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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没有动用我们留在汉中的人手……』斐潜看着手头上的情报,然后神色微微有些变动,『这个张元修……已经是……看起来,比裴巨光差多了……』
斐潜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对于目前来说,斐潜自然不希望汉中就此叛乱,但是有时候一些事情,并非是主观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张则在这几年已经慢慢的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甚至比斐潜想象得还要更快,就像是原本一颗良性的肿瘤转型成为恶性一样。
斐潜当然不会只是让诸葛亮单身一人的去对付张则,而是已经有了一些安排,可是诸葛亮显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动用。
『孔明这是……』庞统叹了口气,『这是想要一力而为之……』
诸葛亮也有属于他自己的骄傲,当然还有一点原因是庞统也不怎么好说的。
毕竟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的,否则在信息不是很通畅的汉代,张则无论怎么说,在汉中大部分的人心中,依旧是一个汉中地区的重要领导者,举兵而动,虎口夺符等行为,虽然可以被称赞为当事人的杀伐决断,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是不是也有些太过于随意性?
斐潜似乎也猜到了一些,点了点头,『真是难为孔明了……我再考虑,需要不要……』
庞统沉思了片刻,说道『主公,不妨假做未知,再看看……』
直接派遣军队不是不行,但是会引发更大的骚乱。如今诸葛亮离开汉中,旋即斐潜调兵逼近,无疑就是两个结果,一个是张则害怕,束手就擒,另外一个是狗急跳墙……
而后面一种的可能性明显更大一些。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采纳了庞统的意见。若是一般人,斐潜也不会如此的紧张,只不过关系到了诸葛亮,若是因此而导致猪哥成了落龙山,还不被口水喷死?
但是反过来,这些问题未必不是猪哥所考虑到的呢?
毕竟张则明面上还没有呈现出什么反叛的表象来,即便是派遣了人手拦截,也可以说是捉拿匪徒贼人什么的,这些理由并不是完全不能成立。若是斐潜在张则并没有明显叛逆举动之下就便大举动兵,一方面会让其余的郡县太守县令惊恐不安,另外一方面也反应出斐潜治下只是以军事为先,原本应该在政治层面的问题,结果只能依靠军事去解决。
就像是后世只需要一个组织部人事任免的,结果动用了军区大部队,两者造成的影响,自然大有不同。
也罢。
斐潜暂且将注意力从诸葛亮这边转移开来,然后关注另外一个方向,陇西。
『陇右临泾之处上报,县城之中,仓廪失火了……』斐潜一边将报告摊开,一边说道,『士元你怎么看?』
『事有反常,必有其异。』庞统哼哼了两声,『春季雨水充足,又是仓廪防火重地,岂有轻易失火之理?还是按照老办法来吧,一明一暗,彻查。』
斐潜点了点头,『我是说,士元你看接下来还有多少县乡的仓廪会失火?』
『啊?』庞统怔了一下。
『这个是老套路……嗯,老手法了罢?』斐潜缓缓的说道,『这核查之事还没有算是开始呢……临泾倒是带了个好开头……』
死无对证,不仅仅可以用在人的身上。
华夏是走农耕路线的,所以对于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国家来说,只要不是脑子坏掉的,必然便是会注重于储备粮草,因为这是确保整个华夏安全稳定的定海神针。
民以食为天,如果粮食出了问题,那一切东西都会出问题。
就像是斐潜动手搞莲勺的大户,即便是有些士族子弟觉得说这里面或许有一些冤屈,也没有人敢多吱声,因为这里面涉及了国家稳定,几近于天一般大的事情。
这是一条永远不能触碰的红线。
普天之下,无人可以容忍粮库的贪腐行为。
但自古以来,粮库就是的高发地,甚至民间还出现了『粮库钱没腰,看你捞不捞』这样的俗语。
在华夏古代,不管是那朝那代,若说是贪腐储备粮,必然就是杀头的重罪,可是为何还有人敢于踩红线,甚至敢玩一些这个或是那个的花样?
因为在粮库里面做手脚太简单了,而且很难被人发现。
粮食哪怕储存的再好,其状态也必然会一年比一年差,正常来说,每过几年就必须卖出陈粮,而在这新陈粮食之间,是有价差的,再结合粮库动不动就是几万石,甚至是几十万石的基数,随随便便上下波动一点点,就是一大笔的收入。
更重要的是,粮草储备向来就是机密,除了斐潜和少数个别人之外,没有几个人会知道具体粮草数量有多少,到了地方上,也往往就是郡县长官和仓曹才知道其中数量,想要隐瞒或是做一些手脚,简直不要太容易……
『粮仓之设,乃平灾丰,稳定天下,不可谓不重也……』斐潜笑了笑,然后说道,『如今正好……派张文远去罢……』
庞统瞪圆了眼,『主公之意是……』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临泾县城周边,即刻进入军管,长安三辅之中,调配精通核算查账官吏,一月之内,彻查上下!』
如果说诸葛亮一个人的安危还不算是军国大事,那么临泾的粮仓之变就足以让斐潜愤怒。国之社稷,社就是土地,稷就是五谷,今日斐潜若是轻描淡写的处理,明日便是有越发多的鬼名堂会冒出来!
庞统忽然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顿时一拍手掌,『主公此举大妙!甚好!可谓一举数得!』
斐潜『o_o?』
……`Д??……
河东。
闻喜。
因为汉武帝听闻喜讯所改的名字,现在则是没有了多少的高兴氛围。
和诸葛亮的遭遇并不一样,张时在河东很是折腾。
当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张时和诸葛亮摆出的态度完全不同。张时到了河东的时候就是非常的嚣张,就像是一大只绿头苍蝇在准备吃饭的时候绕着饭桌嗡嗡乱撞,又像是闻到了屎味的野狗在拉到一半的时候就跑到了一旁狂吠……
可就是张时这么嚣张的态度,让人不禁有些忌惮,害怕一巴掌下去,手上黄白浆汁不说,还说不得打翻污染了自家的饭菜,亦或是被野狗吭哧一口咬在屁股蛋上……
这么恶心,还是让旁人去打罢。
于是乎这个旁人,就一层层的往上,送到了裴茂这里。
裴茂却没有动。
就像是没有听见苍蝇或是野狗的声音。
裴茂没有动,河东上下的其他什么人自然也就没有动。
可是……
没动不代表着事情就可以就这么结束了。
几人匆匆骑着马奔来,然后下马之后还没有完全站稳,甚至都没有和周边的人一一打过招呼,一边低声喊着,一边便是急急的往院内赶去,『得了消息了!骠骑三月至!』
『骠骑欲巡河东!』
『骠骑将军三月将至河东!』
『骠骑将军要来了!』
仿佛像是春天的雷霆一般,在整个河东上空引起了震动。
张时像是一条疯狗一样在河东上下乱窜,让人恨不得将其一脚踹到阴沟里,然后再乱棍打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裴茂一直都没有发话,使得河东这里的人也都只能是忍着……
然而现在,不仅是张时来了,甚至骠骑将军斐潜还要来,听闻关中的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在做了,据称时间会定在三月初,这让原本就有些惶恐不安的河东郡县,更加的慌张起来,不少人急急奔来了闻喜之处,要找裴茂拿个主意。
自从河东卫氏败亡之后,裴氏可以说是一家独大,基本上河东上下大小郡县,都有裴氏,亦或是裴氏相关的身影。
家族大了,有时候是一件好事,也有时候是一件坏事。这个道理,跟林子大一样。
裴茂坐在自家院子里面的后山的小亭之中,看着后山的树林。
这几天来,尤其是张时到了河东之后,裴茂就没有离开过闻喜的自家庄子。甚至是张时到了这里的时候,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裴茂都装作什么都不懂,一点都不在意的好好招待一番,然后又恭恭敬敬的将张时给送走了,让张时憋足了的劲都打在棉花上。
战场上,普通农兵是不算首级之功的,砍了多少都没有用,只有甲士的脑袋才算首级。
所以在河东这一块新的战斗之中,张时砍了多少小吏其实不算什么,唯有裴氏,亦或是裴茂的人头,才算是首级之功,战场大胜。
裴茂觉得后颈上有些发凉,不由得伸手摸了摸,然后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骨头。
『家主……』亭外的仆从毕恭毕敬的禀报道,『三房公来了……』
裴氏很大,在河东都已经是繁衍百年了,因此分出了好几个房来,繁杂无比。裴茂只是其中一支,并且比较大的一支而已。
裴茂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说了一声,『有请。』
不多时,先前那急急奔来的中年人一身风尘的到了亭外,拱手为礼,『拜见二兄……在下一身尘土,就不进去妨碍二兄清净了……只不过这关中已有确凿消息,骠骑将于三月至河东……』
『该来的,终究是会来……』裴茂叹了一口气,『老夫知道了……若是仅有此事,贤弟不妨先去歇息一二……』
亭子之外的人满脸的风尘,一头的汗水,驻足不动,『二兄,这个……骠骑将至,当下应如何应对?二兄多少要给个章程啊……』
『章程?』裴茂捏着胡须,仰头望天,若有若无的问了一声。
亭外的人再次拱手,『正是……』
『唉……』裴茂望着天,叹了一口气,『为何此时方来询问老夫应当如何?之前胆大妄为之时,又去了何处?』
『这个……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毕竟族中不少子弟,都仰仗裴公指引啊……』亭外的人弯着腰,低着头,『裴公身为族中长老,宗内领袖,总不能……总是不能见死不救罢?』
『……』裴茂捏着胡须,迟疑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没人知道他在叹息什么。
……〒︿〒……
先是地面微微的在震动,然后便是空气也仿佛一同震动了起来一样。
春天刚冒头不久的青草再一次的被踩踏到了泥土里,带出了大小不一的土块,然后这个震颤便是在这样的泥土泼溅之中越发的大了起来,逐渐变成了连绵的轰鸣,从小草坡的对面传了过来!
一骑、十骑、百骑……
成片的骑兵出现在视线的尽头,马背上的骑兵高高举着兵刃,一柄曹字大旗高高擎出,正是曹纯的骑兵部队。
公孙康看着急奔而来的曹军骑兵,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然后将手臂高高的举起,大声喊道『不要慌!稳住!稳住!贴紧了!弓箭手!准备――』
『风!』
『大风!』
箭矢飞上半空!
曹军骑兵之中响起了短促的呼哨声,然后骑兵阵型微微松散了一些,就像是原本是光面烙饼,现在变成了发酵面包一样,密集而来的箭矢扎了下去,自然是大部分都射空了,当然也有一些是射在了盾牌和铠甲上,还有一小部分也见了血。
在箭矢不断落下之中,公孙康却瞪大的眼珠。
曹军骑兵开始转向了!
该死,怎么就能转向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阵前挖了陷阱?!
轰鸣的洪流划出一道圆弧,抄向公孙等人军阵的侧翼。
『弓箭手,继续射!不要停!传我号令!右军转向北面!他娘的!不要乱!只要不乱,他们就拿我们没辙――』公孙康撕心裂肺的喊着。
确实,谁都知道,只要不慌,步卒战阵就能对抗骑兵,但是问题是在阵列中央的公孙康并不用直接面对骑兵的撞击,所以公孙康可以大声喊着让人不要慌,但是其他人么……
公孙阵列之中,右翼的步卒摇摇晃晃的转向了一个方向,再度面对着曹军的骑兵。
『稳住!架枪!架枪!』公孙康再次下令。
从号令来说,公孙康的指令并没有错,但是世界上并非是没有错,就一定能得到完美的结果,盾墙和枪林并没有像是训练当中的那样,能够顺利的展现出来,面对汹涌而来的铁甲骑兵和面对一般皮甲的胡人骑兵,根本就是两回事。
有时候手脚会比思维快,但是大多数时候思维是比手脚要快,就像是看了水中飞天的舞蹈觉得姿势好美好漂亮,然后闭上眼自我陶醉的伸展手臂腿脚,想象自己也宛如水中那个飞天一般的姿态优美,却不知道其实在旁人看起来像是小狗撒尿。
在面对曹军骑兵的第一线,有许多公孙步卒下意识的紧紧的闭上了眼,以为自己已经将长枪举好了,架出去了,其实么,只是七扭八歪的伸出去一点点……
在后世,一个平民不经过三个月到半年的操练,都不能称之为一个合格的兵,要不然也不会有所谓新兵连的编制了,然后在汉代,在辽东,一群征募而来的步卒,能指望着这些人能表现得像是沙场精锐一样么?
下一刻之中,曹军骑兵轰然撞进了公孙步卒阵列之中!
公孙阵列颓然而垮!
……╬ ̄皿 ̄=○……
渔阳。
沮授从城楼里面走出来的时候,被迎面的烟气呛了一下,不由得咳嗽了几声,然后扶着墙垛,却摸到了一手的血污。
沮授看着手中的血污,然后又看着周边的曹军兵卒,忍住了去擦拭的冲动,斜眼看了看在身后的护卫,嘴上勉强笑了笑,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城墙上,里里外外的,是无数战斗后的痕迹。若是细心观察,可以看到毛血旺的血,九转大肠的肠子,夫妻肺片的肺叶子,还有像是碳烤蹄髈的胳膊肘子……
公孙军的攻击已经进行了好几天,反复的冲击,持续不断的搏杀所带来的压力,再加上城中曹军兵卒的数量不断减少,使得沮授不得不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城墙上数度被突破,又数度被强夺回来,好几次沮授都以为渔阳将要被攻陷了,几度在绝望之中的挣扎,但最终,这座城墙仍旧还算是完整的守在了这里。
在,依旧在,只是已经破烂不堪,就像是沮授的内心。
当年跟着袁绍征战,即便是在面对着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冲击的时候,部队几乎崩溃的时候,沮授都没有觉得宛如今日一般的疲惫。
因为在那个时候,沮授知道,即便是自己死在了阵前,便会有人会记得自己,会替自己去复仇!因为在那个时候,沮授也相信,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整个大汉天下,为了社稷朝纲,为了让像他一样的人可以按照他们的理想去改变这个世界……
可是,就像是再绚丽的色彩,终究是会黯淡,再鲜香的菜肴,终究会腐烂一样,这一次,沮授觉得异常的疲惫,这种疲惫是从骨头里面渗透出来的,就像是孤独感。
没错,孤独感。
虽然一次次的身先士卒,一次次的领着兵卒打退了公孙的进攻,但是沮授知道,他依旧是孤独的,不被信任的,就像是冀州的这些士族子弟不被曹操上下所信任一样……
沮授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曹操早就知道了可能发生的一切,然后谋划着要用渔阳来消耗冀州士族大户的力量?
沮授苦笑了一下。
之前他玩弄政治搞别人的时候,他没有觉得自己的手脏,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有可能被别人玩弄的时候,便是感觉到了真的很脏……
就像是现在他手上的血污,粘稠,红褐得有些发黑发臭。
想甩,却甩不掉。
真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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