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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两人也不再多言,继续沿石梯而上,经过三处折返后,已到了石梯尽头,乃是两扇虚掩的石门。墨寒山将石门缓缓推开,门后是一间比第九层“非攻”还要大的石室,成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约莫有三丈高低,在四壁挂着照明的长明油灯,但石室当中却是空无一物,就连一张桌子、一把茶壶也没有。墨寒山踏入石室,缓缓说道:“这里便是墨塔的第十层‘兼爱’,也是我这十多年来闭关静思之处。所以当年嘉峪关一别之后,‘天山面壁’的承诺墨寒山并未食言。”
言思道也进到石室当中,笑道:“天底下所谓的‘承诺’,又或者是‘约定’,甚至是‘誓言’,不过是约束庸俗世人的手段,是聪明人编造出来糊弄傻子的工具,寒山老兄乃是人中龙凤,又岂能将这些虚幻的东西当真?看我此番将墨家囚禁公孙莫鸣的消息透露给神火教,还带着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一路攻上墨塔,岂不是早已违背了我当年在嘉峪关定下的承诺?所以寒山老兄若是还因为当年的一个承诺耿耿于怀,未免也太过迂腐了些。”
墨寒山顿时一愣,他原本是要以此作为口实指责言思道,谁知他抢先一步供认不讳,而且还辩解得理直气壮,自己倒不好再次责骂于他,只得冷笑道:“方才阁下自称是不要命也不要脸之人,看来果然不是谦虚之言。”
言思道缓步走到石室当中,已将这整间“兼爱”石室打量了一圈,眼见地上连一个蒲团也没有,索性就地坐下,盘起双腿大口吞吐着旱烟,又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寒山老兄此番邀我上来,难不成是要替当年嘉峪关一役找回场子,再来与我论战一番?嘿嘿,倘若只是因为‘天山面壁’这么一个承诺,那倒大可不必;随时想要出山,墨家随时想要入世,只管自行决断便是,与我无关。”
墨寒山也在言思道对面席地而坐,将之前吃面的那个粗瓷大碗轻轻放在两人当中,口中缓缓说道:“春秋时期,公输盘替楚国设计云梯,想要以此攻陷宋国,墨家祖师闻之,便接连赶路十天十夜,前往郢都面见公输盘。一番交谈之后,祖师便解下腰带作为城郭,叫公输盘用器械来攻,双方以此进行论战。最后祖师爷相继化解了对方上百种攻城之法,令公输盘输得心服口服,‘墨守’一说也由此名垂青史。所以除了‘墨守’和‘机关消息术’以外,‘论战’也是墨家世代相传的绝技之一,乃是以言语代替刀剑,免去双方的兵戎相见,从而将战事消弭于无形。”
说到这里,墨寒山直视言思道的双眼,沉声说道:“墨寒山身为天山墨家的巨子,半生专研墨家世代相传的这几门绝技,从不敢有丝毫懈怠,窃以为‘论战’第一、‘墨守’第二、‘机关消息术’第三。谁知当年在长城嘉峪关上的那一场论战,却败在阁下这位名不见经传之人手里,当场摧毁我了数十年来建立的信心,在此间闭关静思的这十多年里,更是心丧若死、万念俱灰。所以我之间就算没有承诺,今日与阁下的这一场较量也是在所难免,否则既有阁下在世,墨寒山又何必入世?”
听完墨寒山这番讲述,言思道不禁长叹一声,摇头说道:“看来是我出门前没查黄历,所以有些晦气,这才短短两个时辰不到,怎会有这许多人要来找我较量?方才那双瞳小道士咬住我不放,权且当作一条疯狗便是,但寒山老兄身为一派之主,又怎能如此意气用事?照我看来,寒山老兄的说辞是假,要想以此阻挠我追捕公孙教主才是真,是也不是?”
墨寒山微微一凛,兀自沉吟半响,反问道:“阁下一再托推,莫不是怕了我这个手下败将?”言思道大笑道:“激将法对我没用,只要寒山老兄开心,说我是懦夫也好,说我是废物也好,哪怕说我是猪是狗都行。”
听到这话,墨寒山的脸上略一抽搐,缓缓问道:“眼下并无旁人在场,阁下可愿真心回答我一个问题?”言思道笑道:“我的每一句话当然都是出自真心,否则不只是在浪费寒山老兄的时间,也是在浪费我自己的时间。”
眼见对方这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墨寒山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叼着旱烟杆的胖子击毙当场,却又只能强压心中怒火,沉声问道:“阁下伙同神火教前来讨要公孙莫鸣,就连别失八里的畏兀儿族也被牵连其中,自然是有所图谋。且不论阁下到底有何图谋,试问天山墨家倘若重新入世,拼尽力阻挠阁下的图谋,仅凭‘墨守’这两个字,对阁下而言当真没有丝毫影响?”
这话一出,言思道顿时收起笑容,深吸了一口手中旱烟,这才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所谓的‘天山墨家’,我还从未放在眼里;我真正在意的,只是寒山老兄一人而已。”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若是寒山老兄出山与我为敌,嘿嘿,嘿嘿……无论如何,多少还是令我有些头痛。”
墨寒山当即说道:“墨家以‘兼爱非攻’为己任,似阁下这般作为,墨家上下纵然力不能及,也要尽力一试。我墨寒山身为天山墨家这一任巨子,今日便代表整个天山墨家再与阁下较量一番。倘若再一次败给阁下,墨寒山便算是彻底认输,终此一生再不敢与阁下为敌,而且整个墨家上下,只要阁下在世一日,便绝不复出。”说到这里,他忽然拔高声调,扬声说道:“但败的人若是阁下,那么无论阁下有何图谋,还请就此罢手,往后便留在这座墨塔里面颐养天年,墨寒山定会将阁下奉为上宾,不敢有丝毫怠慢。”
耳听墨寒山划下道来,言思道不禁心中暗道:“若论才智,这位墨家巨子也算是当世之翘楚,虽然看似谦卑恭顺,实则心高气傲。眼下若是一味退让,日后他难免不会与我为难,倒不如借今日之机和他做个了断。”当下他哈哈一笑,反问道:“所以寒山老兄这十多年来面壁天山,专研论战,已经想出了胜我的法子?”
墨寒山点了点头,随即却又缓缓摇头,说道:“这些年我阅尽前人典籍,的确想通了其中关键,那便是世间万事皆有利弊,持刀杀人,亦有其利;施药救人,亦有其弊。所以任何事到了阁下的口中,都能以诡辩之术夸大其利,从掩盖其弊,以此抨击对方的见解。更何况所谓的‘论战’到底只是纸上谈兵,根本无从验证,以此方式与阁下进行论战,到头来只是浪费唇舌、自取其辱。所以今日请阁下上来,并非是要与阁下再来一场论战,而是另有一个较量的法子。”
说着,墨寒山便伸手将两人之间的那个粗瓷大碗倒扣在地上,向言思道微笑道:“义山诗云:‘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我今日不妨效法汉唐古人之风,用这个瓷碗玩几局‘射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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