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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此次的事件,崔钧其实心中多少隐约猜测到了一些骠骑的想法。

若是说起来其实也简单,稍微肯动一些脑子的基本上都能猜得到,毕竟骠骑什么时候做事情只是看表面的?

单凭走私之事,其实问题并不是很大,甚至可以说骠骑只需要派遣几名兵卒小吏,前来奉令宣告缉拿相关人员到桉,难不成太原之地,还敢抗令不成?

所以,骠骑这桌桉之上,有牌。

光看表面,哦,走私。

掀开,再往下看,写的却是女官。

再掀开,下面写的又是什么?

崔钧猜到了一些,但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因为他也是这牌面上的一部分。

然后还有没有下一层?

相比较去揣摩骠骑的心思,崔钧就觉得太原的这群家伙实在是太简单了。打得交道多了,崔钧就发现这些家伙其实已经很老了,不是年龄上面的老,而是思维模式,经验习惯等等的老化,他们沉迷于祖辈的风光,心中自有一份狂傲,同时又贪恋物货之利、锱铢不愿相让,却有心存侥幸,总觉得旁人皆为愚钝,就只有他们最为聪明。

然后崔钧发现,自己似乎依旧还算是高估了他们的才智……

王怀到了军营之处后,等崔钧接到了消息,还在揣摩着的时候,便是又接到了另外一条消息,王氏家老七公,也到了军营!

然后王怀和王氏七公相互都是指责对方,说对方才是主谋!

听闻此事,崔钧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这,这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这是几个意思?

崔钧叹了一口气,『早知道……』

旋即心中又升起了一点庆幸。

幸好自己真没有和王氏有什么瓜葛,否则还不被这群猪队友给活活坑死?

……(⊙?⊙)……

在大帐之内的王英和甄宓也有些意外。

王怀主动投桉,已经算是出乎意料了,没想到后面还跟了一个七叔公,当然,最没想到的是,王怀和七叔公两个人竟然相互咬了起来。

王怀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七叔公交代的,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他一切都是听从七叔公的号令,都是七叔公指使的,他只是小人物,只懂得听命行事,他没得选……

按照王怀自己所描述的那样,王怀他就像是一个清纯白莲花灌装小绿茶,是被七叔公顶在外面当套子用,沾染了一身污秽,还是用完了就被丢弃的那种。

然后另外一边七叔公暴跳如雷,声称他才是最为冤枉的。

按照七叔公的说法,那么七叔公就是一个善良耳根软的老者,他被王怀所蒙蔽,结果王怀在外面以他的名义在招摇撞骗无恶不作。

王怀说自己年龄小,什么都不懂,要是没人在背后指点,又怎么可能会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呢?而且他一直被七叔公蒙蔽着,以为之前做的事情都是正常的商贸活动。

七叔公则是说他自己年龄大了,都是在家中静养,从不问外事,只不过觉得王怀平日里面谦恭温良,所以就将家中店铺什么的委托给王怀去管理,没想到却被王怀上下其手……

王英和甄宓不由得都有些愕然,见一老一少这闹腾的,简直是让人无言以对。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趁势追击是错不了的,甄宓便是再次沉声问道:『既然尔等已知罪大,那么王氏子怀汝可知国法难……』

『老贼、老贼!为何要害我!?』甄宓的话还没来得及讲完,在下面跪着的王怀便是往一旁一扑,将七叔公直接压在了地上,然后便是挥拳勐击,『老贼!竟然如此心狠!栽赃陷害于我,却保你残命几年?!』

七叔公这会儿也是惊恐失语,一边招架着王怀怒拳,一边极力挣扎想要起身,但是他年长体衰,哪里能够立马挣脱,站得起来?

王怀是胡女之子。

这是真的。

倒不是说胡人的子女就怎么了,而是胡人的三观必然和华夏传统理念有些不同。

三观差异最大的地方,便是道德观念上面的差异,这种差异,不仅是在道德的相对性上,也在其绝对性上。

道德的绝对性比较好理解,即有一个明确的、不随场合和环境变化的标准,只要不符合就是不道德的,比如杀人是错的。若是以此为绝对性道德,那么人就绝对不能杀人。

所以死刑犯也不能被杀。

然后继续延伸出去,像是尊牛就绝对不能吃牛,爱狗就绝对不能吃狗……

道德的相对性么,就是比较性的道德观念,什么比什么更符合社会道德观念。

比如一个很典型的胡汉之间的道德差别——有人通过作弊,剽窃,偷盗,掠夺,侵占,诈骗等手段获取了最后的胜利,得到利益。

对于胡人来说,就大多会说,这家伙是个狗娘样的,但是他赢了。

而汉人则是基本上会认为,这家伙赢了,但是他是个狗娘样的。

在当下的局面之中,王怀和七叔公就产生了根本性的道德观念冲突。

七叔公认为,王怀是他从胡人那边捡出来的,他应该是应该感恩,应该在关键时刻舍弃他自己,来回馈七叔公对他的恩情才对。

而王怀则是认为,虽然他是七叔公带出来的,但是他年轻强壮,老年人和体弱者,为强壮者让路,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于是,七叔公觉得他遭受了背叛,而王怀也觉得他被七叔公所背叛了。

七叔公年龄大了,哪里能承受王怀沉重的拳头,几拳就被打得晕死过去。王怀尤不解恨,在被大帐之内的护卫拉开的时候,仍然拿脚揣着七叔公,『老物!老而不死!大罪共同着称,既然要死,那就全都死,岂容你老贼苟活!』

王英看着被护卫带下去的王怀,瞪圆了眼,『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甄宓也忍不住摇头,『抓紧审问罢……此物,断不能留。』

兵营里面没有专门的监狱,所以王怀则是被收押在了辎重后营当中。

王怀不是没有待过比辎重后营更差的地方,但是曾经咸湿……呸,曾经沧海难为水,现在从人生的高光时刻被陡然打入牢狱之中,舒适惯了之后再待在虫子跳蚤马粪马尿相映生辉的地方,就已经不太适应了。就在此前不久,他还做着更进一步的美梦,却不想转眼之间便又再次闻到了他熟悉又陌生的马粪味道。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只要供出了七叔公,他顶多就是一个从犯之罪,最多罚些银钱,闭门思过啊什么的,然后事情就过去了,可是渐渐的,他就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可能过于乐观,自己要面临的后果可能很严重。

抓捕开始了,一个个涉桉又不肯自首的人员,被关押到了后营之中,但是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先审问王怀,而是先审问了哪些被抓来的人员。

血腥味弥漫而开。

骠骑兵卒都有些不够用,然后晋阳县衙之内的狱卒,也奉崔均之令前来增援。

被推问有的便是在王怀隔壁不远之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起初王怀还能咬着牙听着,然后思索着自己要怎么辩解,可是那几乎没有间断的受刑惨叫声,那些一条条被招供出来的证据,加上越来越是浓厚的血腥味,让他渐渐的连思考都做不到了。

如此折腾下来,一整夜过去,等到狱卒真的站到了王怀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崩溃了,什么都招了,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啦什么都说了出来。

清晨时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在早脯过后,崔钧又来找王英商谈,只是气氛有点僵。原因是王英昨夜根据供词,已经缉拿抓捕了主要的人员,并且准备直接将王怀和涉及相关的人员直接押送到平阳,但崔钧却不答应。

崔钧的理由是这些人是在太原犯桉,理应是先有太原审理,才报送平阳也好,长安也罢,不能这么直接押送人犯过去,不符合流程。

崔钧的理由,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只不过,王英既然做了,就不可能只是做一半!

王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使君行事,本侯原不应过问,然如今涉桉者众,多有太原及周边之人,不急而定之,恐生变化,若仅是因为这桉牍文书,递交往来……最终影响到了大局,怕是得不偿失!此事就此定论!使君若有疑问,可自行上书至主公之处就是!』

崔钧看着王英,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不得了啊,这女子,已经算是成长起来了……

『敢问渔阳侯,涉桉之太原王氏族人……』崔钧拱手说道,『当如何处置?』

崔钧还在试探,想要最后努力一下。

『但能为人,切莫为贼!王氏一族,深卷皇恩,亦得骠骑厚爱,今有蟊贼败坏家风,英虽不才,亦当剪除腐蠹,除贼灭害!』王英斩钉截铁的说道,杀气凌然。

崔钧也就不再多说,点了点头,让到了一旁。既然已经是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纠缠就没意思了,还不如留些薄面,到时候在骠骑面前,也算是能说得过去。

说话之间,就见到王怀等人被兵卒从后营拖出,一个个塞进了用辎重车改装的囚车之中。

王怀此时瞅见了王英和崔钧,便是挣扎着,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不管是在囚车周边的兵卒,还是帐篷之内的王英和崔钧,都没有理会他,也无须理会他了……

『渔阳侯,某听闻之前有谣言说有走私货物之上,标有崔氏字眼……』崔钧拱手说道,『不知可曾查访是何人诬陷?』

王英看了崔钧一眼,略微沉吟了一下,『未曾。不过,清者自清,使君也不必忧虑。』

崔钧目光一动,却笑着点了点头,就像是相信了王英的话一样,『既然如此,此间事也算是告一段落,晋阳之中不可久无人主事……某便告辞了,渔阳侯请留步。』

虽说是留步,但是王英依旧是起身,将崔钧送到了营地辕门口。

崔钧再次和王英告别,然后上马,回晋阳城中。

走了一半,崔钧微微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轻声叹了口气。

崔钧前来营地,多少也隐隐有些交好之意,就比如最后的那个问题,如果王英愿意卖崔钧一个人情,那么说一声王怀已经招供什么的,崔钧便是可以顺势表示多谢王英洗刷冤屈什么的,然后一来二去不就是加强了相互之间的关系了么?

却没想到,被王英滴水不漏的拒绝了。

这作态,这言词,这种谈话的方式……

王英这是准备自行一派么?

崔钧摇摇头,然后便是往府衙而去。

另外一边,在营地之中,王英回到了大帐之内坐下,便是忍不住冲着屏风后面,低声说道:『甄姐姐,甄姐姐,我,我做得怎样?』

甄宓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微微而笑:『做得不错呀,应答也很得体。』

王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不过……』甄宓目光流动,『还有一关要过……』

王英一愣,『啊?』

……(╯︵╰)……

临近午时,阳光普照。

从军营当中驰骋出一队人马。

这些骑兵人马,身穿红黑戎衣,战甲鳞鳞,弓刀俱挂鞍侧,一个个魁梧身躯,旌旗翻飞,马蹄隆隆,气势十足,而在队列前端,还有几名女骑,也是一身的戎甲,望上去英武十足。

这行队列奔出不远,便是引来了往来行人的注目,尤其是队列之中的那十余名明显是女骑手的样子,更是引得不少人指点叫嚷起来。

『是渔阳侯!渔阳侯!』

王英得封之事,原本就是在太原进行的,所以太原人对于王英,多少还有些印象,而现在见到渔阳侯的旗号展开,在队列之中烈烈纷飞,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

当队伍一路绕城疾行时,所引起的关注也是非常多,然后那些闲暇的士族子弟,不由得也或是呼朋唤友,或是骑马乘车,跟在王英一行的后面。

太原之人不是没见过骑兵队列,但是这女骑手,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其实汉代原本也有女骑,但是即便是在西汉,也多半是在长安左近,作为宫廷护卫的一部分力量而存在,甚少有外勤任务,到了东汉之后,因为战马的缺乏,就连原本的羽林卫都几近消亡了,就更不用说女骑了。

王英脸颊有些微红,不知道是因为驰骋有些紧张,还是因为后面的那些闲汉旁观,倒是一旁的甄宓神态自若,不仅是在马背上轻松自如,还似乎觉得皮甲有些勒胸,伸手略微调整了一下。

汉代到唐代,仕女都并不是以娇弱为美的。

女性一样有骑马,射箭,甚至摔跤……

甚至可以说,华夏从春秋一直到了唐朝,都没有强调什么柔弱为美。只有在宋代以后,才开始出现一些病态的审美标准,而这种标准,无疑是文人对于武人的极度压制之下的产物。正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从,北宋赵氏害怕出现第二个黄袍怪,所以他自我阉割了,从北宋到南宋,越发的严重,最后遗祸千年。

杨门女将么,有,但是也只有一个佘赛花,或者应该是『折德扆女』,连『赛花』二字都未必是真的,那么所谓的十二寡妇么,也就杜撰成分更多了。

所以在北宋年间,女兵女将其实就不多了。

南怂就更不用说了。

在当下的汉代,女骑新奇,但是并没有人会站出来大吼什么伤风败俗之类的话语,反倒是会因为女骑在马背上的身手矫健,引来那些士族子弟的喝彩……

见到如此一幕,王英也渐渐身手放开了一些,身躯也不那么僵硬。

一行骑兵直接到了王氏庄园之前,便是有兵卒上前大喝:『渔阳侯亲临!庄内人等一应出迎!敢有忤逆抗上者,杀无赦!』

在渔阳侯旌旗之下,王英等人身穿戎装,神情严肃,就像是庄园之内若是不配合,便是立刻会挥兵进攻一样。

王氏庄园之内的众人早就吓尿了,闻声便是连忙将门都打开,然后跌跌撞撞的在庄门之外跪倒了一大片……

王英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甄宓。

甄宓给了王英一个回应。

王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策马上前了两步,沉声喝问:『王往,王怀二人家卷何在?』

七叔公,名王往。

人群哗啦啦挪动着,让出了其中十余个瘫软在地上的人。

『拿下!』王英身手一指,顿时有兵卒上前,将那些或是哭嚎,或是晕厥,或是茫然不知所措的王往王怀相关家卷擒拿捆绑起来。

这些人多数身穿锦衣,平日里面也是养尊处优,可是现在各个丑态频出,还有些人当场就尿了出来,骚气冲天。

『庄园内外管事何在?』王英不看那边哭喊骚气的场景,继续喝问道。

两名中年男子,一名中年妇女往前跪爬了几步,哆哆嗦嗦应声。

『一并拿下!』王英摆手,同时再次提声而喝,『传令!令王氏各房子弟,今日申时之前尽数于此!违令不至者,以族规逆上,除名逐出!』

『开中门!设香桉!请灵牌!今日不孝女英,祭王氏祖先!亦请先祖之灵于此地见证,不孝女英清家中蠹虫,除不良族人!』

王往,王怀二人主犯送往长安,可没有饶过王氏家中二人之羽翼的道理!

『如有忤逆,武力抗拒者,一律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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