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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雪地。
眼睛还没睁开,他就已经察觉到了环境与之前的不同。这里不再是温暖的五月份的亚文内拉南方,而是一处阔别已久的地方,一处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再回去过的故土。口中所吸入的气息带着一股凉透人心的寒意,但这却并不使他感到不适,因为那逐渐清晰起来的耳畔的话语,拥有着足以让一切变得温暖起来的份量——
又回来了吗,他想着,然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风吹过寒冷的大地,远处的湖泊银光闪闪,东海岸北部地区常见的冷杉林立墨绿的颜色要比起之后所经历过的任何一片土地都来得浓厚,仿佛是画师打翻了调色盘不小心把黑色混入其中一般,这尖锐而又刺眼的深沉墨绿与白雪皑皑的大地还有反射着澄澈天空的平静湖水形成了极致的对比——令人只要一见,怕是一生就都不会再度忘却。
体格几乎与战马相差无几的巨大驼鹿在远远的地方盯着这儿,这种世界上最大的鹿科动物在哺乳类当中罕有敌手,而那些有能力捕捉它们的龙类生物当中,常见的龙蜥被这里加尔世界上最可怕的严寒所拒绝,作为冷血生物的它们至多只能去到亚寒带,在日照时间短暂的这片冰冷大地,唯有恒温动物能够自如行动。
——驼鹿跑开了,它们察觉到了什么。
风向变了,一头浑身雪白的龙从远处飞来。
一头龙。
不是亚龙,不是杂龙,更不可能是龙蜥。
一头真正的龙。
它飞过了天空,修长而又优美的身体搭配极大的翼展看起来遮天蔽地。森林当中的动物都因为这个食物链顶端的存在而受惊逃跑,一阵嘈杂声响起,远处一只原本潜伏在密林之中试图捕获一头幼年驼鹿的雪虎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干扰导致失去了捕捉机会,饿着肚子的它跳了出来龇牙咧嘴地试图对体积是自己一百倍以上的对手进行恐吓——
细节依然是如此的栩栩如生,他此刻站在这儿,双眼所见到的耳朵所听到的都被定格在那一天不可能有任何的区别,但内心当中却像是分隔了开来,以矛盾的同时在第一人称感受这一切、又在用第三人称客观地看待这一切的心理,思考着。
龙飞翔了过去,左侧的翅膀倾斜开始收起。它的体型过于庞大直接降落的话必然会在地上造成很大的冲击,因此缓慢地收起翅膀调整角度,从高空中逐渐盘旋降低高度——
这持续了数分钟的时间,而待到它使那对巨大的翅膀兜住了足够的风以便使得自己重达四十吨的身体也能够缓慢落下时,龙调整了方向,然后落到了他的面前。
‘————’地面上昨夜刚下尚未变得紧实的积雪瞬间被吹得减少了至少半米厚,记忆中的他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护住了自己的面门,而眼角余光所瞥到的那只雪虎,在一个机灵以后像是受惊的猫咪一样转过身夺路而逃。
“汝应邀而来。”龙开口说道,那语言不同一般,也不是任何人型生物的发音结构所能够发出。但即便耳朵无法听懂,意思却直达心灵。
“而吾亦将履行诺言。”龙靠近了过来,某种光芒开始发出,而祂接着说道:“自此往后,汝将继承——之名——”
——记忆到此结束,每一次都是这样。或许是梦境混乱的本质打乱了一切,尽管它感受起来是如此的真实,这仍旧不是现实世界,因而这一切才能够再度发生吧。
为何会回到这里,他多多少少有些头绪。
风向变了——准确地说,风停了。
人们交谈和生活的声音在一瞬间突兀地出现在耳畔,那是温暖的小镇生活,那是满满的幸福。学童们在唱着歌曲,戴着熊皮帽的更小的孩子们在覆盖着白雪的街道上嬉戏玩闹,母亲叉着腰板起脸叫他们别弄湿了身子,而旁边拿着雪铲的士兵则一边工作一边笑着劝说。
不,这里的人们并不热情洋溢。
就好像终日不变的寒冷一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的内心是细腻而又谦卑的,他们不喜欢大声嚷嚷,也不需要多少庆典与聚会。大家就只是这样过着各自的生活,无需滔滔不绝,但一言一行,都是朴实而又真切的,如同静静燃烧提供温暖的篝火;如同一碗淡水鳕鱼煮成的浓汤,搭配上鲜美的驯鹿肉和土豆泥,大家都只是安静地享受这份陪伴。
“团长阁下,今天起得真早啊——”居民们朝着这边打着招呼:“昨天的桑拿比赛赢得漂亮。”他们这样笑着,而他挥了挥手,走出了这段街道。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拂过,但对于早就习惯了这一切的人民而言它什么都不是。一队整齐的士兵从左侧的街道里头扛着雪铲走了出来,虽然人们常常说他们比起军人更像是打杂的,但这些人自己却并没有任何的芥蒂。
“团长早。”士兵们对着他微笑着点头,而他则开口回答:“辛苦了。”
“当——当——”远处回荡在整座城市内部的钟声响了起来,士兵们加快了脚步,那是早饭的钟声,而他顺着声音转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挂在教堂最高处的青铜钟表。
场景定格住了,就连空气中纷飞的雪花也不再动弹。
“……”他获得了行动能力,可以自如地在梦境之中游走,说话。
“是因为再次身处军团之中吗。”亨利,开口这样说着:“已经多久没再做过这个梦了,细节还是这样的令人怀念。”他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城墙的表面,石块的缝隙以及冰冷的触感都像极了真实的场景。但他却知道这只是梦境,因为某些东西的影响这段记忆会受到他一些心境起伏的变化而偶尔浮现出来,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但一切又都已经是如此的遥远。
“……”亨利没再说话,短暂的能够自如活动的时间是混乱的记忆交织在一起的结果,进入他正常的记忆中的场景以后就又会恢复到过往那种固定死的视角和展开,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明明那就是自己的记忆,他却像是个旁人在观看,无法触及也无法影响——毕竟那只是一个残片,在一段历史当中残留着的被自己所记下来的混乱的部分。
场景转换到了温暖的室内,巨大的半圆形壁炉当中炉火升腾,佣工们凑在旁边物尽其用地用它来烤香肠。“砰——”的声音响了起来,穿着修女服饰的矮小女孩因为吃力而把装着一大堆黑麦面包的木盆子重重地放在了长桌上。“手腕没伤着吧,——”梦境中的他开口说道,但或许由于记忆缺失的缘故,分明是叫出来的对方的名字,听到的却只是杂乱而又不明的音节。
“没事,我可是很厉害的。”小女孩抬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欧罗拉的孩子从六岁开始就能够独立自主了,而且我还是教会的修女呢!”她这样说着,而旁边吃着面包的一位女性则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见习修女——”她这样说着,而小女孩“哼”了一声就转过头朝着另一侧走去。
——记忆再度切换。
“来了吗。”那是一个女性的声音,并不高昂,并不尖锐,甚至让人觉得透着一股挥洒不去的温柔,但却饱含力量。
“嗯。”亨利开口回答,不是过去的他,而是他自己——他知道这只是梦境,只是遥远的过去残留下来的断片,即便他开口回复的话语有所不同,对方接下去会说的也依然是一模一样的话,但他仍旧“嗯”了一声,正如过去确确实实地身处此地的那个他一样。
这一整段的漫长铺垫,这一整段的记忆,其实就只是为了这一刻。
现实中的某些东西勾起了他的回忆,现实中的某些相似的处境触动了此刻的心绪,使得他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这在遥远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你在之前曾经问过我,团长先生。”女性没有回头,她站在窗边,只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与那一头长长的黑发相映得彰。
“人类所创造的事物,实际上都是如此地轻易就能够被毁灭。即便是坚固的钢铁,号称无法被攻陷的城堡,也不一定能够存在的比人类本身更加地漫长,因为我们是如此地善于自我毁灭,总是想方设法地在自取灭亡。”他沉默,如今的他和过去的他都是如此,而女性接着说道:“即便是伟大而崇高的理想,随着时间流逝也必然会变得腐败——你在之前问过我,这样的人类,为何我会说是‘无比美丽的’,还记得吗?”
“嗯,我想我现在能够回答你了。”她没有等亨利回答之前的问题,就接着说道:“即便诞生必然伴随着苦痛,即便因为贪婪和欲望事物只要存在必然会开始腐朽——但正因如此,诞生的新事物才拥有如此宝贵的意义存在。”
“即便毁灭是无可避免的,即便在命运车轮的碾压之下人类看起来就好像是蚂蚁一样脆弱,但是——”她回过了头,灰蓝色的双眼倒映着窗外的雪景闪闪发亮,那秀气的脸庞上一丁一点的软弱都没有,充斥着的全都是倔强。
“人类是可以跟命运抗争的,即便毁灭无可避免,即便辛辛苦苦创立的一切最终都免不了会腐败,即便恶意缠绕,即便国破家亡——”
“在那之后,人类都依然会重新站起来,每一次都会。”
“我是这样坚信着的,团长先生。”她微微一笑:“或许在你看来只是一些空洞的漂亮话而已,或许在这之后我再也没办法向这样对着你轻松地微笑,但不论如何。”
“请你也试着去坚信吧,团长先生。”她这样说道,而亨利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就有一连串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焦急的声音如此喊道:“贤者——”
银光闪闪,染血的大剑插满了地表。
亨利闭上了双眼,然后再度睁开时,周围的空气已经明显地回温。
“坚信吗……”他小声地念叨了一句,然后从军营的床铺上爬了起来。旁边一阵动静传来,一头短发的米拉咬着刷牙用的嫩枝走了过来,在和亨利四目相对的时候她歪了歪脑袋像是在问自己的老师有什么事情。“没什么。”贤者摇了摇头,然后活动了一下筋骨整个人站了起来。
“王子殿下在哪?”他问道,混乱的军营物资不足因此很多东西都需要临时搭建,爱德华和其他的一众贵族军官这几天指挥调配可谓忙活得不行。“在东边,他们在看是不是甩掉了奥托洛人。”米拉蹲了下来拿起自己的护甲开始往身上穿,我们的洛安少女此刻的身份是随军出征的莉娜的护卫,尽管假如她真的必须前去战斗的话情况必然是陷入到了最为危急的时刻,那种情况下她一己之力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但米拉仍旧维持着良好的习惯,丝毫不会放松警惕。
“嗯。”亨利简短地回应了她,接着就朝着外头走去。白发少女盯着自己的老师离去的身影,感觉今天的他有点奇怪,但紧接着又甩了甩小脑袋,把这个想法排除了出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爱德华这边所率领的北部军队遭遇到埋伏的奥托洛重装步兵被击溃四散逃入森林重新编队的同时,原本作为先锋但却没能够及时回报消息的查尔斯那边,处境也到了最为严峻的时刻。
他们前往子爵领的行为是一个错误的决策,在与对方进行商谈的时候查尔斯发现了子爵的言辞闪烁确认有诈果断俘虏了对方,但八百人的骑兵却立马被更大规模的亚希伯恩二世麾下的军队所包围。而他试图让手下发出警告的时候一名年轻的南方骑士拼死冲上来一剑连着传令兵的手一起砍死了传信用的渡鸦,他顶着好几把剑的攻击冲上来的行为是令人敬佩的,但查尔斯他们也因此失去了和爱德华等人联络的手段。
尽管子爵领内部也有传信用的鸽子和渡鸦,但并非从队伍当中带出来的这些鸟儿是认不得北方的军队的,它们只能用来定点传讯,而待到多尔多涅那边收到消息再派出骑手去通知爱德华他们的时候,已经距离遭受奥托洛人埋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那边的情况尚且不明了,这边却已是山穷水尽。子爵的城堡没有足够的粮草供养额外的这八百人马,加之以亚希伯恩二世的军队在等的不耐烦以后开始采取下毒和用投石机往城内抛射感染瘟疫的尸体这样的手段,他们若是再等下去,只怕是唯有全军覆没的结果。
人马都在日益衰竭,于是就在这一天的早晨,查尔斯下定了决心,趁仍有余力,奋力一击试图从死地当中寻求生机。
“锵——”银光闪闪,北部军队的骑士们整整齐齐地罗列。
“为了我们国家的未来。”查尔斯这样说着,大门敞开,他高声用亚文内拉语大喊。
“为了亚文内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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