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洛城往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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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灵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古镇，当地的人说话带着奇怪的强调，奇异的是沐灵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他们的话。

一个侍女在旁边扶起沐灵的胳膊：“小姐，后院的花儿开了，奴婢扶您去看看——”

然后沐灵发现自己站了起来，慢腾腾地走了几步，湖水里倒印出一张清丽的脸，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看模样大约十来岁，眉间氤氲着病气……

这不是自己的脸！

沐灵悚然大惊，神识却一阵眩晕，意识的最后一刹那，沐灵听到有人从门外飞快地跑进来，高声大喊：“洛芷小姐，我们在后山发现了一个快死的小乞儿——”

……

洛芷是洛城城主唯一的孩子，城主夫人生洛芷的时候动了胎气，洛芷自出生时就身体不好，碧冥镇山清水秀风景上佳，洛芷便常年在碧冥镇养病。

碧冥镇背靠太云山，太云山是整片大陆最高的山，洛芷的别院后院便与太云山接壤，而太云山的另一边是涂城，不同于洛城的繁荣富庶，涂城城主昏庸无能，涂城百姓仿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于是涂城之中开始流传“太云山，太平云，爬过就能永太平！”的童谣。便有豁出命来的涂城人，趁着夜色开始爬太云山，妄图抵达一山之隔的洛城。

太云山山高万仞，毒虫猛兽不尽其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命爬过去的。

富贵窝里长大，洛芷不知世事，第一次看到太云山里出来的人吓了一大跳：那是个血肉模糊的小男孩，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寸好肉，难为居然还吊着一口气……

“嬷嬷，他还能活吗？”洛芷抬头望着旁边的奶娘：“我能救他吗？”

奶娘摸了摸洛芷的头，望着洛芷的视线带着那时候洛芷不懂的悲悯：“小姐宅心仁厚，奴婢觉得能救一个就救一个，小姐积累了福泽，以后定会福寿绵延——”

洛芷救下的小男孩的生命力出人意料地强韧，没几天居然就活了过来，换上了干净衣衫的小男孩模样出乎意料地俊秀，对待洛芷也无比恭敬。奶娘忖着男女有别，等到小男孩伤势恢复之后就将他送到了城主门下，小男孩做事机灵勤快，很快得了城主青眼，收下小男孩当了义子，取名叫做洛淮。

洛芷便发现捡人这件事真的能带来福报，在洛淮进了父亲门下之后，父亲的笑颜便明显多了很多。

于是，常年养病的深闺小姐便干起了专职捡人的事情，每日派几个护卫去后山上转，发现有人便尽力救治。

可惜之后很长一顿时间洛芷捡到的都是身强力壮的成年人，洛芷将这些人都送进了洛城的护城队，洛城富庶常引来各方觊觎，城门常年养着强兵。

直到及笄那一日，洛芷在山里捡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

那是洛芷自己发现的女孩，自从喜欢上捡人之后，洛芷便经常搀扶着侍女在后山附近转悠，身体竟比往日好了很多，能勉强走上百来步路，城主夫妇见状便也纵着洛芷，只是在洛芷身后加派了很多侍女护卫。

洛芷发现女孩的时候女孩正蜷缩在灌木丛里，腿上受了伤，正对上了垂首捡簪子的洛芷的视线。

那女孩生得极为好看，秋水为神玉为骨，像是一尊玉人一般，洛芷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被女孩那双冰冷冷的眼眸注视着，洛芷因为病痛常年抽痛的心脏竟是狠狠一抽，脸上忽然有些发热，连呼吸都慢了一瞬。

洛芷坚定地认为女孩是上天送给自己的及笄礼，纵然城主夫妇担忧女孩来路不明，毕竟一个容色殊艳的小姑娘能爬越太云山简直是难于登天，然而终是耐不住洛芷的痴缠，想着一个小姑娘也闹不出什么大事，便也默认了让女孩留在洛芷身边。

洛芷高兴极了，为女孩起了个名字叫做洛颜。

其实洛颜的名字和女孩的性格并不相符，纵然叫着‘洛颜’的名字，但洛颜很少有笑颜，甚至连说话都极少，但洛芷坚定地认为只要自己多陪伴洛颜，总有一日会让洛颜展颜，坚持要唤洛颜这个名字。

而女孩本人却对叫什么名字这件事根本毫不在意，事实上，洛颜的眼睛常年清冷淡漠，这世上似乎很少有事情能被她看入眼中。

洛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身旁的人无不是对自己极尽宠爱，因此遇到对自己冰冷淡漠的洛颜，反而止不住为她所吸引。

洛芷不再整日在后山转悠，她每天陪着洛颜，几近拙劣地讨好着洛颜：给洛颜送上珍宝美食，带洛颜去看城中美景，甚至因为洛颜喜欢寒梅，不顾一切带着洛颜偷偷进了自己的祖祠，只因为祖祠里种了几颗千年的梅树……

那是洛芷第一次被城主责罚，城主大发雷霆，原本要将洛颜赶走，洛芷在城主府外跪了三个时辰，城主爱女心切，无奈收回命令，洛芷回去之后便大病了一场。

身体反复发烫就像是在油锅里滚灼，洛芷心中却觉得无比高兴，因为在那冰冷的祖祠里，洛颜望着那几株梅树，常年不为所动的眼眸里居然渗出了一丝笑意。

“花有千日红，原来是这样啊！”洛颜如玉雕琢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笑意，红梅点点飘落，洒在洛颜的白衣之上，洛颜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降入凡尘的神祇，美得让人心颤。

洛芷这时候已经看了不少凡间话本，早已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情状，她知道女子间也会有倾慕心动，或许自己早在第一眼见到洛颜的时候便为她倾了心，总想着只要将洛颜留在自己身边，洛颜总有一日能接受自己的心意。

医女曾经断言洛芷活不过三十岁，洛芷原本也觉得生死由命，但是遇到洛颜之后，洛芷总想着能活久一些，至少能活到和洛颜白头偕老，两个人一起白发看红梅。

洛芷不想让洛颜看到自己生病时的憔悴模样，告诉左右不让洛颜进来探望自己，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洛芷往往会在空气中闻到一股冷幽的梅香，有人扶住自己的肩膀往自己嘴里喂腥甜的液体，时而会听到有人在自己耳旁轻轻叹息，那是洛颜身上独有的味道。

可是洛颜一介孤女，怎么能越过重重侍卫进入自己的卧房？

洛芷只觉得这是自己思念洛颜生出了幻觉，拼了命地想要自己好起来。

或许是求生意志太过强烈，最终洛芷还是好了起来，甚至医女都大为惊异，因为经此一病，洛芷体内枯竭的经脉竟有了强健之态，按照脉象，竟能活到知天命之年！

洛芷病好之后立即兴致勃勃地跑去见了洛颜，却在洛颜的院子里见到了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那男子和洛颜站在梅树下，男俊女美，宛若一对璧人。

洛芷感觉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洛颜竟对着那男子在笑！

她费尽心机才能哄得洛颜展颜，甚至她都没有见到过洛颜这般轻松的笑意，洛颜在自己面前笑起来的时候总像是隔着一层纱，笑意不达眼底……

洛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洛颜面前的了。

她只知道一看到自己，洛颜脸上的笑意即刻收起，声音恢复了平素的冷清：“这是俞川。”

洛颜总是这样，在自己面前从不肯多说一个字，明明她在那男子面前……

俞川看向洛芷的目光带着几分打量和兴味，洛芷本能地心生不喜，却强撑着对上了俞川的眼：“我是洛芷。”

“我当然知道姑娘是洛芷。”俞川摇扇浅笑：“传闻洛芷小姐宅心仁厚，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洛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多看一眼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都觉得是煎熬，却还是在洛颜的院子里如坐针毡地坐了下来。

俞川和洛颜宛若无人一般讨论着剑术术法，洛芷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洛颜会剑法、写得一笔好字，而爹娘心疼洛芷，从不拘着她练字，她的字迹看起来跟狗刨一样……

洛芷再也无法待下去，跌跌撞撞地起身离开了洛颜的院子。

俞川似乎有些愕然，在洛芷身后询问出声：“洛芷小姐的眼圈似乎红了，她这是怎么了？”

“小女孩脾气罢了！”洛芷听到洛颜清冷的声线在身后响起：“她素来如此。”

那是从小到大金尊玉贵的城主小姐第一次知道妒忌和心痛的滋味。

剑法是练不了了，字还可以练。洛芷疯了一般地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练字，也不知道为什么，俞川过来求见了几次，洛芷不想看到俞川那张让她厌恶的脸，除了义兄洛淮，她不放其他任何人到书房里。

“又是因为洛颜姑娘啊！”看着一心练字的洛芷，洛淮俊秀的笑容里藏着几分苦涩，却仍然轻声劝慰：“芷儿天资聪颖，一定能练出一笔好字，不必急于一时——”

然而洛芷并没有听进洛淮的劝告，她没日没夜地练字，收集各方真迹，熬干了眼睛，最后废了几十张纸，有模有样地临摹了一幅字帖，鼓足勇气脸颊通红地给洛颜送了过去……

那是——一首古人表示倾慕之意的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