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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

亦或者恶果。

答案到底是什么?

唯一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天道没有说话,持伞的手骤然收紧,指骨泛白。柏玉伞柄咔嚓断裂。仇薄灯回头想看他,清凌凌的气息却直接覆了下来。

苍白的手指插/进漆黑的长发。

一个突如其来的,凶狠的,压抑的吻。

折断的朱红纸伞落在雪中。

碾转了半圈。

碎雪被突出油纸伞面的伞骨扬起,簌簌落下,如沙如尘。

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需言语了。

……仙门不是当初的仙门,妖族不是当初的妖族,您心里比谁都清楚,不是么?您是通天彻地的神君,一手锤炼了如今的十二洲,可便是您也无法制止空桑的分崩离析,我们只是凡夫俗子,又能怎么办?

……欠你的,还了,你欠我们的,也该还了。还清了,就两不相干了。

……现在说往事如何,已经没用了。

冰冷的雪花落进仇薄灯的瞳孔,融化成隆冬。

说得真对啊。

回不了头,无法纠正。

所以御兽宗不愿意解除血契,所以三十六岛要讨回血仇,所以仙妖相仇,人鬼相憎,所以各有立场,一错到底。

谁也不愿意回头。

师巫洛松开手,想为拭去他眼角的水色。

仇薄灯忽然笑了。

断断续续,歇斯底里。

他抓住师巫洛的肩膀,踉踉跄跄站起身,在飞鸟难渡的千仞孤峰低低发笑。

笑得肋骨震动,笑得胸腔中郁火涌动,千万把刀剑搅动。笑得血管在一寸又一寸冰封,又在一寸一寸沸腾。

“我赌!我赌!”

他忍不住仰首大笑。

想借大笑,让那火涌出来,想借笑声,震碎血管里的封冻。

却什么也没做到。

他的瞳孔只能印出冷寂的苍穹。

夜幕缀寥寥几十颗星辰,光芒空洞。

“赌此后千人为我,万人为我!赌仙妖不分,空桑不绝!”

绝境的厉风携裹百川南下,浩浩荡荡的大潮摧毁第一座城。神像摧折,西海海妖跃出水面,撕咬溺民,发泄仇恨。

“赌此后千年万年,总有不灭星火!”

鹤城的火焰已经熄灭,万千只被激发野性的仙鹤唳鸣天地,盘旋,狂舞。它们汇聚在一次,成了徜徉的洪流,雪翼生出血羽。

“我赌!”

他猛地转身,展开双臂,赩炽的广袖被风拉成一线赤红。

“赌输了!”

“我认!”

“我认!!!”

笑声与负伤的低吼混杂在一起,震动大雪的孤山……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逃避第二次赌约,就像更早之前以为不回忆过往,就可以挽留当初的友伴。痴心妄想地觉得,只要不亲耳听到答案,就可以相信,还能再建起一个空桑。

白雪老天山,旧友作新仇。

空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就是赌输了么?”

仇薄灯,或说神君,仰起头,手指覆盖在脸上。

过去和现在重叠在一起,当初扶桑神木底的千刀万刃,与如今孤山山巅的猎猎厉风重叠在一起,都冷得让人根本就握不住剑,站立不稳。

太一剑落下,震起细细的雪尘。

“我……”

认。

“认”字未出口,他被人拥进怀中。

……………………

师巫洛半跪在雪中。

飞雪落在一旁的朱红油纸伞上,堆起一层后,就簌簌滑落,落到委地的衣角上。年轻的男子把消瘦的少年禁锢怀中,以双臂做坚不可摧的壁垒和囚笼。少年精致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漆黑的眼眸印着雪松。

“你不会输。”

师巫洛说。

“我保证。”

一片雪花坠在眼睫上。

仇薄灯浓密的眼睫轻轻垂下,投了一道淡淡的阴影。雪花跟着落到脸颊上,轻微的冷唤醒了久远的记忆。他忽然记起那一年,扶桑神木底,他其实看不见遮天蔽日的刀剑,也听不见箭雨声。

只是觉得好冷。

在想……

怎么没有谁来替他挡一挡寒风?

厉风自西北角。

阿洛立北,他立东。

……你不会输。

我保证。

仇薄灯想说,你保证什么啊?保证又去做一回独自登九万重阶的英雄吗?还是保证再溃散一回,好食言而肥?可话到口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可能是所有的力气在刚刚宣泄殆尽了,也可能是喉咙生了锈。

“阿洛,”仇薄灯低声问,“是不是只有疯了才会好受?”

师巫洛握住仇薄灯的肩,低头看他。

一缕黑发沾在他腮边,师巫洛拨开,然后虎口抵住他精致的下颌,指腹一点一点,擦过眼角。是不是只有疯了才会好受?师巫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他的神君又走到这个境地……可如今,清醒已经成了最大的折磨。

“是。”

师巫洛低头轻轻吻他的额头。

和之前沉默而凶狠的吻不一样。这个吻,轻柔,珍视。

虔诚如膜拜。

疯了,就好受了。

疯了就不用再被过往的恩怨禁锢,就不用在拔剑时,不知道该斩向何方;疯了就不用再在意他人的不得已而为之,就不用再因所谓的“苦衷”而背负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疯了就不用再身处旋涡,进不得退不得,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

仇薄灯,或者神君,无声的笑。

他轻声说

“我可是神君。”

“……要是真疯了,也许会变得非常非常可怕。可怕到什么人都不管,可怕到什么关系都不认。到那时候,太乙宗、巫族、三十六岛、御兽宗……所有人,所有妖,所有生灵,在眼里都没有任何区别,谁阻扰建四极定经纬,就杀了谁。”

他对庄旋说的话,并非全都是权衡。

……他的确是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既然要恨,那索性统统来恨他好了。反正事到如今,恨和爱,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更痛苦了。

“杀戮、镇压、专断、独行……”

一个又一个满带血腥,千夫所指万人畏惧的词落下。

“会真的变得满手鲜血,一身业障。”

“会真的变罪不容诛的魔头。”

“所有这些也许都会出现。”

“……”

月光流过仇薄灯的脸庞。

他眼眸漆黑,印着寂寞的星空,低声问“这样也没问题?”

“你是神君,是天上人间最尊贵的存在。四极因你而建,四季因你而生。”师巫洛握住他的手,把每一个字成铭刻在冥冥中的无上律令,“是你把大地山河,写成人间的历法,你不欠天地,不欠众生……你合该拥有一切。”

顿了顿。

师巫洛继续往下说。

“若你要看日出,金乌就永不坠地。若你要雨落,蓱翳就永不止息。”

“若你要定四极,要风清万里,就会有星悬玉李,云汉满天如白榆。”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

太古的太古,扶桑神木底,白衣的神君带笑教导初生的天道种种事情,从冰冷火烫到生死别离……神君教会了他一切,唯独自己却不会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是人间该把一切捧给你,不是你把一切捧给人间。”

他想教会他的神君,自私一些。

再自私一些。

微冷修长的手覆上眼睛,仇薄灯听见师巫洛的声音。

“别担心,我陪你。”

疯了的神君,坠魔的天道,也算是般配……

仇薄灯笑。

束发绯绫断裂,三千青丝散开。

刹那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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