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5 君子无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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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北海道。

青郁的竹林深处，一座高耸的古寺庭院内盛开着绚丽的樱花。

这本不是樱花应当盛开的季节，但因香堂内静谧伫立着的身穿淡青色大氅的青年男子，那花朵的姿色却也比春季的时候更加灿烂了几分。一位穿着黑色紧身衣、上面用银丝绣着一只盘龙的银发女孩走到男子身边，轻声说了句：“主人，他们来了。”

风魔钦一时晃神，数秒过后，才缓缓转过了身，轻柔地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泠泷点头，转身，离去，不多时领着一众人等走了回来。风魔钦一伸手，道：“各位叔伯请坐吧。”

在座的一共八人，都是灵风厅的举足轻重的人物，此番聚集在此，就是为了宗族大会的召开。其中只有三人问了声好，道：“族长，好久不见。”其他五人直到坐稳之后，才把目光朝向了风魔钦，更未曾过说一句话。

风魔钦却并未在意，默默坐到了主桌旁边，泠泷站到他的身侧，说：“主人，人都到齐了。”

风魔钦看了看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张椅子，上面却是空的。他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了五分钟，然而再并没有人来。

泠泷看向风魔钦，眼神一时灰冷，后者的神情中也显然流露出了些许失落，但，很快就掩藏下去了。

“各位，会议开始吧。”风魔钦终于宣布道。

场面一时冷清，八个人之间竟完全没有交流，丝毫不像有血缘之亲的样子。每个人只是机械式地拿出了账本，泠泷走下去，逐个收了上来。

“主人。”

风魔钦将账本拿在手里，想了想，并没有看，只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长髯老者道：“族长，您这是？”

他也是刚刚与风魔钦打了招呼的三个人之一。

风魔钦微笑一下，道：“各位，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账本是可以造假的，如果你们背地里做过什么事，我若不用心去查，一定是不会知道的。”

这时一个光头的中年人就道：“大侄，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暗藏私利吗？”

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尊敬，有些傲气，甚至有些不屑的意味在，就连称呼也不是“族长”二字。长髯老者脸色一变，质问道：“老七，这好像不是你应有的态度，而且族长也并没有说什么，你这么着急反驳，难道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吗？”

“大哥，你言重了，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有最基本的信任。”光头冷哼一声，目不视人地道，长髯老者一急，正要接着说话，风魔钦却忽然一抬手，仓促打断了他。

“各位不要误会，我并不想追究什么。”风魔钦说，“我个人并不看重利益，如果在座各位叔伯有自己的办法能为各自谋求更多的好处，我其实也是很为各位高兴的。我们今天不谈账目，而是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想向各位宣布，换句话说，也是为了大家更加长远的利益做考虑。”

光头瞟了一眼风魔钦，翘起了二郎腿，道：“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我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像你，清闲得很，有时候连身边人的死活都可以不在意。”

“老七！”长髯老者身边那个两鬓斑白的人猛然一戳拐杖，“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长髯老者的脸色也已经难看到了极致，气氛也一时间诡异到了极致，所有人的心里都知道光头指的事情是什么，而那件事情一旦摆到台面上来讲，就意味着很难再有心平气和收场的可能了。

风魔钦默然，泠泷心头忽然一痛，当年风魔青惨死，果然直到今天都有人把罪责归咎于风魔钦的身上，说他懦弱，说他无力与警方抵抗，不仅如此，风魔青在忍术上的天赋其实是要高于风魔钦的，也正因如此，更有人说当年的事是风魔钦故意害死了他。

泠泷心里当然清楚，因为弟弟的死，十几年，风魔钦内心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可居然时至今日，还有人要拿这件事情来批评他……她心疼，她总是从来都见不得他受到任何可能到来的伤害。

“七叔……您怎么能这么说呢……主人其实也很难过的……而且前些天他不是也已经替三主人报仇了吗……”泠泷声音微弱地道，气息深处已经有了为了风魔钦而出现的哭腔，只是旁人是察觉不到的。光头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骂道：“你给我闭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讲话？！别以为你是‘一十六盗’就可以议论我们的家事！下人就是下人，身份低贱就没这个资格，做好自己的事明白吗！”

“七叔……我……”泠泷握着拳头，深深低下了头，也许是真的觉得自己身份低微，不敢再说话了。风魔钦吸了口气，回头看向泠泷，握了握她的手，朝她笑了一笑，道：“没事的，别放在心上。”说完，他回过头看向光头，眼神竟陡然间变了。

“七叔，当年一事我已经向诸位做出了交代，若还有人紧咬不放，就不是做家人的道理了，更何况亲人之间本就不需要互相有什么交代，毕竟谁也不希望场面闹得太难堪，您说对吗？”

说这句话的同时，风魔钦着重把“互相”二字强调了一下，言外之意，若真要旧事重提，你们之中有些人背地做的事情是不是同样也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光头一听，登时不再说话了，目光转而看向天花板，飘忽不定起来。

风魔钦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道：“既然没事，那我就正式宣布了，我也说了，这是为了大家更加长远的利益着想——从今往后，我打算停止宗族之内一切有关盗墓盗宝的违法行动，所有盘口改作正行古玩生意，只做中转商，不再下地，争取在十年之内将灵风厅彻底洗白。”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除了长髯老者和两鬓斑白者以及另一个和风魔钦打了招呼的人以外，剩余五人全都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大侄，你是不是疯了？”光头第一个一脸猴急地说道。

“七叔。”风魔钦面色不改地说道，“我决非是在说玩笑话，更不是在商量，这是我已经做出的决定。”

光头身后一个手上戴着玉扳指的男人就道：“大侄，看来你在生意方面还是太稚嫩了，你知不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我们会少多少条财路，亏损多少利润，这也能说是为更长远的利益做打算？”

风魔钦点了点头：“当然，最近发生的事相信所有人都知道，青云会、星神遭受重创，飞鹰队劲头正盛，全世界都在严加打压大大小小的盗宝势力，鬼市他们进不去，灵风厅势必首当其冲。可以肯定，接下来我们的生意会越来越难做，稍有不慎，甚至会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果转做正行，最开始虽然会承受阵痛，但假以时日，势必能获得更为稳定和安全的收入，何乐而不为？”

五个人并没有被风魔钦说服，而是更加摇了摇头。光头道：“大侄，我看你是被警察给打怕了，就为了飞鹰队，你居然甘愿放弃那么大宗的生意、那么巨额的利润？！飞鹰队敢来，就让他们来好了！风魔家族在这行当做了百年，岂能今天断送在你的手里？！”

玉扳指也跟着附和：“没错！大侄，别怪当叔叔的心直口快，可说的这些也是为了你好，你生性懦弱，不懂得使用铁腕手段，若非如此，当年灵风厅也不会蒙受那么巨大的损失！若是害怕，那也是你一个人的决定，我们绝对不会同意！”

“对！没错！”剩下三人纷纷开口，这时长髯老者也站起了身，反驳道：“你们几个人，太过年轻气盛！我认为族长的决定应该支持！正因为我们是灵风厅，获得巨额利润的同时也势必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倘若我们当年就做正行，又怎么会有猎风行动的惨剧？这么多年，宗族之内死于警方之手的人难道还不够多吗？！”

“大哥！你就是年龄太大了！只知道贪生怕死！你以为做正行飞鹰队就会放过我们？做梦吧！到时候恐怕只会任人宰割，还不如刀枪见红跟他们拼到底！风魔家族这么庞大，看谁耗得过谁！”

“怎么？难道族长的意思你也要违背？！”

“既然是召开宗族大会，那就是凡事一起商量着来！真要投票决定那也是我们人多！风魔钦，你毕竟是小辈，不可能什么事都依着你一意孤行地来！”

眼看两边越吵越激烈，场面就快要失控了，风魔钦站起了身，平心静气地说了一句：“各位先不要吵了。”

声音太过平和，远远没有他们争吵的声音大，一时间竟谁也没有听到这句话。

“主人，这……”泠泷问了一声，请示风魔钦是否需要做些什么。

风魔钦没有表态，只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数秒过后，只见风魔钦的手猛然一动，大氅宽敞的衣袖飘然挥舞，一柄雕花长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手上。刀刃划过，掀起一道劲风，吹过所有人的耳畔，每个人的头发都是一阵飘动，除了那个光头。

所有人猛然停了下来，呆滞地看向了风魔钦，声音也跟着一同戛然而止。那速度太快了，仿佛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都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拔刀的动作。下一秒，他们忽然意识到那劲风之中似乎并不能察觉到杀意，只是香堂外弥漫着的淡淡樱花香气被依稀倒卷了进来。

“抱歉，只是想让各位能安静地听我说两句。”风魔钦收回长刀，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