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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贻香暗叹一声,既然屋子里的得一子平安无事,那他此刻的这般举止,显是源自方才那场妖风扰,自己也是无能为力。再想到这个小道士向来脾气古怪,又喜欢故弄玄虚,谢贻香对此虽然甚是好奇,一时也只得作罢,独自前往宁义城衙门赴宴。待到她踏出得一子暂居的宅子,只见朗月当空,繁星满天,分明已是深夜时分,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在得一子的房门前耗却了一个多时辰。
一路上谢贻香不禁暗自感慨,将此行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话说岳大姐交给自己的这桩“人厨案”,凶手其实是一个患有类似于“侏儒症”的女童,所以天生长不大,身形样貌始终停留在六岁左右年纪,这才导致心理扭曲,变成杀人吃人的连环凶手。至于破案过程当中种种无法解释的怪象,包括城隍庙里那一场光怪陆离的妖道斗法,自己直到此刻也弄不清是幻是真,更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但是不管怎样,自己的乱离接连两次怯场,若非依仗得一子出手,只怕自己还当真对付不了这个凶手。此后只需将那女童的尸体带回金陵查验骨龄,这一桩延续六年的“人厨案”便算是彻底告破、圆满结束了。
而与此同时,宁义城作为江浙和福建交界处的战略要地,自己一路追寻到此,恰逢恒王叛军围城,令城中粮草耗尽,危在旦夕,甚至还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况。靠得一子突然出现,还集结起江浙一带的绿林贼匪同来增援,甚至连师兄先竞月身在其间,扮成了一个灰衣蒙面人隐身暗处,继而施展巧计将大批粮食运送进城,以解宁义城的燃眉之急。谁知待到今日一早,混进恒王军中化名“逃虚散人”的言思道立刻发起反击,效仿得一子昨夜的举止,也是以五色烟火为号,由东西南北中五路向宁义城生事,到最后居然还叫人假冒宁义太守方铁衣,打开南门出城投降。
由于宁义城里本就缺兵少粮,得一子本事再大,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面对言思道的诡计,险些便要置方大人于死地,以此换取宁义城的一线生机。孰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朝廷居然派杨风波杨老将军率领五千援军来救宁义,不但击溃了驻扎在北面的叛军,还凑巧救下方大人的性命。
紧接着得一子便叫杨老将军带来的五千援军发起突袭,攻南门外的恒王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趁机将对方军阵中的言思道诛杀当场。谁知两军刚一交锋,天地间竟然无端刮起一场诡异的妖风,成飞沙走石之势,令双方人马目不见物、耳不闻声,不得不偃旗息鼓,各自罢兵。而对于这场诡异的妖风,得一子显然知道些什么,却又不肯明言,只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来询问也不做理会。
想到这里,谢贻香已一路来到宁义城衙门,急忙收敛心神,举步入内。她刚进衙门不久,便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直冲出来,继而“哇”的一声,在墙角处张嘴呕吐。谢贻香看得大皱眉头,正要绕路避开,却见这人只有一条独臂,竟是方大人身旁那个亲军都尉府安插在此的杜师爷。记得今天早上得一子还曾做法治愈他的疯癫,令他当场昏死过去,想不到此时已经清醒了过来。
那杜师爷呕出大滩秽物,随即也看到不远处的谢贻香,顿时满脸尴尬,苦笑道:“原来是谢三小姐,小人当真失礼至极。”谢贻香听他这话,显然已无疯癫之象,分明恢复了正常,可见得一子的道术果然凑效,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杜师爷摇了摇头,又弯腰干呕两声,才喘息着说道:“报应……报应啊,这些日子城中断粮,无奈之下,小人也只能跟随方大人吃了不少……不少……唉,所以方才一吃牛肉,只觉一股油腥味直冲脑门,胃里犹如翻江倒海,忍不住都吐了出来。”谢贻香顿时醒悟过来,原来是这杜师爷竟是吃多了人肉,到如今再吃肉类,立刻感到反胃,所以才会不停呕吐。
要知道这倒不是什么食物相冲相克,吃过人肉后便不能再吃其它肉类,而是这杜师爷因为吃人肉留下阴影,以至心中有愧,又或者说是心中有鬼。如今再尝到肉味,顿时勾起过往的回忆,催使他反胃呕吐。当下谢贻香暗自冷笑,便将话题带开,追问道:“事到如今,也该和我说句实话了。我且问,后院地窖里储藏的那些稻米,为何会尽数变成尸体?这当中究竟是谁在捣鬼?”
听到这话,杜师爷不禁微微一怔,急忙看了看四周,眼见并无旁人在场,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谢三小姐怎么还在纠缠此事?那日初来衙门,小人向表露身份后,便将宁义城里的情况和盘托出,说城中粮食已尽,所有人都只能以人肉为食。当时不肯相信,小人便悄悄带去后院里的地窖,让亲眼见到窖里储藏的尸体,也便是我们这些日子里所吃的食物。从头到尾哪里有什么稻米?”
谢贻香见他还在撒谎,不肯向自己吐露实情,不禁心头火起,冷冷说道:“简直是冥顽不灵,一派胡言!正好先竞月也在此间,难道要我找他来当面质问于?”
杜师爷被得一子抹去那天下午的所有记忆,还以为自己亲军都尉府的身份并未暴露,当场吓得面色惨白,连声说道:“哎哟,小声些……谢三小姐千万莫要声张,一旦被旁人听到小人的身份,岂不是害了小人?”说着,他又忍不住皱起眉头,疑惑地说道:“谢三小姐可别糊弄小人,先统办……不对,应该先副指挥使怎会身在此地?要知道皇帝前些日子已经颁下旨意,由先竞月大人出任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一职,要是小人没算错日子,今天便是正式任职之日,先副指挥使眼下当然是在金陵城里,正在接受皇帝的任命,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宁义城这等鬼地方?”
这回却轮到谢贻香吓了一跳,脱口说道:“方才我亲眼见到师兄现身,难道还会看错不成?”杜师爷不停地摇头,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之前虽有叛军围城,小人和朝廷也一直存有联系,倘若先副指挥使当真来了宁义城,小人又怎会不知?”
谢贻香默然不语,方才在那场妖风之中,自己揭下那灰衣人套在头上的面罩,分明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师兄先竞月,难道那又是自己生出的幻象?自从来到这座宁义城开始,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太多不合情理的事,无论是地窖里的稻米变尸体,还是当夜房中那对中年夫妇之死,又或者是城隍庙中的妖道斗法,许多事明明是自己亲眼所见,到头来却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待到自己再一细想,那些所谓的亲眼看到,却似乎并不那么真实,甚至好像根本不曾发生过似的。
那杜师爷见谢贻香陷入沉思,哪里还敢多作停留?急忙告了个罪,转身小跑着离去。谢贻香思索半响,还是无头绪,最后只得继续往里面走,行到衙门的前厅外,正好又有一名衙役快步冲出,在院子里大口呕吐,显然也是因为吃人肉留下阴影,所以对方大人今夜摆出的这一“牛宴”无从下口。
当下谢贻香径直踏进前厅,只见左首边是杨老将军和七八名率军将领,右首边则是权冲天、林一瞬、何其猛和范神通四位绿林当家以及几个贼匪头目,正在谈笑风生,大口吃着面前烤熟的牛肉。而方大人则是领着几个衙役在末席陪坐,一个个脸都是色惨白,萎靡不振。待到谢贻香进来时,方大人恰好捂着口鼻,在向左首边的杨老将军说道:“……罢了罢了,这牛肉下官实在是吃不得。看来从今往后,我方铁衣只能斋戒茹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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