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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怎么会是——”

紧盯着洛宵, 其中一人不由喃喃说道:“我不是看错了吧?这不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感到喉咙一堵,便发不出声音来了, 旁边的另一个人尚未察觉不对,刚要转头回答同伴的话, 便听一个声音轻轻在身后笑道:“看什么呢?”

他猛一回头, 却看见空气中涟漪轻动, 一张半透明的笑脸从半空中浮现出来, 而后猛然向他一撞。

这两名魔族使者顿时都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整个人恍恍惚惚,似真似幻, 僵立在了原地,继续维持着一脸木然的傲慢,不再乱动乱说。

其他门派的人也是没想到会遇上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场面, 眼睁睁地看着双方大战, 既不能插手,也不好离开。

他们正无所适从之间,便听景非桐说道:“今日各位难得齐聚此地,正巧碧落宫这边也有要事想要与各位同道商讨, 不知等气宗这一战结束之后,诸位道友可愿意赏光一聚。”

虽然暂时无人招待,景非桐倒也悠然自得, 派人自己去搬了座椅案几, 甚至还有自行携带的美酒,此刻倒是坐的比所有人都舒服。

他的声音透过旁边的喊杀声传出来,清清楚楚听在每一个人的耳朵中,众人都还懵着, 片刻之后才都说道:“景殿主有邀,荣幸之至,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心宗那边有几名弟子问道:“景师兄,气宗这般内斗,我们就看着吗?”

景非桐自斟自饮之间,微微一笑,把一场大战说的轻描淡写:“既然意见不同,又想要让人听从,哪里有兵不血刃就能轻易达成共识的道理。外人又如何插手呢。”

他眯起眼睛,向着前面看了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况且,卢章也赢不了。”

卢章站在高处,看着此刻一片混乱的局面,面色沉沉。

他的目光从数人身上掠过,最后还是停在了舒令嘉那里。

目前舒令嘉是实力最强的,卢章也不知道他的功力为何提升的如此迅速,但场上这么多的人,一时间能在他手下过上十招的都没有。

不过他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太顾念同门之谊。

目前被舒令嘉打退的人,虽然所受的伤有轻有重,但是却没有一人伤及性命,可见他还是手下容情了。

卢章微微冷笑,低声吩咐身边的人:“随我来,围住舒令嘉之后,只攻不守,跟他缠斗!”

说罢之后,卢章手腕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同时他纵身跃起,飞身一剑向着舒令嘉后心刺去。

卢章剑势未到,舒令嘉已经有所感应,一剑挑飞了面前的两名对手,而后回身架住了卢章的剑。

与此同时,其他数人也围了上来,十余柄剑将舒令嘉困在中间。

舒令嘉冷笑一声,剑上陡然发力,趁着卢章相抗之时,他已经倏地使了个巧劲,剑锋点住对方剑身,翻身越至半空,并以此为轴,双足轮环,只听“啪啪啪”之声连响,四下包围的弟子们,竟是每个人都被他在脸上狠狠踹了一脚。

日光流泻之下,他的衣摆宛若明花绽放,腾腾杀气中更有三分风流意态,美不胜收。

舒令嘉虽然不怎么沾人命,但是每每下手的时候也委实不轻,这些人无不被他踢的头昏脑涨,踉跄后退,摔倒在地。

卢章手上发力,气劲迸出,舒令嘉顺势凌空翻身落地,反手举剑,森寒剑意如同波涛怒涌,铺陈开来,瞬间剑气迸散,崩浪奔云,直逼卢章而去。

两人剑影纵横之间,便如同瀑布击湍流,海水惊拍岸,一时华光频闪,巨响连连。

然而就在这时,方才那些被舒令嘉踢到的人,竟然不顾自身伤势,冲入了他与卢章的剑势缝隙之中,配合着卢章缠了上来,使得舒令嘉无法专注。

舒令嘉虽然性格爽直,但其实头脑十分聪敏,见状稍稍一想,便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和战术,当下火上心头。

他退后几步,剑锋倒转,往地面上一/插,喝道:“地赦令杀!”

地气凝聚,一股磅礴巨力从下方汇聚而来,随即,轰然一声爆裂开来。

其威力之大,使得地面上的碎石都化作齑粉,周围一圈人长剑震断,或死或伤,口吐鲜血,向后重重摔倒在地。

烟尘落尽,舒令嘉身形瞬闪,已经掠过最后一个站立之人的身侧,长剑过处,首级落地。

他剑花一挽,抖去刃上鲜血,冷冷地说:“我很讨厌利用他人宽容而得寸进尺的人,别来惹我。”

那颗凌霄弟子的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周围一时间鸦雀无声。

人人都不由本能地向后退去,将舒令嘉的周围空出一片位置来,竟是当真不敢招惹他了。

舒令嘉以剑气激发地气,甚至连卢章都难以抵敌,被逼退数步之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尚未来得及缓上口气,眼前一花,舒令嘉已经欺到近前,举起剑来,剑锋指向了他。

“说。”

他冷冷地道:“同你勾结的到底是什么人?若有隐瞒,剑下无情!”

这一败,让卢章深切地意识到大势已去,况且周围还有魔族和景非桐虎视眈眈,他绝对是逃不了了。

犹豫之下,卢章便要说出那个名字。

可就在这时,他却突然感觉到一种彻骨的恐惧从心底涌出。

他甚至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要那般地恐惧,但百般的思绪就是在这个刹那间难以抑制地翻涌不休。

现在何子濯已经被舒令嘉救出来了,想必要苏醒也是早晚的事,那么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到那时,自己不光半生清名毁于一旦,而且只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对了,姜桡已经死了。

听说他之前被处以供奉炼神灯的刑罚,但还没有彻底供养完成,姜桡就被人给杀了,所以……所以何子濯会不会让他来供养炼神灯?

如果当真如此,那简直是生不如死!一定不能留在凌霄,现在趁乱逃跑才是明智之举。

可是又怎样逃?舒令嘉挡在这里,这小子本来就强悍无比,如今剑上的进境更是一日千里,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只要稍有不慎,地上那颗头就是他的下场!

不,他不能再跟舒令嘉动手,他一定打不过的,他还不想死!

其实这些都是属于来自于卢章心里心底的情绪,可是在这一刻,这种恐惧感与担忧正在被无限地放大,他心中已经隐隐意识到了古怪,却根本难以控制自己。

舒令嘉的剑锋对准了卢章,但实际上两人之间尚有一段距离,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面色发青,瞳孔放大,目光中露出了无限惊恐之色。

舒令嘉日常跟人动手的时候放狠话,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能被自己的狠话给吓成这样的人,特别是卢章还是刑堂的堂主,平日里明明都只有他来威吓别人的份。

见到对方看着自己瑟瑟发抖,让舒令嘉有种十分诡异的违和感。

舒令嘉道:“你搞什么?”

他正要伸手去拉对方,手却已经被一个人在半空中握住了,景非桐已经出现在了舒令嘉的身侧,把他拦了一下。

他方才虽然坐的稍微远了一点,品酒看戏,但其实一直在注意舒令嘉的动向,此时发现了卢章的蹊跷之处,立刻便至。

景非桐也顾不上说话,一把抓住舒令嘉的手,将他往后拖了两步,同时另一只手轻轻提掌,向着卢章推出。

景非桐这一掌仅仅是送出了一股风,意在试探卢章的情况,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应手倒地,身体抽搐了几下,就此便不动了。

景非桐抢上一步,先试了一下卢章的呼吸,而后又将他整个人检查了一遍,面色凝重地说:“他是因为惊恐过度而死。”

舒令嘉:“……”

虽然表面上来看,卢章像是被舒令嘉一句话给吓死了,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事偏生就发生在舒令嘉让他说出幕后指使者的当口,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卢章一死,给本来就混乱的局面更加蒙上了一层阴霾,而剩下还想抵抗的人突然就失去了领头者,顿时全无斗志,被一个个地押了起来。

眼看着其他人犹自不敢相信,洛宵和几名医修也走了过去,检查卢章的尸体,舒令嘉便暂时退出了人群,给景非桐使了个眼色,拉着他走到一旁。

景非桐看了一眼他扯住自己的衣袖,笑了笑,顺着舒令嘉的力道往旁边走。

他发现可能是由于舒令嘉的性子比较急,他有事时总是喜欢拉着别人一把拽走,但景非桐又惯常做宽袍广袖,舒令嘉每次拽他都找不到手,就会将他的袖子揪起来一团扯着。

景非桐觉得自己下次应该换件衣服。

等到两人站定,舒令嘉问他:“有何感想?”

景非桐道:“卢章走到这一步,已经注定了失败,他再听了你的话,心中肯定是有恐惧的,但这恐惧本来不应该这样深。我觉得他的情绪被放大了。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已经拥有了自我意识的魔魇。”

舒令嘉道:“所以,往好处想是阎禹,往坏处想,是纵无心?”

景非桐道:“如果是纵无心,恐怕死的不该是卢章一个人。但如果是阎禹,他一定能料到咱们会识破尺信的真面目,找到被魔族抓走的那些修士,你说他抓了人,再好端端地放回来,图什么?”

舒令嘉一抬眼,面色凝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景非桐道:“明白什么了?”

舒令嘉冷冷地说道:“你真的是个乌鸦嘴。”

他这话一说,景非桐先是怔了怔,随即一下子又反应过来,不禁大笑。

他摇头道:“看来你是当真知道了。知道就好,咱们心里有个防备,才能以静制动,想办法把目前阎禹附身夺舍之人给揪出来。”

舒令嘉眼珠一转,说道:“其实你这么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景非桐道:“嗯?”

舒令嘉道:“你还记不记得,在姜桡的所作所为刚刚败露之后,我曾经去见过他最后一回?”

景非桐点了点头。

舒令嘉道:“然后,当我跟姜桡说完话之后,出了门迎面碰见一个认识的人,他说是刚刚才看过了风景要回住处,我们寒暄了几句,他问了我的伤势,又说姜桡果然报应不爽,说完之后,便就此分开……”

景非桐道:“他说姜桡果然报应不爽?他是气宗的吗?怎会知道姜桡该遭到报应?”

舒令嘉道:“我还没说完呢。”

景非桐连忙赔笑,示意他继续。

舒令嘉皱了下鼻子,却也接着景非桐的打岔说了下去:“我当时听了也觉得有点奇怪,便像你这般问了他一句,他回答我是在说姜桡害了林越和蒋长老又嫁祸的事。”

舒令嘉说完之后,景非桐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用眼神询问舒令嘉自己现在是否可以开口了。

舒令嘉失笑道:“你别装了,说罢。”

景非桐道:“我想说他这样倒也讲得通,但你们的关系很熟吗?路上偶遇闲聊,倒是也当真说了不少。”

舒令嘉笑了笑,却不答,重新说回正题:“同他说完了话,我们便分开了,我顺着他来的方向继续向前走,结果发现,前面是一片牵牛花丛。”

景非桐道:“牵牛花丛?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就是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喽。”

舒令嘉冲他挑了下眉,笑道:“人人都说景师兄心若琉璃,敏慧多思,你不如猜一猜,我遇到的那个人是谁?”

他说话的时候朝着景非桐凑近了一些,身上一股极清淡的香气就飘到了景非桐的鼻端。

景非桐忍不住侧头看他,只见舒令嘉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被阳光勾勒出分明的轮廓,仿佛眉目生辉,动人心魄。

他的几缕发丝垂在颊侧,被风吹的微微拂动,就好像飘在别人的心上。

一切都显得温情而寻常,仿佛岁月折叠,时光倒转,又回到了记忆中某些不能忘怀的日子里。

景非桐只觉得心中一荡,顿觉温软,只是瞧着舒令嘉出神,越看越是移不开眼去。

舒令嘉不闻他答话,转头道:“嗯?”

景非桐应了一声,却抬起手来,帮舒令嘉理了下头发,见他脸上有一处蹭了点灰,便顺手用手指抹去了。

他低声道:“瞧瞧,方才同人动手,头发都打乱了,跟只花猫一样……累么?”

舒令嘉自己也抹了一把脸,不当回事地道:“还好。”

他说完之后,又催景非桐:“你快点猜啊!”

景非桐定了定神,说道:“唔……好罢。”

他思索着,慢慢说道:“你说那个人不应该出现在有牵牛花的地方观赏……我记得以前青丘便是有很多的牵牛花,但因为茎叶和花瓣都有毒,上面却总是散发出一种十分受到狐狸喜爱的气息,因此总有不少狐狸幼崽误食中毒。”

他询问地看向舒令嘉:“后来经族长下令,把所有的牵牛花全部移出青丘,狐狸们也一直十分不喜欢这种花朵。跟你说话的那人是青丘的?”

舒令嘉不禁露出笑意,点了点头道:“还有吗?”

景非桐道:“你碰到的人是不是昌宁长老?”

他说完之后,又摇了摇头自己否了:“不对,他同你的关系很好,若当真是他,你应该不会这样平静。我再想想……”

他偏头细思片刻,这一回却很肯定地问道:“明绡?”

舒令嘉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师兄,料事如神啊。”

景非桐的神色却有些凝重,说道:“是你细心,不然当时也不会发现这件小事。我只是在想,如果他从那一边过来,却不是像他所说的赏景,那又是为了什么?就想跟你偶遇搭话吗?”

舒令嘉道:“那边有一扇窗子。其实我觉得他是想看看我跟姜桡到底在说什么,因为我们后面的话他就一直有点试探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不过说实话,这些都是猜测,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我觉得要是说我多心,那也没什么问题。从那天之后我也关注了明绡一阵,觉得他一切行事都很正常,便把这件事放下了。直到这回,看见被抓的人当中有他,我才又想了起来。”

景非桐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倒也未必就是你多心。至于他究竟是人是鬼……好说,一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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