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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潜坐在厅堂之中,看着王英身影的远去,脸上依旧带着些笑意。
庞统从另外一侧绕了过来,也站在厅堂门口看了看远去的王英,然后走进了厅堂之中,拱手见礼,主公,这王氏女……未能提及什么策略,亦无针对方略,恐怕是……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
王英虽说鼓起了勇气,自请去太原处理相关事务,但是问及要怎么做,亦或是有什么准备的时候,却是张口结舌,有些茫然。
这并不是说王英愚笨,而是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若是一般的人,倒也无妨,但是身为上位者,若是没有主见,亦或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那就有些问题了。
没有经验,可以学习,可以请教他人,但是首先是要知道找谁去请教。
王英直接找到了斐潜,展现了她有勇气的一面,但是找到了斐潜之后又没有相应的策略,则是暴露了她能力不足的另外一面。
先看看……斐潜摆摆手说道,总是要试一试。人么,总不能说一出场就是类似于猪哥一样完美状态,多少要打点小怪升点经验值,总不可能说是一上来就能放大招的罢?
站在高处批判这个自大狂妄,评价那个自以为是,指点这个此事简单,嫌弃那个怎么连这都想不到。这么说确实很简单,动嘴皮子么,有些人很喜欢,结果落到自己真要做什么的时候,嗯……
还是要看具体做些什么。
庞统想了想,然后点头。反正平阳之处有荀谌,而且荀谌也送来了信件,描述了一些相关的情况,这说明荀谌也关注到了这个事情,那么只需要和荀谌提点一下,让他注意一下王英那边的情况,在必要的时候停供一定的帮助,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庞统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另外一件事情上。主公,阴山有讯,於夫罗……命不久矣……
斐潜不光是在曹操那边有眼线,在其他很多地方都有,这些眼线给斐潜提供了大量的信息,有一些会直接递送到斐潜这边来,而另外也有一些则是由庞统尚书台进行处理,比如阴山的南匈奴的情报。
斐潜微微皱眉,然后接过了庞统递送上来的情报,上下看了起来。
造纸术的研究和改良,带来了很多新的变化。
原本的学富五车,现在如果将那些木牍竹简全数改成了纸质书卷的话,恐怕一车,甚至半车,就装得下了。
知识的承载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资讯的流通速度也得到了加快,就像是之前若是要传递这么些消息,要么就必须要简略,要么就是派人带着厚厚一卷书牍竹简……
斐潜看了,摇了摇头笑道,这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其实么,这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春秋左传之中,并非是像后世那个的意思,最初的本意是说楚国人的……
春秋晋楚争霸,鲁国处于两霸主夹缝中,鲁成公去朝见晋景公,遭到了无礼对待,气不过,打算投靠楚国,他的臣子季文子便劝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这个族,原本的意义是很狭隘,实乃异姓之氏族,并非民族之族。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夏商周三代,都非同族。
从部落的氏族到华夏之民族,华夏之人已经是走了几千年。到春秋时,国野渐渐消弭,才有了诸夏的称谓,又到了汉代,也才有了汉人这一统称。
所以,斐潜在此时说这句话,并非是什么纯粹民族主义,也和血缘无关,而是一种站在地域和政治上的观点。
华夏之,则华夏。
蛮夷之,则蛮夷。
楚虽为颛顼、祝融之后,但长期僻处南方,饭稻羹鱼,受到中原姬、姜、子姓诸侯歧视实属寻常。就连正儿八经的姬姓后代,鲁国妥妥的同族吴王,也因为生活方式上蛮夷化,最终废弃礼乐,改说夷语,亦被中原骂做蛮夷禽兽。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华夏人对于纹身就有一种骨子里面的排斥,不仅仅是因为从春秋开始纹身成为了刑罚的手段,而且剃着一头短发,满身纹身,向来就是蛮夷的代表。
主要还是人的观念啊。不因为生在华夏,就一定是华夏人。要防止那些内心变得蛮夷的华夏人,同时也不是出生在蛮夷,便永远是蛮夷人……
春秋时期,鲁国看楚国,觉得楚国是蛮夷。
战国后期,六国看秦国,觉得秦国是蛮夷。
而如今,山东之观关中,难道心中就没有觉得关中是蛮夷,视为与戎狄同俗?
斐潜摸着自己的胡子,将情报放到了一旁,此事,我们不能先动手。
庞统说道:若是不动手,情况有可能会变得更糟。
南匈奴不仅是南匈奴本身,也给斐潜的畜牧产业,战马培育提供着产品。
所以南匈奴大量的内部损耗,必然就会影响到斐潜一部分的畜牧产业链。
斐潜现在需要决断的,就是要不要冒着这个风险。
先秦统一海内,六国尤自为诸侯。斐潜缓缓的说道,车同轨,书同文……这只是制度,要让制度能通用下去,依旧是人。
南匈奴是第一批重点教化的游牧民族,所以必须慎重,因为这关系到了整个的教化体系。
只有汉人明白了怎样教化,并且有一个成功的案例之后,汉人才不会排斥教化,才不会觉得说教化很麻烦,才能明白如何消弭我们和他们之间的界限。
如果说手段太过于激烈,那么就必然会导致教化出现一些后遗症。
庞统摸着下巴,若是主公不想要先下手,便是只能让他们自己动手了……
你有什么想法?斐潜问道。
庞统嘿嘿笑笑,回禀主公,这於夫罗……有两个好儿子……
……( ̄▽ ̄)“……
同一片天之下,却是不同的人生。
於夫罗快不行了。
草原上的内斗,其实也不比华夏的少。
或者说,只要是人类这种生物聚集在一起,人数一多,就少不了内斗。
於夫罗希望将单于的位置传给三王子,即便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单于和当年匈奴的单于相比较,就像是黄金和黄铜,就算是同样大小,价值已经天差地别了。
可毕竟还是一份家业。
不是么?
大王子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当於夫罗一开始病重,并且无法理事的时候,大王子就立刻让人将三王子转移到了王庭内部,派人加以照顾。
有什么比放在自家眼皮底下盯着更安全的?要是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一个没照顾到,岂不是纵虎归山?囚禁在自家手下看得到的地方,怎么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王!杀了他!必须要杀了他!在南匈奴大王子刘豹面前,一名身穿皮袍的中年人沉声说道,我明白大王心中的仁慈,就像是天空当中的太阳,普照一切,恩泽四方……可是大王,这阳光照耀之下,也有心怀歹意的恶狼啊……
大王子刘豹沉吟着。
中年人又是再次劝说,可是刘豹依旧没有能下定决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但是这个事情么,我做不了……我,我下不去手啊,这毕竟是我的三弟……
大王,你把他看成是自己的兄弟,但是他未必认你这个大哥啊!中年人上前一步,若是不早做决断……
行了,这事情就是这样,刘豹制止了中年人的劝说,我读了圣贤的经文,圣贤没有教我残害兄弟的道理……这个事情,就这样了!
中年人叹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遵从大王的意愿。
从刘豹那边出来之后,中年人缓缓的在王庭内部走着。过了片刻之后,忽然有人跟在了他的后面,低声问道:如何?
大王子没同意。中年人回答道。
那要怎么办?
中年人微微转头,看向了另外一个方向,那就只能是……让他先动手了……
在王庭的一个角落南匈奴的三王子静静的坐在一个单独的帐篷之中。
对于三王子这位兄弟,大王子刘豹还是给他了足够的优待。独居一顶帐幕之内,也没有少吃穿用度,胡床软垫也用好的,送来的都是上好吃食,要酒也是管够。或许大王子认为醉生梦死的三王子,就是最好的三王子了。
现在帐幕之内,就放着一坛汉家酒和两皮袋马奶酒。
干果咸肉什么的,就不必说了。
可待遇再好,仍然是阶下之囚。
帐幕中这些吃食都放得冰凉,三王子却连碰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这几年来,三王子隐忍,收敛,就像是一个鲁莽且无脑的武夫一样,可是实际上,他早就预料到了会有当下的情况……
如果按照於夫罗的愿望,肯定是要传位给三王子的,这一点,於夫罗不止一次的和三王子提及,三王子自己也是知晓。他现在待着这里,并非是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而是想要看看,究竟有谁是站在他这一边,又有谁最终背叛了他的父亲。
背叛者,就是仇敌。
即便这个仇敌身上,或许还有自家的血脉……
坐在此间,三王子想得最多的,并非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动手之后汉人的态度。
或许三王子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是小国的悲哀,但是他现在就不得不将汉人对于南匈奴的态度考虑进去。
汉人,这个日益庞大的群落,想要吞噬南匈奴。
这就像是当年匈奴在草原上吞噬其他的小部落一样。
於夫罗最常和三王子回忆的事情,就是当年骠骑大将军还弱小的时候,在河东之地,於夫罗是有机会杀了斐潜的……
似乎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於夫罗每一次讲起来的时候,似乎都是在叹息,又像是低声的嘶吼。
那个时候,兵强马壮的是南匈奴。
嗯,这个兵强马壮当然是对比当时斐潜的……
於夫罗说,当时就是顾忌汉人朝堂的态度,然后被斐潜忽悠了。如果那个时候真的狠下心来,汉人朝堂根本管不了!
然后便是一连串的早知道。
可是谁都清楚,谁也不可能早知道。唯一能早知道的,不过是踩在前人的脑袋上装作知道而已,就像是年老的於夫罗踩在了年轻的於夫罗的脑袋上,一顿咒骂,当年怎么能这么傻?!
其实,不过是成王败寇,不过如此而已。
三王子嘴角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意,随即又是轻轻的摇摇头。
后悔,永远是最没有用的情绪。
只能是着眼于当下。
其实於夫罗在身体还行的时候,也有略微的试探,对,只敢是试探了一下汉人对于继承人的态度,当时骠骑表示这是南匈奴自己的事情……
所以汉人的态度,或许可以等同于没有态度。
没错,谁会对一块肉有什么特别的态度?
顶多就是考虑是用来烧烤,还是用来炖汤罢了。
月光洒下来,映照在帐篷门口,形成了一个豁口。
寂静之中,有些笑语声传了进来。
大王……迟早……杀……
三王子眉头皱了皱,然后下意思的站起身,往传来声音的帐篷另外一边走去,然后将耳朵贴在了帐篷内壁上,外面的声音顿时就比较清晰了起来。
……大王有令,等大大王一死,就干掉他……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能什么意思啊?
不是,这可是亲兄弟啊,真……大王真的要动手?
什么兄弟?大漠当中的狼群,可是只有一个狼王!你什么时候见到狼王还有兄弟的?
这个……这倒也是……
不过这要是大王真下令杀他,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听命行事啊,你还想抗令不成?那可是大王的号令!
……
站在帐篷边缘偷听的三王子,脑袋嗡得一下,血往头上涌!
过了片刻之后,帐篷外面没声音了,三王子才摇摇晃晃的走回了原本的位置坐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方才在帐篷之外议论的两个人躲在阴影之中,然后相互看了一眼,怎么样?他能听得到么?
不知道……另外一人说道,有可能听到了,也有可能睡着了,没听到……
那怎么办?要不然明天白天再来说一遍?另一人说道。
先头那人都想要扇另外一人个脑瓜子,你个蠢货,这事情,怎么可能天天说?白天人多,要是被人看见撞见了,那不是更麻烦?而且多说几次,你不会怀疑啊?
呃……我,我不会怀疑……另一人说道。
……先头那人无言以对,片刻之后,他有了主意,我们再去另外一个地方……
去哪里?另一人说道。
少废话,跟上来就是了!
两人借着阴影的掩护,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月色暗淡。
万籁俱静。
忽然之间,在软禁三王子的帐篷之外,看守的兵卒大声喝问着什么,旋即响起了几声短促的惨叫……
三王子一惊,旋即心中一定,然后接下来又是一乱。
外间脚步声响起,接着帐幕掀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提着染血的战刀,走了进来,拜倒在地,大王……
三王子听到了他熟悉的声音,但是他看不清楚黑暗当中那个人的神色,我,我还不是大王。
不。你现在就是大王,我们室韦人,当下唯一的王。高大的身影拜倒在那里,声音决然。在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道,浑身上下似乎有一种豁出去一切的疯狂。
大王,我们是室韦人!室韦人!那人说道,那些人,背叛了我们……我们室韦的很多人已经是忘记了他们的家乡,以为汉地就是他们的家!他们,他们就是背叛者!
三王子握紧了拳头。
当年匈奴的大可汗单于,不也是仅仅用数百的兵卒起家,打出了一个庞大的帝国,而现在他的子民,拥有十倍二十倍于当时的人马,却只懂得唯唯诺诺,甚至连自家的习俗语言都丢了,跟在汉人的屁股后面捡残羹吃!
那个穿着一身汉服,天天手里面握着一把扇子,张口就是之乎者也,闭口就是汉家如何的大王子,究竟还记不记得他的祖先到底是谁?究竟还有没有摸过几次的战刀?
如果继续让大王子统领南匈奴,或许,今后就再也没有南匈奴了……
大王,不能迟疑了……高大的身影往前一步,迫近了三王子,发布号令罢,我们都听你的。我都听说了,大王子要杀你……
八都,三王子抬起头来,但他是我哥哥。
是,但是他要杀你,那就是敌人,是我们的敌人,是整个南匈奴的敌人,他们!是背叛者!八都回答道,声音之中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三公子目光闪动,站了起来,若是我们动手,会死很多人,会连累到无辜的人。
不动手我们也一样会死!若是不动手,从此就没有了单于,只有汉人的狗!
我们没有多少人手!
不需要多少人手,我们直接扑向王庭大帐!他们没有防备,我们就可以成功!
两人问答得很快。
三公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说道,最后一个问题。汉人……
八都沉声说道:只要我们手脚够快,事成定局,汉人又能怎样,到时候我们装作服软,多半就可以蒙混过去……若是不能,我带着人掩护三公子,搅他一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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