑火，不料这火势竟如此地不受控制，现下他如鹰的眉眼盯着我，我心里就忍不住地开始发慌。

“见过二皇子。”我爹敛下了怒意，对着明珏恭敬行礼。

他摆摆手，“太傅无须多礼。”他将目光锁在了我的身上，“这位可是太傅府内的书童？”

说起这个我爹就开始额际抽动，“不瞒二皇子，此人乃是小女，只是为了方便带她入宫才作如此的打扮，还望二皇子不要怪罪。”

我低着头不敢望他。

虽然没见到他是如何神情，但那嗓音却明显带了几分的笑意，“原是太傅的爱女，既是如此，平日里蒙太傅抬爱，此番祸事，我担了便是。”

我爹脸上的表情十分震惊，我脸上的震惊也不比他少，却听明珏沉沉继续道：“藏书阁着火一事，其实我也有些责任，既我也逃不开这责任，索性我一人担下来就是，免得多生事端，我是父皇的儿子，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怎么责难于我。”

还不等我爹答话，我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着明珏的大腿感恩戴德了，我爹掩着眼睛无奈地别过头去，嘴里直直念叨着，“丢人现眼啊丢人现眼……”

我抹着泪花花的眼抬头望去，明珏也正低着头望我，那一刻我想，喜欢人有时候真的只是一秒钟的事。

从前我与他多番照面，就连在藏书阁里孤男寡女共处了一个下午都未生出半分的好感和情愫来，但此刻他身后火光冲天，脸上污黑，身上十足的狼狈，而我望着他，他也望向我，心下情花的种子啪嗒地破芽而出，少女情怀来得我遂不及防。

大火烧尽了整个藏书阁，皇帝震怒，而造成这场大火的二皇子明珏，被皇帝罚了三个月的禁闭，此后还要负责藏书阁的重新修葺大任，搜罗天下藏书，这才是最痛苦的。

我爹拼了命地将我藏起来，无非就是希望我籍籍无名地莫跟皇家扯上关系，可世事就是这样的无常，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一场藏书阁的大火，我就此喜欢上了当朝的二皇子，实属造化弄人。

我喜欢明珏，便就是毫无顾忌的喜欢。

我爹进宫去给太子殿下授课，我就巴巴地跟着，太子殿下在堂下哈欠连连，明珏却是正襟危坐，对我爹提出的问题对答如流，以前我爹给太子授课，我总是急急忙地躲开，然而现在我听着明珏与我爹辩论对谈，从诗词歌赋到兵行天下，不由得为之深深折服了去，我爹能那样赞不绝口地夸奖一个人，日日夜夜地将他放在嘴边，不是没有道理的，而我也不愧是他的女儿，他所欣赏的人，我会喜欢上也是毫无道理的。

他陪太子上完课之余，便要去监督那藏书阁重修的工程，还要去根据从前藏书阁的那份名录，再去重新搜罗这些书籍，我在坊间女扮男装开了一间雅竹轩，未曾料到刚刚就派上了用处，人多力量大，除了一些特别稀奇世间少有的那几本藏书，搜罗了一年多，总算是将藏书阁恢复七成从前的样子，我爹只以为我是勇于承担错误，劳心劳力地帮明珏完成藏书阁重修事宜，甚是欣慰，最后一日我拿书往藏书阁里交给明珏，他穿过重重的书架走向我，身旁就是一盏盏浅色烛光的琉璃宫灯，他接过我的书却不走开，挑起了一边好看的眉眼来，然后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表现得如此明显，如果他不能察觉，那他就是个榆木脑袋，聪明如明珏，不可能是不知道的，我弯着眼睛笑，“对呀对呀。”

他似乎也被我的好心情感染，微微抿起了唇笑，“可你爹不会答应的。”

“那是我嫁，又不是他嫁，再不然我们就生米煮成熟饭，我就不信他还有什么办法。”

“你……好吧，这主意确实不错。”

我轻轻咳了两声，掩饰脸上的窘意，抬头就见他凝眉深深望着我，声音通过寂静宽阔的上空，传到我的耳边来，“我从前并未喜欢过任何人，但我若是喜欢了，认定了这是我的人，便是死也不会放手，你可要考虑清楚了，你现下说喜欢我，那我便认为你是应承了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从我身边离开。”

他的一生，只有一个人，也只会倾尽所有去爱一个人。

我瞧着他，许是喜欢的人，怎么瞧就怎么地好看，越看那目光就越是移不开去，当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啪嗒一下就亲了上去。

唇上的触感冰冰凉凉却十分柔软，我心跳得头昏眼花，连忙退开了去，一脸窘色地伸出手去，“二皇子……你……你且扶一扶我……”

他的耳根微粉，面上却依旧一派从容定色，“往后唤我崇枢吧，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可以这么唤我。”

明珏，字崇枢。

他们都知道他是当今的二皇子明珏，但是知道他叫崇枢的，少之又少，因为从前他就算是告诉别人了，别人也从不会将他的名字放在心上。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崇枢，怎么办，我怎么会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你呢，真是没救了。”

他的笑意上扬再上扬，一直到扩进了眼睛里，“我也希望我喜欢你少一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少年时期的爱恋大多来得冲动却又真挚，同明珏相爱那些日子，要偷偷地避着我爹的耳目，他在堂下一本正经，我在堂上趁着我爹和太子殿下跑神的当给他暗送秋波，他望向我的时候目光满是爱意，然而又能在我爹抬头起来的时候，将那丝爱恋迅速地掩藏在明亮的眸子底下。

借着藏书阁寻书的借口，偷偷地在那里见面，通常都是他拿着书看，而我躺在他的大腿上捧着书看，有时候看得久了，他担心我看坏了眼，就会低头下来吻一吻我的额头，这一招屡试不爽，只要他亲近我，我便心神晃荡，神思恍惚，再也半点东西都看不进去，而后我又看了许多的书，这种反应约莫可以理解为思春。

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因为这份感情总有被摆到明面上来的一天，按理说，一个丞相之女嫁给一个皇子，并也能算得门当户对，可偏偏这朝廷之上左右丞相，莲家的小女儿又已经是许配给了太子殿下，这门亲事就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而与莲家对立的许家，如果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二皇子，这不就是明摆着分立太子和皇子吗？他日也难免这个皇子会危及太子的地位，首先皇帝就不会点头了，再者我爹又是个老固执，他就有只有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不想让我嫁入皇家，这是谁都不被看好的感情，所以当皇帝下了旨意，要从世家之中挑选女子为明珏选妃的时候，我脑子一热，就缠着让我爹把我的名表递上去，当日就被我爹关在了房里，此后便再也不让我进宫去。

能身为一朝丞相，我爹也不是只会看看书念念诗的普通人，他能当太傅，与他细密的心思和凌厉的手段分不开去，不然如何能辅佐如今的皇帝一路从登基到现在，不需要靠一儿一女在朝就能稳住地位。

我的撒泼耍赖绝食对他来说是完全不管用的，软硬不吃便只能斗智斗勇，于是我让自己吃饱喝足，睡好睡暖，就是为了养好精神有一日寻到了机会就逃出去见明珏，然后实现自己的生米煮成熟饭大计，年轻的时候不太懂事，也并不去计较那么多后果，只是总会忘记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实在太少了，等我爹终于把我从房间里放出来的时候，世界已经做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应该成为太子妃的莲华却被皇帝看中了，直接就从法元寺接回了宫中，择日封妃，而明珏也被皇帝远调边境，边国作乱，那日我爹在朝上举荐了明珏亲自带兵，奔赴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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