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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跟在阿虞身后进了门,她们带来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一应需要的东西摆满了屋子,就等着主人。
阿虞拘谨地进了门,碧莲领着几个婢子婆子一一来给大姑娘认了脸。
“大姑娘安心住下,有什么吩咐尽管同婢子说。大人每日卯时三刻去上朝,其余时间大多在大理寺,天黑时方才回来,不过大理寺事多,大人也常有忙上一整夜的时候。”碧莲落落大方道:“府里没有夫人,大人独来独往,婢子瞧着可怜,往后姑娘在,大人有了亲人,也不至于那么孤单了。”
阿虞心头怅惘,淡起一丝酸涩来:“哥哥一直是一个人吗?”
碧莲笑起来:“您不是看见了,这府里除了婢子们,哪里还有女人,我们倒是盼着大人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可惜大人并不上心。”
阿虞抿了抿唇,哥哥二十五六了,早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这么耽搁下去不是办法。
她落寞低下头,碧莲灭了外间两盏油灯,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姑娘赶路辛苦,快些安置吧。”
碧莲领着众人退下,处处可见森严的规矩,没了旁人樱桃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气派……”
阿虞坐下揉了揉小腿,白净的腕子上还有先前的勒痕,樱桃给她抹了药膏,轻声道:“往后姑娘可不必再担惊受怕了,有大公子给您做主,再不用受那些苦了。”
樱桃是张婆子的女儿,跟阿虞一般大小,张婆子和几个老仆守着宅子,她便跟着阿虞进了京。
外头安安静静地,远远传来敲梆子的声音,阿虞环顾四周,眼眸微垂:“只盼着不给哥哥添麻烦才好!”
樱桃说:“您和大公子是兄妹,最亲不过的亲人,如今既相聚了,断没有再分开的道理。”
可阿虞知道,迟早有分别那日,她还能赖着容舟多久呢,左不过一两年,她还是要嫁人的。
不过她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悲春伤秋的事偶尔想一想,在和哥哥重逢后,更多是期盼和欢喜。
舟车劳顿,阿虞身子有些受不住了,早早洗漱后便睡下了。
一夜好眠,倒是把几日来的
恐惧和疲惫消散了。
*
容舟走得早,却也吩咐了厨房预备早膳,阿虞早起到饭厅便见到满桌的吃食,粥品小菜十几样,一下花了眼。
阿虞落了座,迟疑道:“我吃不了这么多……”
碧莲笑道:“怕您吃不惯,都准备了几样。”
女孩子饭量就这么大,阿虞吃了一点,剩余的都分下去了。
碧莲一面道谢,一面夸姑娘好性儿。
容舟昨晚说要阿虞学习礼仪规矩,用了饭便有教仪嬷嬷上前来。
阿虞不敢懈怠,由着嬷嬷摆弄身姿。
“女子应当仪态万千,切不可含腰驼背。眼睛目视前方,不能东瞧瞧西看看做贼似的,全无大家闺秀的模样!”
嬷嬷很严肃,教起规矩来丝毫不手软。
阿虞长在锦州,那里风土民情与京城不同,爹娘宠爱不给她做规矩,该有礼仪却是没有缺,只是京城是皇都,天子脚下更要慎重。
阿虞伸直了双臂,有些酸软,才动了一下,就被戒尺打了手背。
倒没有多疼,只是吓得她不敢再乱动。
嬷嬷面无表情道:“姑娘莫走神,一炷香时间罢了,定是要坚持住的。”
她咬牙坚持,又听嬷嬷冷声开口:“京城多得是闺秀千金,姑娘远在千里,不懂那些规矩也就罢了,如今进了京,一切当已大人的颜面为重。您别怪我严厉,都是为了姑娘好!”
哥哥说这位嬷嬷是打宫里退下来的,疾言厉色自是让阿虞心中惴惴。
哥哥在朝堂行走,颜面最是重要,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丢脸。
“阿虞谨记。”
秋老虎正猛烈,虽在树荫下,额头还是沁出了汗。
一炷香时间过去,阿虞总算能放下手来,但接下来还要顶碗。
嬷嬷说大家闺秀走路得四平八稳,给她头顶顶了一只碗,碗里装了水不能洒了,来来回回的反复走路。
开始阿虞不稳当,被浇了满头的水,等擦干了头发还得继续,几番练习,逐渐掌握了窍门,稳稳当当地走了十圈,一滴水没洒。
嬷嬷露出满意的神色,等阿虞稍作休息后,叫她去墙边站着,挺胸收
腹,锻炼耐力。
容舟归来,就看到墙根下晒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她规规矩矩站着,莹润的汗珠从脸颊滑落,跌进了交领里。
他顿了顿,抬脚上前,阿虞很快发现了他,惊喜地笑起来:“哥哥,你回来了!”
容舟才换下官服,雨过天青色的常衣,腰间玉带勾勒出颀长的身形,眉眼磊落,温润如玉。
阿虞在心里感慨,哥哥当真是好看,如此芝兰玉树的人,外头姑娘们看了怕是都要忍不住心动。
他看到她晶莹的眼眸,淡淡一笑,语气还算温和:“累了吗?”
阿虞说不累,却还是被容舟叫下休息。
屋里凉爽,南窗一开,便有徐徐微风拂来。
容舟坐进圈椅里,看她拧了帕子洗了脸,露出一张白皙细腻的俏脸,十几岁的姑娘水灵灵的,像是枝桠上盛放的海棠,哪怕不施粉黛,也透着莹润明媚的光。
他看她悄悄揉着手臂,说道:“若是累了,今后便不学了。”
阿虞摇头,说不能够:“我不能给哥哥丢脸啊!”
她睁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辉煌天光渡在她身上更显俏丽多姿,容舟失笑,没想到她这么能吃苦,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阿虞脸上挂着松泛的笑意,这么一番折腾也依旧生龙活虎,原以为她这些年会被养成懦弱娇纵的性子,却不料是这般坚韧明朗。
他问:“从前没学这些吧?”
阿虞吐了吐舌头,赧然垂首:“是我太懒,倒给哥哥添麻烦了……”
小姑娘懂事,他也不能太严厉:“这是自己家里,不像宫中规矩森严,你学个皮毛便罢了,别累着自己。”
容舟语调和缓,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阿虞眼角余光瞥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连圆润的甲盖都透着淡淡的粉。
这是多好看的人啊!
她以前年纪太小并不能欣赏,但印象里哥哥一直是好看的,那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几年不见,哥哥愈发沉稳内敛,行走之间自有一丝清高贵气,到今天依旧惊为天人。
她原本是偷看,然后不收敛了,光明正大盯着他瞧,那贪婪的目光,倒是叫容舟
坐不住了。
他略动了动,阿虞立刻移开视线,瞬间红了脸颊。
“哥哥,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她落荒而逃,匆匆往里间去。
容舟莞尔,不多时看她捧着一个包袱出来,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阿虞在他疑惑的目光里打开包袱,一入眼全是银锭和银票。
容舟有些讶然:“这是?”
她细声说:“爹娘留下的,除了咱们宅子,就剩这么多钱了,一共三千两,还有两处田产。”
三千两,足够京城大户人家一年的花费。
这几年容家逐渐没落凋零,名下产业被吞并霸占,包括富绅还回来的,剩余的折算变卖下来,就剩这么多钱。
阿虞小心翼翼的藏好,生怕被人抢了去,这是容家仅剩的财物了,倘若没了,她真是要喝西北风了。
如今进了京,见到哥哥,她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容舟看她把包袱推到面前,挑了挑眉:“给我?”
阿虞忙点头:“这本就是容家的,也本该属于你。”
她面色很认真,容舟却忍不住笑:“你拿着吧,我不缺。”
堂堂大理寺卿,还不缺这点银子。
“可是……”阿虞咬着唇,踌躇看着他,她怕他心里还怨怪爹娘,不想接这个钱。何况,她一个多年不见的妹妹来,就这么横空出现,白吃白住也不好。
容舟多精明的人,小姑娘不懂隐藏喜怒,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了。朝堂行走,他遇到的都是笑里藏刀的人,个个滴水不漏,哪里像她这样单纯。
“我这儿又不是客栈,不必付钱,你是我妹妹,我本来就该照顾你,长辈的恩怨就此打住。”容舟不多话,但看阿虞面露茫然,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京城不比锦州,需要使银子的地方很多,你好生留着,若是不够用,我再叫人送来。”
这下阿虞哑口无言,只能把那包袱收好放回原处。
“读书习字可还学着?”容舟随口一问,阿虞却变了脸色,吞吞吐吐的红了脸。
她掐着小拇指,艰难笑起来:“略、略识得几个字……”
容舟记得她不喜欢读书,他很小时,已经能
熟读四书五经了,阿虞却不喜欢,开蒙时家里请了先生,小小容舟聪慧过人,深受先生喜爱,偏偏对贪玩的容虞束手无策。
姑娘家不考功名,可知书达理很重要,然而女儿一撒娇,容老爷子就心软,一来二去便纵容了。
阿虞字倒是认得,可在探花郎面前,却完全无地自容。
他看她小脸皱巴巴的不开心,便道:“读书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但读书能知史、可明礼,为得是你将来若和人吵架,也能骂些他听不懂的话。”
阿虞敦敦听着,见容舟说得认真,忍不住问:“读书人也会骂人吗?”
容舟勾唇,说自然:“朝堂辩论之时,群臣竟起,唇枪舌战,说着对自己最有利的话,谁说的动听,皇上就听谁的。不过他们骂人不带脏字,一般听不懂,却也是寻常人敌不过的。”
阿虞一个闺阁女子,不懂朝堂上的风云,容舟半开玩笑说的风轻云淡,但她也明白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
她望着他,眼神充满好奇:“那哥哥骂人吗?”
大理寺卿很少骂人,对谁都是和颜悦色,那些文臣满口之乎者也时,他只浅笑听着,明明都是读书人,他身上却没有他们那股迂腐刻板,仿佛依旧还是那个干净隽秀的探花郎。
可大理寺带来的压迫感,并没有因为容舟的年轻俊美而减轻,相反这些年更加心存忌惮。
容舟行事,自有他的手段,加之皇上信任,任何案子不出七日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大理寺管刑狱审决,从手上过的大多是达官显贵,朝廷重臣,朝野上下可没几个人愿意和大理寺打交道,每次看到他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容舟想了想,说偶尔会,但阿虞想象不出如此风光霁月的人骂人是什么模样,他历来是含蓄从容的,喜怒不形于色,让人觉得温和,却又琢磨不透。
容舟起身,说下午要进宫不回来用饭,到门口又回过头:“我平日在大理寺,书房不常用,你闲来无事,可去寻书看看打发时间,等我空了考你功课。”
“啊……好!”阿虞悻悻然,原本还想法子躲掉的,他一开口,这下彻底没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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