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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打听了,昨儿二公子就在别苑住着,没回城里,还与那姑娘遇着了,在天官祠里喝了几杯。”

听身旁嬷嬷的话长宁王妃惊得一愣,“只他们俩?”

“湖雨别苑两个嬷嬷陪着呢,还有两个丫头。”

王妃心里不畅快,她竟没想到这个徐慕欢竟如此有野心,长惠王府都不够她瞧得,竟盯上俞珩不放。

受马夫人所托王妃驱车来这天官祠,原本这桩亲事难在俞珩不愿意,现在难上加难了,又出来一个小狐媚子勾引,长兴侯府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慕欢正卧在床上看书王妃便进来了,“听说你落了水,我特来看看你。”

慕欢想起来请安,王妃坐在床边按了她未让动,确实是个姿容过人的,未施粉黛,面容憔悴却见之楚楚可怜,她瞥了眼慕欢撂在一旁的书,说:“躺着吧,大夫不是说少让你挪动。”

“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姑娘说说话。”

眉生和四书都不放心,奈何王妃身边的老嬷嬷吓人,赶她二人出去。

慕欢是看出来来者不善,怕是侯府不好出面就让这王妃来敲打自己了,毕竟汪崇华醋劲儿这么大,如今俞珩又从冰湖里将她救了出来,还能罢休得了。

“你见我来觉得奇怪吧,也应该是长惠王府的太妃来才对。”

慕欢浅笑一下,倚着软枕动了动,“都是与慕欢有过一面之缘的长辈,谁来体恤,欢儿都受宠若惊。”

王妃毕竟是千年的狐狸,嘴角笑的略有哂意,“那怎么相同,姑娘来京是说亲事的,虽都是王府,长惠府和长宁府可不同。”

她也别拿这些拐弯抹角的话来揶揄自己,“慕欢知道,我这身份在您眼里也就只配做个侧妃。”

王妃看得出她是个性子爽快的,伶俐又厉害的,“姑娘,我家哥儿可是定了娘子的,王府嫡子加上头榜探花,以姑娘的门楣,高攀不起罢。”

慕欢也不卑不亢,“在王妃眼里,我这样的女子哪里配得上有前途的哥儿呢。”

“只是,王妃怕是找错人了”,慕欢也不冷脸,仍泰然处之,“您家公子定了娘子,就该约束他,我本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来找我做什么,难不成我去上赶着你家哥儿了?”

若是换别家姑娘早就羞愤闹起来了,王妃看她无畏无惧的样子,倒是心里来气。

“姑娘说过几日要回明州,那就答应我别再见他。”

慕欢听这话反倒浅笑一声,“还是这句话,王妃该去约束他才对。”

“你以为你能嫁进王府?别说正头娘子,就是妾,我活一日就不会让你入门。”

王妃被她这清高态度逼急了。

“您也说了,我不日便回明州,何来要舔脸去你府上做妾,在我这操心不如回家劝劝自家哥儿,你若劝得了他,何必屈尊降贵来我这。”

“你这态度是铁了心?”

慕欢拄着头懒得再吵嚷,语气淡淡的说:“我入京从始到终都没与长宁府有一点走动,何来铁心?”

“那你答应便是,再不见他直到离开京城!”

以俞珩那样叛逆的性子,徐慕欢但凡给点台阶,他就敢非她不娶,除非这姑娘冷面拒了他,他方才肯死心。

她自己的儿子太清楚不过,何时对女人多看一眼过,又是跳湖里救她又是陪她过元宵节,别苑里到如今还挂着徐慕欢写的字,不是动心又是什么。

“我是不会答应的,从来都不是我去寻你家哥儿,自己约束好吧。”

长宁王妃被气走了,慕欢独坐在屋子里又握着那书,却一页也看不进去,她心里堵的难受,她从来都没有心思高攀谁,得什么金龟婿,可什么时候她竟不配一个好夫婿,一个有前途的官人相公,好像出身低就只配嫁一个混蛋羔子糟践。

又什么时候,这世道不看秉性才学,只看出身贵贱了!

“姑娘可是受委屈了?”

眉生见王妃走时候的样子就是谈的不欢而散。

“眉生,这一两日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回侯府之后就要启程回明州,东西也不要再拆包。”

“姑娘这就要走?不等二月二以后了?”四书问道。

“不等了”,慕欢和气的与四书道:“慕宜一人在家侍奉母亲我也不放心”,一字未提方才受过的气。

她看着四书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芝兰,面对那样一个汪崇安,不知道她前路如何,想想她们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

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回侯府后帮帮芝兰,若她没了烦忧,自己马上就启程回家去。

慕欢令别苑的嬷嬷进城去回话,侯府大概是心急赶人,当天便遣了那婆子回来,那婆子来回话时笑嘻嘻的说:“大娘子说了,明日就遣马车过来,姑娘今晚好好睡上一觉吧。”

慕欢让眉生拿了一吊钱送她,自己下床将一些细琐的东西收进匣子,回头看见书桌上放了那盏俞珩亲手糊的老虎灯,眼中竟一酸。

“姑娘,您看,俞公子身边的小厮濮阳敲了角门交给我的。”

眉生回来时拿了一张条子,谨慎的交给慕欢,“是不是要约姑娘见一面?”

今日亥时,角门外相见,肖彦松。

慕欢攥了那条子,赶紧用烛火燃尽了,看见他的名字之前,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他这是来道别的?如今他高中,又有贵女相配,他还是来道歉的?

慕欢一时思绪万千,犹犹豫豫的坐在那胡思乱想。

让等金榜题名的人是他,如今来辞别另娶的人也是他。

慕欢叹了口气望向那烛灯,其实他们本没什么可再见的,人也总往高处走,就像水要向低处流。

“姑娘,您去见吗?”

她要去吗?

慕欢合上匣子坐定,去吧,将这些事情都了结,她回明州后将这段回忆都忘了,之后就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亥时,眉生和四书陪着慕欢出了角门,他就在那了,旁边是俞珩,只他二人未带小厮。

肖彦松竹青布直身,月白色斗篷,清瘦了不少,远远的离自己几步,气质卓然风中而立。

默了良久,他二人都未说话,肖彦松朝慕欢一拜,“姑娘,那日在明州我说想娶你,如今却无法忤逆父母之意实现,我负姑娘在先,难补过错,今夜一别,万望姑娘多多保重,别因为记恨我伤神。”

肖彦松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凝凝望着慕欢,竟要将她看穿了般,他不是来道歉悔过的,他是来诀别的。

这一别,从此萧郎是路人。

肖彦松自知无颜得她宽恕自己的话,便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倒是俞珩朝慕欢走过来,说:“你可能不知道,肖兄硬推了高家的亲事,因此得罪不浅,惹得高家骂了好几日,竟参他是薄情寡恩之辈,不孝父母之人,不配为官,陛下怜他才学好,让他做西川的学政。”

西川,那样荒凉的地方,慕欢看他策马早就没影了,地上只空留一串马蹄印子。

“肖兄觉得此生仕途艰难,不肯连累你随他去西川受苦。”

这才是她认识的肖彦松,不向权贵低头,迂腐又清高,慕欢眼中激起了一层泪雾,心哀这样一个有抱负的人人竟仕途艰难。

“你不跟他走?”

慕欢摇了下头,“他来找我是诀别的,没打算带我走。”

他一句请求都不讲,他一点心意都不表,如果俞珩不把这些话都告诉她,一辈子都是误会,“我跟他没有缘分罢”,慕欢有点艰难的说。

她看了眼俞珩,很想问一句,如果是他,他会不会带自己走,哪怕日子清贫,但举案齐眉,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只脉脉的盯了一阵,转身吩咐丫鬟阖门回去了。

那晚,慕欢一夜未安枕,想起来便翻来覆去,直到困极才眯了一会子。

侯府的马车翌日辰初停在了门外候着,慕欢与两个丫鬟备好行李准备回城,眉生正扶着上车,慕欢在摇晃慢行的车中看着那红梅帕子,终于哭了出来。

“我母亲气病了,躺了一日还是心口闷”,肖芝兰也像是大病一场般,握着慕欢的手,眼睛里的泪早流尽了的干枯模样。

她们才分别几日,花颜竟苍老了,“那你怎么打算?”

“欢儿,我哥的决定给了我勇气”,在芝兰郁郁的眼中一丝决绝,“你说得对,我也要逃,这不是我的命我不能认下。”

肖芝兰看了眼珠帘外的下仆,都是这几日新安排过来的,比往时多了好几倍,这架势是丢了肖彦松这个希望,便都寄托在她身上了,盼她做侯府娘子,也算是找补。

慕欢与芝兰往卧室去,两人附耳说话,“你想怎么做?这内外都看你看的紧。”

“我本打算等你回明州,混在你的车里跟着出去,如今看来这计策不能成了”,肖芝兰眼睛明亮起来,像是绝境中的兽。

“我打算大婚之日逃走。”

听芝兰的谋划,慕欢心中如惊雷般惴惴不安,却又觉得可行,“大婚那日她们肯定对你放松了警惕,新娘子进了新房后,除了贴身的丫鬟也没什么人,是个好时机,只要等着汪崇安回新房前逃走就行。”

她们俩真是想到一起去了,芝兰受了鼓舞般地点下了头,“我拿着你给我的银子一路向西川逃,让哥哥收留我。”

“那我留下来帮你。”

芝兰忙摇了下头,“会拖累你的,你照常回明州去。”

“可我实在不放心你,路途遥远,遇上不测可怎么办”,她们情同姐妹,如今芝兰蒙此大难,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

“慕欢,这艰难的路总得我一个人走通,不走出一条生路来,谁也帮不了我”,肖芝兰苦笑着,“这条路就算是死路,我也要跑到底,不能就这样算了。”

芝兰有如此决心,何况她呢,慕欢的心也从肖彦松的事情上活过来些,一辈子这么长,她还这样小,还不是认命的时候,岂不是轻贱了自己。

谋定而动,两个心里有数的姑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淡定自如,慕欢只准备自己回明州的事情,该去探秦夫人的病便去探,该去辞别就去辞,芝兰则还是一副认命的架势在众人的看管中深居简出。

她二人偶尔一起坐坐,也只是刺绣做茶,偶尔穿花为乐,在那些眼线看来,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儿,怎么能拧得过礼法和父母之命呢,早就乖乖听从了。

……

过了二月二,慕欢多陪芝兰些日子后便启程回明州,刚好侯府的一个表叔公途经明州去上任,她的车马便跟在这位叔公的后面一路随行,有家丁卫队的护送,倒也安全些。

松阳驿——就算是喝过孟婆汤,到了来世,慕欢都记得这个地方。

正是斜阳夕照时,松阳驿的门前一排的参天杨树,俞珩就在那斜阳余晖里,马拴在那树下不知等了多久。

他很少戴帽子,相识后没怎么见,今日戴了一顶硬幞头,后面两个垂翅,有些为官的模样了,比起刚相识时那副少爷的架势,沉稳些。

“你是来送我的?”

慕欢淡淡的笑着问,她毫不避讳的回望着俞珩的注视,从相识起,她总是恪守礼仪不敢与他正视、相对,也总是恭却着,今天是诀别,此生难再会,就让自己好好看看这个男人,记住他的样子。

“可惜没有酒。”

她这个人嘴硬,心高气傲,总是爱说违心的话,但此时慕欢心里想着,有幸遇到这样一个男子爱慕过自己,余生想起来也是件美好的事情。

“我来是有话跟你说清楚的”,他无比认真,毫不避讳的望着慕欢。

“你觉得我轻浮也罢,坏了礼数也好,我都得告诉你。”

“公子说罢。”

分别前的话就像是人离世的遗言,何其珍贵啊。

“我真是喜欢你,分不清是因为你写了王昌龄的诗,还是那些飞白书,或者是我跳进湖里把你救上来那回,只知道,一日又一日,总能想起你,一夜又一夜,总能梦见你,你对我的心意如何?”

慕欢眼中雾气萌生,带着且喜且怜的心绪说:“此生能遇见你,何尝不是我的幸事。”

有些感情就是执念,他得了自己的回答,也能回去安心的娶汪崇华,祝他百年好合,官运亨通,她不贪图她得不到的人和情。

“我要娶你”,他凝凝的望着慕欢,笃定且郑重的说,“你先回明州去,我告诉了父母便去找你。”

他不是想一出是一处,这些日子他想清楚了,“本来定了我补户部的缺,但我辞掉了,剩下的空缺里也只朔州有个七品小官,成婚后便随我去上任,做不成王府的媳妇,你还愿意?”

“日后你会后悔的。”

当十几二十年后,屡屡仕途不顺,一个满身才情的男人,怎么可能不会后悔,慕欢不想到那时两人生出怨恨来。

“留在京中,成为王府和侯府摆布的棋子,违心娶汪崇华,靠女人的裙带子做官,我一样会后悔。”

“你要我等你多久?”

有些人等着等着就没了,她见识过一次,苦笑着问。

“一个月,辞别家中,领了派官的旨意,到明州去接你,求你母亲同意这桩婚事。”

“我要你一句诺言”,君子重诺不轻言,她信俞珩是个君子。

“贫贱不移,富贵无转,我心如蒲苇磐石,韧且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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