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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墨是在杜昆走后的第四年收徒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指导酿造过好几种酒,酒液的水准都不错,深得管事赞扬,其实纪墨觉得他赞扬自己的原因是那固有的师徒模式被纪墨打破了。
之前属于杜美的那些记名弟子,一直当做外围劳力使唤的记名弟子,在杜美去后,依旧听从他的吩咐,但这吩咐就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都是院子里用惯了的人,对方也不想走,征询了他们的意见之后,纪墨代师授徒,直接把一些简单的酿酒知识教给了他们,不图他们以后怎样扬名,起码日常的指导工作会相对轻松一些,不用处处盯着。
这也无形中打破了某种以酿酒师为核心团体的师徒模式,对酒坊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想想当初那个小管事是怎样谄媚酿酒师的,就明白他们是最乐于看到酿酒师的高地位被打破的。
没有了知识垄断,再培养只忠心于酒坊的自己人就容易多了。
纪墨做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多,做过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为何酒坊对自己的态度一下子大好,各种政策倾斜,各种扶持,还各种送资源,连上层人士写的那种酿酒抄本,都会送来给他看。
上层人士爱风雅,爱喝酒的那些人也会尝试自己酿酒,大略知道一个酿酒的概要,就指派下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各种奇思妙想之下,除了冰酿这种目前已经算是常用酒的,也会凸显出一些起名特别好听的什么“三日醉”“千日醉”之类的,具体好不好,还真是仁者见仁,说不得就是为了名声直接吹起来的。
不说这其中有多少理论根据,但起码被他们记录下来,集结成册的,多少也是有几分可取之处,成功的样本冰酿就在前头,说不得后面还有各种各样的成功没有办法被提取出来呢?
也是收到这样的抄本之后,纪墨才发现酒坊是把他当自己人了。
当年,就有六个精挑细选的孩子被送到了纪墨面前,让他随意收徒的意思,酒坊都不计较原材料和人力物力的浪费了,纪墨当然也不会吝啬收徒这件小事,他本来也是要收徒的,干脆直接收下来了,提前说好,一年后若不能独立酿酒,就不能留下了。
这要求当时还让管事黑了脸,私下里还去提醒了纪墨,不能这样严苛。
“并不是严苛,只是我的教授方法跟师父又不相同,先从最简单的酿酒开始,让他们能够快速明白其中的流程,直接上手,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纪墨的解释很到位,并保证只要不是偷懒的弟子,一年之后都能独立酿造最简单的酒。
见他如此,那管事也没再说什么。
现代教育培养出来的效率感,某些时候固然有填鸭的嫌疑,却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实用技巧上,更为快捷。
纪墨也不是说大话,他先从最基础的粮食酒开始教,让小弟子们跟着看每一个步骤,不要求配比更多种类的原料,就从最简单最单纯的必需原料起步,他做一个步骤,让他们也跟着做一个步骤,为此,又从酒坊要了九套小型的酿酒用具,一人一个房间安置着,教授过程之中,该讲的纪墨都会讲,也会讲原料配比是怎样的,不同的配比有怎样的效果,但不要求他们马上尝试,起码在酿造出基础酒之后,才能去随意添加删减,做出一些酿酒方面的尝试。
如此,相当于一种题型的变种,先告诉他们这种基础题型怎么做,之后再让他们在此基础题型上做出改变,看最后的答案会有怎样的奇妙变化。
比起最开始几年跟着打杂的感觉,这种教授方式更令人感兴趣,听着老师讲,跟着一步步做,还可以思考下一次自己再做要怎样,期待感满满。
纪墨的三个小师弟,也因此兴奋异常,他们之前跟纪墨刚来这里的时候一样,也是杜昆在忙碌之余教授一些知识,慢慢打熬。
酿酒师的传统教授方法大概都是这样,先培养他们对这种氛围的适应,在适应的过程之中慢慢打熬耐性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最大的可能也是一种品性的考量,很多野心大图快的人必然是拿不出一两年的耐性来做无用功的,而这一两年,就很能见人品了。
不只是酿酒师,就说古代的学徒制,莫不都是如此,一方面有不愿意轻易传授,以此为贵的意思,越是难以到手的越是让人觉得昂贵,一方面何尝不是不想教出白眼狼,万一教得快了,对方学得快了,调过头来跟自己打擂台怎么办?
每一个技艺在身的师傅,都像是坐拥皇位一般,不愿意早早定下传承,似乎那样自己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若非父传子,子传孙,外收的徒弟,哪怕套着养子之名,都少不了这一个大打熬的过程,挨得住师傅的打骂毫无怨怪之心,不会冒头的老实种子,才是他们心中人品靠得住的弟子。
想当然,若是真的老实了,以后想要创新也就不容易了,不是所有人都如郭靖那样虽蠢笨却坚韧,能够把那些技艺都学到手的,就算是都学了,各种意外,天灾的,最后能够全部传下的,又有几个呢?
纪墨以前不怎么关注收徒弟的问题,多是拜师之前有些担忧,拜师之后就万事大吉了,如今自己收徒,有些坏了规矩,这才被那些酿酒师明里暗里地教导了这些知识。
知识点还没有满值,纪墨还想以后跟他们交流,不准备把事情闹僵,当下就表示自己不知者无罪,之前实在不知道这些,以后会多加注意,但到底注意不注意,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酒坊的酿酒师只有我等,若是我等定下一种明文规定的标准,想来后来者就不会犯我这样的错了,也免得几位师傅因此为难。”
纪墨态度很好地承认了之前的冒失,这会儿说起标准的话题来,倒是让几个酿酒师都心动了,不图名不图利的是圣人,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若非自持一技之长,又哪里能够在酒坊这里摆出高姿态来。
若是定下一种标准来,不仅是收徒的标准,还是衡量酒液好坏,评定出品级的标准来,岂不是……
捋着胡须目光闪烁的不止一两个,大家的目光略一环视,彼此都是意动。
“一种酒的好与坏,怎样评价,该有怎样的三六九等,几种酒之间都是怎样的类型,同一种类型以怎样的为佳,怎样的次之,怎样的再次之,陈酿之中又怎样划分优劣……”
纪墨提出了自己早就有腹案的想法,行业标准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早了深入人心,后来者也难以动摇,迟了,不过是拾人牙慧,未必有人愿意认同,说到底,一种标准之所以成为标准,不过是行业外的人也因此信奉,若只是行业内的业内人士自嗨,也坚持不了多久。
现代的时候动辄就听到什么“国际认证”,好像带上这四个字,身价立马不凡一样,他们现在做出一个标准来,以后也是酒坊认证,或者堡坞认证,扩大名声影响也是一定的吧。
其实现在酒坊认证就存在,很多地方都认酒坊出品的酒,认堡坞的牌子,但,并不系统。
如今纪墨提出这样的论调,不过是把已经存在的东西规范化,系统化,立刻就让其高大上了许多。
“说的有道理啊!”
已经不记得最开始是追究纪墨胡乱授徒的事情了,几个酿酒师心中都有盘算,若是因此出名,他们的名声提升了,收入待遇必然也是要升一升的。
而且,这件事也能获得酒坊的支持。
“我们先定下这些标准来,让大管事看看,之后若是可行,以后就这般开始,连酒坛子上都可以下下功夫,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酒坊出来的,规制定下来,必然也是有好处的。”
隐形的好处且不论,起码酒坊也要高看他们一眼,这件事,对酒坊也是有利的。
花花轿子人人抬,就是这个道理了。
这就有点儿像是那说烂了的“久仰久仰”,先给了别人尊重,若不是有仇,别人也是要把这尊重还回来的,如此,一派礼尚往来的和谐景象,也有几分盛世之兆。
安然从鸿门宴中返回的纪墨喝了些酒,他如今的酒量还不大,喝了就上脸,脚步不觉也有几分歪斜,被等候在外头的小师弟扶着,一同往回走,回到院子里才说起今日的事情,三个小师弟和六个徒弟都没睡,等他回来说无事才安心。
之前他们一个个都是包打听,提前探听出了这次宴席兴师问罪之意,心都提着,几日过去,他们已经体会到师兄/师父的好,自然不愿意让师兄/师父因此受累。
“没事儿,今儿去也算是定下一件大事,以后我们的来往还多,你们也不要先有敌意,他们也是怕坏了规矩,却不知道,这规矩总是要随着世情改的。”
接了热毛巾敷脸,后面的话,纪墨也不再多说,只日后在教授师弟和弟子的空闲时间,跟那几位酿酒师聚会更多,足足忙活了半个多月,才把标准初步定了下来,其中有争议的部分暂且搁置,只先交上去大体纲要,看看酒坊的态度再做修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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