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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到楚歇寝殿对门的客堂,也没瞧见相似的身影。

那人没有身手,定不是护卫。难不成只是个杂役小奴,呆在他看不见的院落。

更令人烦闷的是,江晏迟发觉自己记不清昨夜里那人的身形了。

个头,轮廓,眼神……都模模糊糊的。

隐约间只记得修长白皙的脖颈和那道深凹的锁骨。

正想着,管事道:“楚大人醒了,听说殿下来了,正吩咐人准备早膳。”

“大人今日何以辰时三刻方醒?”

“昨日寅时,夜里一封急书递到了楚府,扰了些清净。故而今日起的晚了。”

正说着,楚歇刚洗漱穿戴好,依旧揣着暖炉从对面卧房里迎面走来。

神色几分不善。

楚歇先是将下人端来的一杯热茶喝了,暖了暖肚子。尔后才转头瞥了眼身旁的小太子。

“一大早过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楚歇问。

江晏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朝着他抱拳行礼:“楚掌印。今日当去早朝了。”

楚歇冷冷一笑:“不急。”又慢吞吞地用过了早膳,才坐上轿撵带着江晏迟去往宫城。

路上多问了句:“你同那吏部尚书有些往来?”听得江晏迟心底一惊,忙答“薛尚书为人正直,在朝上曾上谏过不少卓见”云云。

楚歇冷着脸没说话,补了一句:“少来往。”

“是。”

接下来几天,被卷入金还赌坊事件的各路官员们都提心吊胆,眼看着矛盾非但没有平息,还愈发尖锐。

面上看,倒也不难懂。

无非就是楚掌印手底下钱袋子被人戳了个大洞——皇都城内的金还赌坊,被迅速查封了。

谁都知道这赌坊的大东家是楚掌印,从来没人敢在那里头惹事,更没人敢找麻烦,权当卖楚歇一个面子,让他赚些小钱开心开心。为此还有不少的小官小吏托人送礼不成故意来赌坊里送些银钱,疏通底下关系,买个小小荫官当着。

东都皇城里的人都习惯了当哑巴瞎子。

没成想这吏部尚书骨头忽然硬了,敢捅这马蜂窝。

吏部尚书姓薛,几个儿子都大有出息

,不是侍中侍郎也是个在外的副将。但更值得一提的是他那二女儿。

他的二女儿嫁给了边境振国侯的长孙。

是手握大魏半壁兵权的许家长孙媳妇。

故而吏部尚书此举,也有些可能是许氏一族对楚歇的一个敲打。

可楚歇天性张狂,行事狠辣。哪里是能被敲打一番就偃旗息鼓的那种人。那赌坊里经营的不可仅仅是表面生意,还贩私盐,这才是大头盈利。

楚歇身上的万贯家财,管了一半多都是这路子来的,上上下下每年都要打点。如此断他财路,可不是将这炮仗彻底点着了。

不将对方撕咬到见血才怪。

这不,赌坊头天被查。

第二天,那薛尚书的长子,薛南锦就因渎职而入了狱,也没客气,直接将人拖去昭狱里打了个半死,折磨的花招没少用。还将染血的中衣丢在了薛府的门口,直接把薛老爷子气得躺在床上,连夜召了两三个御医赶往看顾。

于是乎这几日朝堂上诸臣噤若寒蝉。

楚歇一如既往地总是姗姗来迟,摆足了脸面。

几日后金还赌坊解禁,没人敢再质疑这其中的章程。

可有趣的是,薛老爷子没两天又醒了,听闻了薛侍郎在狱中性命无碍,便硬是死磕着那赌坊,二次将赌坊查封。

这下可是将楚歇彻底惹翻了。

当天夜里,昭狱里就传来薛家公子的认罪画押。

判了斩首,七日后行刑。

满城惴惴之气不散。

不少人跪在冷宫门口,开始磕着头求太子殿下主持公道。

江晏迟青白着脸,听着门外的人长跪不起,可他自己如今也不过是楚歇手里头捏着的一只小虫。

纵使知道忠臣被害,也不敢轻举妄动救下。

楚歇第五日三更半夜偷偷潜入冷宫时,便感觉到江晏迟心事重重。

他仿照着原文里许纯牧所做的,将一小盒□□制成的鸣炮交给他。

轻轻一拽,一盏焰火便飞上头顶,绽出一朵漂亮的小小烟花。

原文里许纯牧送的是鸣笛。

可惜,许纯牧是武器高强,耳朵灵敏。可楚歇不一样,这么一副残破身子

,别说鸣笛这么一吹了,就是大喇叭他也听不见。

而且送烟火也是有些用意的。

想要烟火被看到,便只能晚上放。

这样一个白天搞事一个晚上干活,两个人设就基本不会撞上。

楚.绝顶聪明.歇。

江晏迟手里捏着那鸣炮,深深地看了楚歇一眼:“你当真觉得,我可以扳倒楚歇吗。”

那当然,你可是主角啊。

小太子怎么开始自我怀疑了。

江晏迟久久未能听到答音,心一寸寸沉下去。

一个转身,却闻弦声。

只见楚歇抱着他的旧琴坐于案前,月色泠泠倾倒在他身上,将他的衣袖染得如梨花烂漫。

“宿主。”系统的声音不合时期的出现,“人设不对,许纯牧不会弹琴!”

“啰嗦。”楚歇手一顿,“难不成要我在主角面前舞刀弄剑,来一场气壮山河的动员大会?!我这胳膊拿得动哪把剑,舞着舞着刀飞出去把主角砍死了怎么办?”

“……啊这。”

楚歇:“你行你上,不行下线!”

系统悻悻地下线。

绑定主角时得到了一些人物技能奖励,楚歇弹得一手绝妙的琴声。

夜色寂静,冷宫中传来往常听不到的丝竹之声,如诉如泣,动人心弦。

江晏迟看到那一双拨弄琴弦的纤纤素手,细腻如玉,指骨匀停。

真好看。

一曲《小雅空谷》,是大魏失传已久的乐律,未曾想许家世代从戎,戍守边境百年,竟还能出这般文雅的后人。

不知不觉,心也跟着静了。

“想不到,你竟还会这个。”待到一曲毕,江晏迟才走到案旁,屈膝半跪着,学着他拨动两下琴弦,“真好听。”

“丝竹悦耳,可静人心。殿下,我教您。”

他将太子的手拉过来分别将手指落在该落的琴弦上,手覆上那人手背,一边摁下,一边说:“先拨这根,再这根……然后,这根……你动右手拨弦,我左手配合。试试?”

江晏迟会弹琴。

但是此刻笨手笨脚的,乱了心。

手指也跟着糊涂了。

笨拙的模样引来那人轻

笑,却没有半点讥讽,只见温柔地再摁下自己的手:“没关系,慢慢来。”

尔后抬眸,凝望着自己,极有耐心。

“学琴也是,其他的也是。慢慢来。我相信殿下,一定能做到。”

明明手已经停下。

可心里的弦,却被猛地一拨。

月色下,那人的脖颈细长白皙,靠得那样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清香。

“许公子。”

楚歇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小太子这是在叫自己。‘嗯’了一声后,听到一声极其幽微的“谢谢”。

“不用谢我。”楚歇轻声回应。

“实际上,这两年我真的……旁人都觉得我被楚歇选中飞上枝头当了凤凰,是多么大的运气。可是,可是……”

我娘亲死了。

被楚歇以一瓶鹤顶红杀死了。

这样沉重的话,最终还是哽在喉头没能说出口。

这是头戴这一顶东宫羽冠的代价。

楚歇想,难道是金还赌坊的事件让他太苦恼了,纠结至此。

温声劝道:“殿下不必太过纠结。倒也不用急着站队,此事也许还能有些转机。”

江晏迟才明白他说的是赌坊买官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转机。”

提到此事,江晏迟长叹口气,“如今事已成定局。三日后,薛家二公子就要被斩首了。待他一死,满朝上下也会对我失望至极吧……你……”

你也是吧。

会对我很失望。

后半句没说出口。

楚歇心里有些打算,抬手几分僭越地揉弄了太子殿下的头:“我说有转机,就一定有。”

说完这句话,楚歇离开了冷宫。

接下来两天,都没有再过来。

直到第三天夜里,在薛二公子将被斩首的前一夜,江晏迟隐隐有种预感,今晚那个人一定会过来。

可今夜外头还跪着许多重臣,里头兴许还有不少楚歇的眼线。

如果可以的话,江晏沉倒是希望他今夜不要来,不要再掺和到此事中来。

金还赌坊案子结了便结了。

不要弄巧成拙,反被楚歇盯上。

他身子骨柔弱,说话里也总是

温声细语,大抵都想象不出这世间的刑罚能有多么残酷。若是露了破绽,可受不住楚歇的几番折磨。

可他还是来了。

那人依旧带着软皮面具,在深夜里偷偷从后门塌了一角的墙缝钻进来,进来后又将砖一块块补上,看了一眼确定无人尾随,走了两步被小太子一下拉到梨花树下的阴影里。

“现在非常时分。你竟还敢过来。”江晏迟捂着他的嘴巴,让他不要出声,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耳畔说话,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惹得一片绯红,“多少眼睛现在盯着冷宫,你先走罢。”

“唔!”

楚歇指了指被捂的嘴。

江晏迟犹豫了一下,松开。

便看到楚歇窸窸窣窣地从袖子里掏出几本账本和联络的书信,交到了自己手上。

“这是什么。”

话音未落,看到那书信上楚歇的印章和落款,以及账面上一串串惊人的数字,脸色登时风云忽变。

楚歇被一把摁在树上,背脊被粗粝的树干磨得火辣辣地生疼,这把病骨都差点直接撞散了。

那双手还紧紧扣住他的肩膀,指甲掐这胳膊:“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偷的?你不要命了!”

这是楚歇贩私盐的书信往来和账面。

若非楚歇的亲信,是一定拿不到这些。

这个人是傻子吗。

为了能削弱楚歇势力,为了能让自己手握皇权,他真的连命都不要了吗。

“你别回楚歇那儿了,我给你准备一辆马车和一些银钱,你连夜逃走吧。我找人护送你往北而去,金还赌坊的事情如今闹得满城风雨,这账面和这书信丢了,楚歇很快就会循着蛛丝马迹背叛了他的是你,事不宜迟,今夜就走!”

江晏迟声音里透着焦躁与沉郁,他现在脑中不断地想着得罪了楚歇的薛家二公子在昭狱中一夜之间被打得几乎断气的消息。

手里握着那些书信,就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石。

恨不能那人从未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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