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山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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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驶在跨海的大桥上,斜拉的钢索飞快地从车窗外掠过,苍色的天与海却仿佛不动似的,过了许久才挪动了分毫。
近旁车道驶过了一辆开得飞快的跑车,留下一道疾速的风声。
小小的绮罗坐在车后排,好奇地望着窗外的海,短短胖胖的腿不停地晃来晃去。
“今天——要去——迪士尼——玩啦!”
她像是唱歌似的哼着。如果不是系着安全带,她现在肯定已经兴奋地从座椅上跳起来了。
“绮罗,不要乱动哦。”
母亲温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将她按回座位,笑着说:
“虽然爸爸开车一直很稳,但还是要小心一点,对不对呀?”
“唔……对的。”
绮罗瞄了一眼母亲的坐姿,学着她的模样乖巧坐好。可才安宁了不多久,她又忍不住开始乱动起来了。
她偷瞄起了同样坐在母亲身旁的哥哥。记得从上车起他就在看书了,没想到看到现在也没有读完。
绮罗不知道哥哥在看的是什么书,但她知道那是一本写满了字的书,和她的童话书不太一样,肯定还不是她这个年纪可以看懂的,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
她往森罗的身边凑近了些,胖乎乎的小身子都快趴在母亲的腿上了,还差点从安全座椅里翻出来。
“我也想看!”她叫嚷着,“森罗,我也要看嘛!”
森罗诚惶诚恐似的往旁边挪了挪,果断拒绝了。
“你又看不懂。”他说得理直气壮,“而且你平时只看图画书。”
“才不会呢!我已经认识好多字了!……我看这本书里也有图的嘛,我肯定可以读懂的!”
绮罗为自己辩解着,可森罗还是不愿意和她分享这本书。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别开脑袋,俨然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就算母亲轻轻摸着她的小脑袋也没办法让他消气。
“森仔,刚才爸爸和我都和你说过的哟,坐在车上不要读书,对眼睛不好。”绮罗听到母亲在对哥哥这么说,“快点把书合上了。”
“可是我马上就要看完了……我好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回家之后也再继续看吧,或者是午餐的时候也可以再看一会儿,但是现在不要这么着急。”
她说着,把书签夹在了书页之间,手掌轻轻着封面,阖上了书,凑近森罗的耳旁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绮罗没有听清母亲和哥哥之间的悄悄话。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印在书脊上的烫金书名吸引去了。
“孤……什么泪?”
她笨拙地眨了眨眼,一共三个字的书名她居然只认识两个字。不过,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能够认全三分之二,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啦。
更何况,她还有一颗强烈的好奇心。
她指了指书脊上夹在“孤”字与“泪”字中间的那个有好多笔画的金色大字。
“妈妈,这个字怎么念?”
“这是‘雏’,是小鸟的意思。”木之本樱的回答耐心而温柔,“这本书的名字是《孤雏泪》。”
绮罗更茫然了。她睁大了一双透绿色的杏眸,小脑袋琢磨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小鸟为什么掉眼泪。
“妈妈,这个故事和小鸟有关吗?”
“不是哦,和小鸟没有关系。孤雏啊,是孤儿的意思。”
“可妈妈你刚说这个是小鸟。”
依旧指着“雏”字的绮罗更懵了,总觉得有点听不太懂,而母亲却笑了起来。
“有时候,一个字里会藏着很多意思呀,对不对?所以呀,这里的‘雏’其实是小孩子的意思。嗯……这么说,你是不是有点不太明白?”
绮罗甩甩脑袋:“不明白。”
“这本书的另一个名字叫做《雾都孤儿》。如果是这个书名的话,你大概就能稍微明白一点了,对不对?这本书呀,讲的是一个可怜小孤儿的故事。”
“哦——明白啦明白啦!对了妈妈,我知道‘雾’还有一个别的名字哦!”绮罗挥动着短短的手臂,炫耀似的得意地说,“老师说,‘雾’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岚’,岚就是雾!”
“绮绮,你是不是记错了?”
车内后视镜中,一直沉默地开着车的父亲眯起了眼,显然是在笑。
“岚啊,是山里的雾气。你看,‘岚’这个字,不就
是以‘山’作为偏旁部首的吗?”
“唔……是吗?”
绮罗晃了晃腿,摊开小手,想要写出“岚”字确认一下里面是否真的有一个“山”。可指尖在掌心里画来画去,怎么也写不出来一个完整的字。
她居然把“岚”字的写法忘记了。
“是这么写的哦,绮绮。”
母亲在她的掌心中先写了一个“山”,又在下方写了“风”字。
“‘山风’就是‘岚’。说起来,岚还有暴风雨的意思哟。”
“暴——风——雨——”绮罗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看着自己的手掌,忍不住小声嘀咕,“老师没和我说过这个。”
“是呢……香港的老师,的确不一定会知道岚和暴风雨之间的关系。但是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不是吗?在‘妈妈的语言’里,岚是暴风雨的意思。”
“哦——!”绮罗兴奋地拍了拍手,“原来是‘妈妈的语言’!我记住啦!对了妈妈,我昨天睡觉之前特别认真地在祈祷呢!”
“祈祷什么?”
“祈祷今天去迪士尼不要下雨!祈祷一定要是个大晴天!”
车窗外天朗气清,是最适合出游的好天气。木之本樱笑着握着了绮罗的手,说一定是因为她的祈祷,所以今天才会如此晴朗。
“说真的,你真记住了吗?”
森罗磨磨蹭蹭地投来质疑。
“那你再讲一遍,岚是什么意思。”
“记住了呀!岚是——”
岚是山间的雾,岚是暴风与骤雨。
当她唤出这场风暴的真名时,绮罗想起了与“岚”牵连着的这段久远的过去。
那时候她多大?四岁吗,还是五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忆起将近二十年前的旧事,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一直记着这件事。但它就是再度浮现在了眼前。
幼时的短暂回忆眨眼间便播放到了尽头,盘踞在乐园中不停肆虐的风暴也骤然平息。雾气迅速收拢,包裹着瞬间变小的风团,缩回到绮罗紧握的掌中。
这场骇人的风暴终于停息。被风卷到了半空的绮罗,开始不受控制地坠落。
先前还有风
拉扯着她,现在除了重力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力量了。
绮罗依然紧握着拳,四肢已经彻底无力了,半睁着眼,意外的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刚才她并没有怎么使用魔力,也就是说此刻的疲惫感完全是体力透支所带来的生理性乏力,但心与精神也同样疲倦。
她无力再做点什么了,也不想阻止这场下落。
就这么坠落好像也挺不错的。
但这哪里能说得上是“不错”,简直就该是“糟透了”。从此刻的高度撞向地面,要是运气不好恰巧砸在矿山火车的轨道上,说不定会变成四分五裂的模样。
也有可能不会这么惨烈,但一定性命难保。
幸好,这些最糟糕的可能性都不会实现。
拉着她的身子不停下坠的重力倏地消失了,绮罗隐约听到了粗重急切的喘息声。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也以为消失的重力只是错觉。
直到被紧紧地拥在怀中,听着近在耳旁的最熟悉的呼吸声,她才确信,她所听到的、所感觉到的,全部都是真真切切。
“总算是赶上了……你差点就要摔下去了!”
明明应当是如同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叹息,中也却像是充满了懊恼。绮罗好像想象出了他咬牙切齿的表情,忍不住想笑,可惜现在没有这个力气了,只好扯扯嘴角,算是象征性地笑了一下。
她侧过头,枕在中也的肩膀上,自言自语似的呢喃着:“你来找我了呀……”
“当然了!不然让你一个人待在这么危险的天气里吗?”
“谢谢……”绮罗的声音一点点轻了下去,“我不生你气了……嗯,好,我不生你气了。”
“我还以为你早就不生我气了。”
“才没有,我还在气的,但我现在不气了……中也,谢谢你来找我。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和我还说什么谢谢。”
“要说的,要说的。”她的话语听起来已经像是梦话了,“不过,现在先让我休……”
疲惫感占据了上风,彻底把绮罗仅剩的那些清醒压倒了,意识坠入了朦胧梦境之中。
哪怕是在短暂的梦里,她见到的依然是
那段幼年往事,只是梦中的过去更加零碎,也更乱序,像是一盘老旧的录像带,无数次地重复着母亲在她的掌中写下“山”与“风”。
「说真的,你记住“岚”的意思了吗?」
绮罗醒来了。
习惯性地揉揉眼睛,想要翻个身继续睡觉。可刚一侧过身,却看到了坐在床边一脸复杂表情的中也,把绮罗吓了一跳。
“呃——”她有点尴尬,下意识地说出了一句,“早上好?”
“都已经是晚上了。”中也揉了揉她的脑袋,“起码应该对我说一句‘晚上好’才对啊。”
绮罗嘿嘿地笑了几声,赶紧把问好改成了晚上好。
这状态看起来恢复得不错。中也想,他应该可以问起那件事了。
他把椅子往床边挪近了一点,不自觉地抿紧了唇,看着绮罗,神情认真,话语也同样认真。
“绮罗,能不能告诉我,下午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离开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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