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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要临阵脱逃吗?佣兵……亨利?梅尔先生?”热雷米拦在了两人的面前,他的身后站着一整排全副武装的西瓦利耶骑士。
阿兰抱着手臂站在满脸横肉的爵士的斜后方,脸上看好戏的神色和笑容是显而易见的。
“战斗已经结束了,请你让开。”亨利没有对着热雷米使用敬称,虽然说了“请”,但是他的语气非常生硬。
灰蓝色的瞳孔在长长的黑色睫毛的阴影下方显示出一股和风雨欲来的天空一般的无机质和危险感,热雷米眼角抽了抽,他直视着这双眼睛,虽然外表粗鄙但这位爵士并非没有常识的自大之徒。
面对贵族都不会卑躬屈膝的硬气再联系到之前这个人判断出来洛安人战术机动的事情,他确实不是一个可以小瞧的人。
——但。
那又如何?
热雷米在心里头想着。
贵族拥有的权力是可以碾压平民的,就算这个人再有多大的潜力,有多大的本事,他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唰——”他抬起了一只手然后拉开了距离,身后全身板甲的骑士和军士们都拔出了武器。
他们呈半圆形包围住了亨利和米拉,外围正在打扫战场的佣兵们都停了下来围观,但在贵族的权势面前,没人敢哪怕出一声询问。
风尘仆仆的安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脸担忧,而一旁的让娜则用鄙视的眼神看着站在热雷米旁边满面笑容的阿兰。
“……”亨利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双手抱着米拉,连伸手去抓大剑的动作都没有。
这反而让那些西瓦利耶人有些忌惮,骑士和军士们透过头盔面甲狭窄的缝隙观察着贤者,一时间都迟疑起来不知道要不要上。
没人会为他们出头,三十多名全身板甲的战士就这样包围着,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他们即便和一百多名佣兵对战都不在话下,对付一个人自然是轻而易举。
但就连热雷米的心中也有些迟疑不定。
他摸不透这名高大的绿牌佣兵的底细——爵士见过了很多人,很多嘴上很会讲的佣兵甚至是贵族。在和平的日子里头夸夸其谈而真正遇到战斗了就尿湿了马鞍1。
遇到危机的时候,紧张的人有之;惊慌失措的人有之;转身逃跑的人有之。
好面子爱慕虚荣的家伙,在面临危机的时候强装镇定地说一些自以为帅气的话语的人他也见过了不少了——但这个人不一样。
他即没有吹嘘自己有多强大,也没有拔出武器开始胡乱挥舞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
他只是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面前的自己这一行人并不存在,仿佛这些战斗力高全副武装的西瓦利耶精英,不足一提。
这和无知者的自大不一样,这种平静的神色爵士过去只在一个人的脸上曾经看到过。
“高傲……”心底里头在思索的话语被身后的某个人喊了出来,即便是热雷米也愣了一下,他转过了头,看向某个一脸恍然大悟表情的下级佣兵伸手指向了这一边。
“他认识‘高傲’。”佣兵用很大的声音这样喊道,紧接着像是炸开了锅一样,旁边也有许多人喊了起来。
“对的对的!前几天在普罗斯佩尔的佣兵公会。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啊!敢跟那位‘高傲’搭话的人这辈子也就见过这么一个了。”
熙熙攘攘的讨论声四处回响着,站在热雷米身后的阿兰愣了一下然后神色开始有些复杂,而爵士仰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亨利。
“他们说的是真的?”他这样说道。
亨利不置可否。
“以一己之力击杀地龙的佣兵界的神话……拥有世间独一无二的……”热雷米顿了顿:“银色长。”
“高傲的艾莉卡。”
“以一敌百的红十三2之一,你认识这样的人物?”爵士的眼神开始有些什么东西闪烁,他接着抬起了手,挥了一挥,令身后的所有人都退下。
“我有种预感,佣兵,亨利?梅尔。”热雷米退到了一旁用富含深意的眼神看了一眼贤者:“你我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他这样说道,而亨利依然没有开腔,只是怀抱着米拉,一路远去。
“呃……”身后的阿兰伸出手去但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再讲什么好,他再转过头去,对上了热雷米的视线,爵士瞥了他一眼就转过了头,带着一众西瓦利耶精英离开了这里。
“……”只余下站在原地的阿兰低垂着头,手握成拳狠狠地在空气之中甩了一下。
……
时间缓缓地流逝,前往黑山的时候两人并没有乘坐马匹,因此亨利怀抱着米拉只是徒步朝着拉扎尔走去。
说来稀奇,或许是出于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心理,即便离小镇很近,黑山的洛安盗匪却在十几年之中从未进入更别提袭击拉扎尔的居民。
不知是嫌弃他们过于贫穷还是担心与当地人闹矛盾了难以生存——或者两者皆有之——总之黑山的洛安盗匪在这里驻扎的这段岁月里头,是一直都以路过的商队作为目标,而从不劫掠当地小镇的。
近在咫尺、恶名昭彰的盗匪与平民互不干扰,反而是远在数十里外的普罗斯佩尔的大贵族们和他们产生了冲突,并且决心让这些洛安人从这块土地上消失。
今日过后或许西瓦利耶的官方又会将这一切宣传成是普罗斯佩尔大主教的光荣,奋不顾身从数十里外派兵为民除害,而这些洛安人是咎由自取多行不义必自毙之类种种,在解决了心腹大患的同时也令自己的名声进一步提高吧。
事情真相如何,唯有真正在这片长满艾卡黑松的秋日冰冷的土地上流血牺牲过的佣兵们知晓罢了。
一切说到底只不过是利益。能够巧妙地以荣誉作为表面上的装饰,也着实说明了这个国家作为西海岸最强,不单在军事实力上,提及玩弄政治和操纵人心,也怕是远比亚文内拉那侧,哪怕已经算是最为优秀的爱德华王子都要强上几番。
但这究竟是否算是好事呢,一个国度当中的贵族、主教以及商人们都如此善于玩弄权柄——亨利有一遭没一遭地漫想着,而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来的米拉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贤者将自己放下。
“夺——”亨利拔出了软木塞子,然后把小羊羔皮制成的水袋递给了她。
“咕噜咕噜。”女孩往嘴里头灌了很大一口,然后出神地望着地面,什么都不做,只是呆。
“啪嗒。”贤者解下了大剑,背靠在树干上,平静地望着她。
他没有急着开始讲什么大道理,什么循循善诱,什么你要坚强。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米拉眼角余光就可以触及的范围内,向她表明自己一直都在这里。
除此之外,亨利什么都没有做——从她受伤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他都保持着沉默。
——这道坎,必须由她自己来迈过。
内心的纯洁虽说宝贵,但也并非世间绝无仅有之物——事实上在某种层次所有人都曾经是温柔的,充满善意的。
但只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人们就免不了要被其他人所影响。
见过的、听过的、尝过的、感受过的,所有的一切都不会随着经过而消失,而是留下了独有的印记,一步步将你塑造成不同的模样。
所有人都是这样子逐渐地长大的——区别就在于,有的人能够从经历当中吸取自己所需要的从而进步,而另外一些人,则因为磨难而失去了自我。
变得随波逐流,丢弃了自己的本心和初心,待到恍然大悟往回看去,才现一切都已经截然不同。
亨利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人变成这样了。
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头,在简单明了的童话故事里头,整个世界总是黑白分明的。
有好人,有坏人——好人是一直都是好人,而坏人,也一直都是坏人。
但事实是远比这样更加地复杂的,在现实的世界当中,好人与坏人之间的分界线其实非常非常地模糊。
区别只是前者一如既往地坚持着自己的本心,而后者,则对着苦难妥协了,选择了更加容易更加轻松的道路。
单纯地用好与坏来区别他们并不公平,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呼吸着相同的空气,仰望着没有什么两样的天空,只是在一件事情上面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导致了不同的结果罢了。
起初或许只是很小的事情令你有所动摇,然后你开始妥协了,最后一而再、再而三。不知不觉间你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不忘初心说出来容易真正做起来难,这世界上更多的人往往都还是选择了妥协——
——那么。
那么,她又是哪一种呢?
米拉回头望向了亨利,贤者嘴角微微挂起了一道弧度。
答案无需言说,仅仅是望见那双眼眸,你就能够明白。亲身体会的恐怖和无助是最为深刻的,而这个女孩在真真见识了何为残酷以后,仍旧能够恢复过来,作为她自己,做出她自己的选择。
“人呢。”
“很多时候是没有选择的呢。”米拉的脸上有些哀伤,她应该是记起了一些什么东西,所以这样说着。亨利“嗯。”了一声,他知道她还没讲完,所以等待着女孩继续诉说。
“明明是一样的人类,但是因为选择的不同,就变成了这样子有着天差地别的人。”白的洛安大萝莉出神地抚摸着冰凉大地,说出的话语一如既往地让人总是忘却她年仅11岁的事实。
“刚刚那个人……若是想要被救出的话,应该是有人会救他的吧。”她这样说道,而贤者直到现在才点了点头:“嗯。”
他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接着说道:“但离开了这里,他的日子也不见得会好过。”
“洛安人现在在整个西海岸都是不受待见的,再加上是被通缉的盗匪,就算是被救出去了,以后的日子也不是生活在逃亡之中,就会死在逃亡之中。”
“即便离开黑山,重操旧业也不过是时日问题。”亨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它缓缓地呼出。
“洛安人……”他缓缓地说道。
“是一个高傲的民族。”
“拒绝从事战斗以外的职业,即便有贵族想要雇佣他们作为私兵,也常常因为内心里头的骄傲而不愿意寄人篱下。”亨利接着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会逃离被奥托洛帝国征服的家乡,来到西海岸。”
“可因为这份高傲的存在,就算是换了一个地方,又会有怎样的区别呢。”贤者长叹了一声,而米拉抚摸着自己包裹着白净棉布的脖子。
“或许只是一个人的命运的话是不够的……”
“我想改变更多人……”
她小声地这样喃喃自语道,亨利自然是没有听漏,但他微微一笑,却是假装没有听清地“嗯?”了一声。
“没有什么。”米拉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她摇了摇小脑袋,然后站了起来,重新换上一脸倔强的表情。
“我还必须,更加地努力。”
亮晶晶的淡蓝色双眼之中透露出的决心,如同这天下午的太阳一样闪闪光。
……
注释:1:西瓦利耶式俗语,来自于一一个世纪以前的诗歌。因为西瓦利耶王国规定是拥有封地的贵族都必须为国王服兵役——也就是成为骑士——到处征战,贵族当中有注重荣誉的勇者自然就也有懦夫,这诗歌具体描述了一位夸夸其谈却在初次上战场的时候尿湿了自己的马鞍的无能之徒。而借由它流行起来的这个成语也通常被西瓦利耶人用来形容纸上谈兵的懦夫。
2:红十三,西海岸对于红牌佣兵的别称,一个原因是因为最初佣兵公会成立的时候红牌佣兵只有十三个人,另一个则是因为红宝石的佣兵牌本身就价值十三万丹诺左右。另外十三这个数字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不吉和必须敬而远之的存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红牌佣兵在普通人心目中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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