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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转折明暗以及结构位置的不同,皴擦之法还有多种表现形式,并不是折叠墨色即可的。这种技法,王子楚并没有总结,他自用得随意,仿佛本就应该如此画,不需要任何的理论支撑,若树木天然向上长,花草必有枯荣的自然规律一样。

到了纪墨这里,便需要稍稍总结了,根据效果分类,根据常用处分类,自己在心中总结一套应用办法来,固有三分刻板,却也是模仿的必然了。

此处,于树干树身之上,便多为鳞皴,鱼鳞般若有粗糙感,偶尔会用锤头皴增加疤结形象,若锤头击打而成的痕迹,显示树干的饱经风雨,成其气势……如此反复,便是一棵树干就要落笔十数,若是加上枝干树叶,更不知道还有多少笔在等着,即便水墨画上很多地方都能虚化若雾,也要先有具体的景物做支撑,才能把若干同类景物略作雾色。

再有,远景可略,近景却不能,还必要详细些才能增添细致,水墨画应该是不讲究什么明暗变化的,纪墨对这方面也不太懂,王子楚也不曾有要求,但他看那些景物于王子楚笔下似乎都能判断出一个东西南北阴阳走向来。

这种感觉模糊,不仔细观察也不过是一种感觉罢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应该是虚笔浓淡的问题。

王子楚在画一个景物时,以树做比,其阳面阴面的不同就在于一面稍浅一面稍浓,而叶片描画之上,因虚实有序,便能让人在观看的时候感觉到似有阳光从上而来,让叶片的一些边缘都成了虚的,而叶片之间的层叠也必然有阳光经过的缝隙。

这种处理方式显然巧妙,纪墨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墨画必须技巧,可既然看到了,就没有理由不去学,只是画画的时候还要想着这些,总觉得不是在用手画,而是在用脑子画了,同样的角度,呈现出来的上下左右的区别,明明还是平面的画,这样画好之后必然也有些立体感。

道理是没错的,画起来就难免顾此失彼,便是一心二用,也禁不住景物多而杂,很容易就会搞混了主次,这就像是写作文一样,一篇文章若是处处有景有事,哪怕还有一条时间线牵着,也不过是流水账一样的文章,看不出多少文采,但若是主次有序,合理分布重点和非重点的间隔,便好像那美味佳肴,绝不会让配菜喧宾夺主,还能增添主材的滋味儿。

日斜过墙的时候,纪墨才终于收了手,他的画纸之上总共就两三样景物,溪流,树木,再有一截后门框,有墙绵延,并未全画,于画上呈现出来的就仿佛是从门中看向门外的景色。

他一开始的铺陈不是如此布局,而是想要画一幅鸟鸣山更幽的景色,直接以溪水为线,铺陈开林木花草,但画着画着,难免觉出画叶片的枯燥来,细细勾勒一片叶子,和勾勒一百余叶子,可不相同,而每一片叶子,还要思考这等布局层叠之下,光从上面斜照下来,该有哪几笔虚化,便是叶子之间可互相遮挡,稍稍俭省几笔,却也让人头秃。

好容易画好了一棵树,纪墨就觉得累了,可能也是站得久,小孩子的身体不那么耐受,额上全是汗水,手心也是潮湿一片,几乎拿不住笔。

换了手握笔,把那只手放在袖上擦了一下汗,方才重新拿起笔继续画,但却不准备画那种宽敞的格局了,后加的院墙为了把之前溪流的部分遮挡住,少不得还要添加一些藤蔓之类的,无中生有弥补溪流和院墙重叠部分多余的黑色。

画画跟写字一样落笔无悔,不是不想悔,而是不能悔,墨色落在纸上,便是覆水难收,再无白色能够遮挡弥补,只能顺着那块儿黑继续下去,若不能想办法遮挡,就要想办法让这块儿黑融于天然。

纪墨以前曾看过一个有关的小故事,有人画画之时落了一滴墨点在纸上,画作已经完成,若是因为墨点毁了一幅画,自己心痛自不必说。他舍不得,便在墨点上巧妙勾勒,硬是勾出了一只苍蝇来。

后来看画的人一度以为苍蝇是真的,于画前反复挥袖,想要将之赶走,直到发现是画出来的,为苍蝇巧思赞叹之外,也不得不赞一声栩栩如生若此了。

墨点还可改苍蝇,蜿蜒的墨色溪流就难以做出同样的变更了,总不能是墙上多了一截溪流来,难道这墙还是透视的?

纪墨便用了藤蔓来掩盖,藤蔓天然就有着同样的蜿蜒特性,蜿蜒逶迤,刚好可以接上溪流转折,如此略添几片叶,画得累了,不去想光线变化如何,只看墙内,便知可以是阴暗角落,如此,叶子也无需叶脉纹路,粗粗勾勒了,晕染些墨色即可。

再有三朵花,错落有致,添加一些鲜活之美,也进一步遮挡溪流笔墨,如此,到了后面,画画的速度反而快了,等到纪墨收笔,回眸,王子楚已经不知画好多久了,正在等着他。

因是约好了,他也不提前过来看,只侧着身,一侧是画一侧是他,斜射之光从窗外而来,让他整个人都在光晕之下,更添柔和,可堪入画。

“可画好了?”

王子楚见他回头,直接问。

“好了,还请师父指点。”

纪墨放下笔,拿着画纸过来,因才画好,怕有些地方,尤其是墨色层叠之处未曾干透,他努力伸展着双臂,让纸张不至于贴蹭在一起,幸好后来一改,画的格局小多了,倒也方便他双臂之间的距离。

王子楚见他拿得费劲儿,忙上去帮了一把,长桌是专门用来作画的长度,两幅画难以并肩,王子楚就把自己那幅拉到一边儿,让一半拖到桌侧自然垂下,把纪墨的画放在了上面。

“且让我先看看师父的。”

纪墨不急着听王子楚点评,王子楚闻言,便把纪墨的画稍稍拉远一些,一手托起自己画作已经垂下的边角,尽量平展,让纪墨观看。

两人没做商议,所画的却都是那第一眼所见之景,不同的是王子楚并没有多此一举添加院墙,采取了纪墨最初所想的格局,直接平铺景色,所画也并非全部,他画画的速度要快一些,从画面这个角度看去,前三四排树木都能算清晰,而这种清晰的程度又略有不同,逐渐变淡的感觉直接拉开了距离,让后面的雾化不是那么突兀。

溪流蜿蜒走向更贴合事实,而不是纪墨那种人为制造波折的急转弯,而这样的事实落在纸面之上,便有了静谧之美。

草木花朵,甚至林中还有隐藏的灰色野兔,纪墨当时都未曾注意到,看到王子楚的画才讶然,努力回忆,仿佛是有个什么在那里,但兔子不动弹,只是嘴嚼草的时候,周围的草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没发现也正常。

“我还以为他们打猎会把周围的小动物都打了去。”

上午时候,在王子楚和纪墨漫步林前的时候,那另一个护卫去林中转了一圈儿,回来就带着两只野兔,这就给了纪墨一种错觉,附近的野兔必然早就没了,不止野兔,其他的小动物也不会在,否则,他们何必跑到林中打猎,直接在他们面前表现打猎手段不就行了?

此刻回想,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王子楚爱画画,希望不影响他画画的场面,又或者这种打猎的粗事,不应在贵人面前显露,这才让这只野兔幸存下来。

“哪里可能都打了去,这山那么大。”王子楚理解的意思跟纪墨的意思就有相差了。

纪墨也不再说,没有留意到景物的确是他的疏忽了,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王子楚的画没什么可挑剔的,纪墨看完之后,只说“极好”,同样极好的还有那种致郁效果,第一眼看上去是宁静的,第二眼看去就能感觉到那宁静的禁锢,沉甸甸得,像是压得所有都不能喘气似的,便是那兔子的存在,也像是黑暗之中窥探的眼睛,透着某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这也算是王子楚画作的特色了,或者也正是这点特色才让系统把他列为了特殊的师父人选。

纪墨没有特别点出这一条来,小心把王子楚的画作放在一沓纸张上面,要看自己的画了,他很有自知之明,那是必要改的,总要腾出一个改动的地方来。

长桌可容两人并排,纪墨的身高是不够的,还要踩着小木凳,屋中本只有一个小木凳,在纪墨来了之后,就成了两个,分别在两张桌下,脚一勾,就把木凳拉出来,直接踩上去,高度刚好可看画纸全貌。

王子楚这才看了纪墨画作,第一眼就是困惑“墙边儿没有这种植物啊!怎么我竟未曾看到?”

“于我想象之中,便该有这样一株植物,生于墙下,点缀画面。”

纪墨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说。

王子楚只是迟钝,又不傻,听到这里反应过来,低低地笑起来“原来竟还能如此,受教了。”

显然,对于无实物画画,并有部分幻想这类的,他也是能接受的,便是鸡蛋比鸡大,可能也就是这样的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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