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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等兵终于留下了。
有了中将的承诺,上等兵的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他身上的伤看着凄惨,其实大部分都是因为在地面上艰难爬动留下的擦伤,最严重的伤还是在脚上。
澹台明月拿来伤药替他包裹好伤口,再穿上唐刀给他拿来的日式大头军靴,身材瘦小的湘军上等兵重新恢复了几分活力。
唐刀和澹台明月从他那里也得知了金山县之战的大概情况。
367团5日上午收到阻敌军令,由距离金山县城20公里的亭林支援金山卫滩涂阵地,等全团急行军赶至金山县城时,前方负责侦查的一个步兵排已经反馈回滩涂阵地战况。
驻守于滩涂阵地的两个炮兵连和一个保安营经过三个多小时鏖战,在日军大口径舰炮和天上飞机的轰炸下,基本已经伤亡殆尽。
远距离观察得知,日军登陆滩涂的部队已经高达数千人,接近一个步兵旅团的规模,如果367团再去往已经无险可守的滩涂阵地,只能是徒劳的飞蛾扑火。
367团上校团长当机立断,放弃滩涂阵地,主守金山县城。
比起松江,金山县城更是日军的必经之地。因为金山县城太小了,其城内的主干道,其实就是金山向外的公路。
说白了,如果不攻克金山县城,日军就得在山野里行军,人马可以走,但卡车、火炮却不行。
抵达金山县城的367团能知道这个,从八九月开始就已经对这一带地形进行过侦查的日军焉能不知?
彻底清扫完滩涂阵地,大约两个步兵联队的日军就向金山县城扑过来。
两个步兵联队,就是七千人的规模,澹台明月不懂,但一旁的两名中将却是目光凛然。
67军在天津和第6师团交过手,43军在淞沪大场镇和第9师团也较量过,自然是知道日军的厉害。
一个日军联队,就算没有所属师团额外的炮兵部队配合,自己就拥有山炮4门,步兵炮10门,速射炮4门,重机枪36挺,重火力方面比中方一个步兵师都还要强。
43军26师在大场镇坚持了一周打得几乎全军覆没,英勇没得说,但其实能让他们坚持一周的真正原因是,他们的对手不过是日军的一个步兵联队。
以三换一,已经是淞沪战场上极为难得的战损比了。
像四行仓库之战,第36步兵联队被一个加强营依靠着坚硬的仓库和租界打成狗一样的战例,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要素综合的结果,几乎不可能再复制了。
367团区区一个普通步兵团,面对着完全可以轻易吃掉他们一个步兵师的日军,竟然还选择死守,这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们如果在那之前就放弃,弃城而逃的话,其实是还有一线生机的。
日军第十军需要以最快的速度直下松江,而后兵锋直指沪西,他们的目标是那数十万精锐中方大军,那会把区区千把号中国溃兵放在眼里?
“你们367团有多少人?”澹台明月问道。
“原本有1800,三个月战斗下来,尚有800。”上等兵眼底滑过悲伤。
1800,现在仅剩他一人了。
“你们可以离开的,如果不想违令,完全可以退至松江城,再组第二道防线就是。”从外面处理完事务,进到指挥部里的王公屿听到这里,不由微微叹息。
“团座说,我们可以从金山退,那我们也可以从松江退,还可以从金陵退,那我们以后还往哪里退?这里别看在海边,可只要我们退,日本人终究会打到我们老家去的。”上等兵铿然有力的重复着自己团长的原话。“所以,我们不能退。”
“你们团长是这个。”唐刀由衷的竖起大拇指。
都说湘南人蛮,但这样的湖南蛮兵,真的是令人钦佩,好一个‘不能退’。
谈起爆发于午后的金山县城之战,上等兵的精神再度陷入恍惚,因为,实在太过惨烈了,每回忆起脑海里一副副画面,都是在他的心上戳刀子。
或许,用跟随日军第十军登陆的德国战地记者弗雷德三天后发表于欧洲时报的那篇“中国战场战地见闻录”,能更真实的重现爆发于11月5日下午的那场攻防战。
或者说,并不能称作攻防战,而应该叫做炮战。
可能没觉得眼前的小城能成为自己前进的障碍,日军虽然步兵高达7000人,但投入进攻的却是极少,因为他们拥有大量的火炮,还有来自海面上各种巡洋舰的舰炮支持。
弗雷德记者的原文是这样的:从战争开始的第一天,我就跟随着日本华北方面军,既见过中国北方军队的不战而逃,也见过他们死战不退,但无一例外,他们最终的结局都是失败再失败。
日本华北方面军仅用了不足三个月,就占领了中国广袤的华北平原这片肥沃的土地。
这次跟随日本新组建的第十军南下中国东南,我本以为,不过是华北战局的重演。中国人的七十万大军阻挡日本二十万陆军就已经摇摇欲坠,再加上这十万生力军,结局还用说吗?
没想到,我或许猜中的只是结尾而不是开局。
在滩涂一战,中国人最多不过千人,却整整滞留了拥有舰炮支援的数千日军四个多小时。
哪怕从数十公里外航空母舰上的战机赶来助阵,疯狂的航弹甚至将滩涂附近的树林全部点燃,里面竟然还有枪炮声传出。
从这个时候,我便已经意识到这是一批不太一样的中国军人。
但我又错了。
我11月5日上午见识到的中国军人,只是其中的一批人罢了。
日军方面的指挥官深知兵贵神速的重要性,面对中国人着力防守的破旧小城,用中国人的说法,从一开始就‘狮子搏兔’,他们动用了超过30门轻型火炮以及十几门远在十几公里外的大口径舰炮对小城进行炮击。
虽然这些日本指挥官毫无人道主义精神,无视平民的存在,但从纯军事的角度,他们无疑是正确的。只有迅速全歼小城内中国守军,他们才能完成先前调兵南下的战略部署,一举将位于沪西已经陷入慌乱中的中方主力切割包围,从而获得这场袭击战的胜利。
仅用时几个月,就能击败一个拥有近千万平方公里面积的庞然大物,纵观整个人类史,或许都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壮举。
炮击持续了半个小时。
中国小城的面积绝不会超过0.7方公里,在这样程度的炮击下,无论是人或物,都只能变成糜粉。
但令人瞠目结舌的奇迹发生了,当日军步兵打算不付出任何死伤就去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废墟里,出现了中国人的身影。
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在遭遇了如此高强度的炮击之后还有勇气朝着高达数千的日本步兵开枪射击的。
但他们的确钻出来了,当日本人前进到距离城池一百米的距离的时候。
日本步兵不光兵力众多,也异常优秀,他们的装备虽然比帝国要差上不少,但对付中国人是绰绰有余的,机枪和掷弹筒进行压制,步兵或匍匐强攻或迂回两翼进行战术包抄。
可,他们依旧被击退了。
中国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哪怕是你已经攻入他们的阵地,迎接日本人的也是可怕的自爆,而日本人根本无从知道遍地的尸骸中哪些是活人哪些又是死人......
可一旦日本人因为随时会出现的伤兵自爆,退出阵地,新的中国人又会重新占领那里,然后,就是噩梦般的重复。
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小草,冬天枯萎了,可当春天来临,他们又会重新冒出头来,一茬又一茬,似乎永远不会消失。
那真是无比可怕的经历。
尤其是对于亲历战场的我来说,我从未见过如此漠视自己生命的军人,仿佛每个人战斗的目的,不是为了生,而是为了死。
而且,那不是一个人或是几十个人,可能是几百人甚至上千人。
日本人,竟然被中国人用这种战法,生生耗了五个小时,直到傍晚,落霞满天。
日本人终于清除了已经成为一片废墟里所有的反抗者,逼近在废墟的一处角落,那里躺着最少五十具中国军人遗体,那也是中国人反抗最激烈的区域。
谁都知道,那应该是他们的指挥部。
我也第一次见到了那名顽强的指挥官,但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见到。
不过,我知道,我这一生,也休想忘掉这名看不清面目的中国军人了。
他就坐在一个破木箱子上,周围有七八个中国重伤兵,看着端着刺刀缓缓逼近的日本人,他在笑。
是的,虽然硝烟和鲜血让他的脸模糊不清,但我看到他在笑。
咧着嘴,露着血红的牙。
就像是一头已经饱餐过血肉的猛兽。
是的,他可以自傲,完全的劣势下,他做到了人类可以想象的优秀。
日军第2步兵大队池田少佐已经下令,抓活的,他需要一名中国高级军官俘虏来平息坐镇一公里外的少将旅团长的愤怒。
日本人不光是在这里战死了超过一百三十多人,更是在这里损耗了高达五个小时宝贵时间,甚至,因为黑夜的来临,不得不放缓全军的脚步。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决定是个错误,一个拥有着近千漠视死亡属下的指挥官,他自己又怎会惧怕死亡?
随着他手里的香烟轻轻落下,火光乍现,爆炸的气浪将他和伤兵们全部送上天堂,也顺便将一个小分队的日军步兵送去见他们的天照大神了。
用中国人的话说,这一波交换,不亏本。
池田少佐的怒吼声很绝望,但几十米外被气浪掀倒滚落到尘埃的我却再度被震撼了。
如果中国人都像这样战斗,别说日本人,就算是帝国来此,能获得最终的胜利吗?
这也是我来中国后第一次将中国人的失败和胜利联想在一起,失败者或许能获得最后的胜利,真是令人无比怪异的感受。
我不知道那位已经粉身碎骨的中国指挥官的名字,但无疑,他和的麾下都获得了我的尊敬。
我突然想用诗句来纪念他们,用他们祖先留下的,或许更能表达我的敬意,一个来自遥远西方的日耳曼人的敬意。
在我向我驻平京领事馆的老师请教后,他教给我一句中国古代诗句,那就用这句我至今不是很明白其中含义的诗,来做整篇文章的结尾吧!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那也是躲在小城外三里树林里泪眼婆娑看着己方阵地的强三娃,听到最后一声轰隆巨响的时候。
彼时,青空之下,彩云犹在,红霞漫天!
地面之上,湘军之血,流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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