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虚妄过去（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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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的效率一向很高,第?二天清晨醒来，去给?庭院中的花丛浇水时，楚惊鸿看到来往巡察的神卫增多?,还有许多?生?面孔,应该是刚从下层天调上来的。

神卫们见到他时,恭敬地打了?招呼后便继续投入紧锣有序的工作中。

楚惊鸿望着这些匆忙的人们,眺望他们远去，又迎来新的巡察队伍。

他陷入沉思中，刚才粗糙地计算过了?，这些巡查队伍批次多?,人数广，换班时间基本没有空隙，很难有可趁之机。

这样固若金汤的情况下，以后该怎么偷偷去人间呢？

这么一思考间，手下握洒水壶的力气发?松，壶口朝下漏出不少水来。几条细长的水流呈直线型坠下,先是将下方黄水仙的叶子打湿，而后顺着枝叶间的缝隙落在他的脚上。

此时恰好有一阵怪异的风刮起，和着湿漉漉的水，带来凉飕飕的冷意。

楚惊鸿不禁打了?个?颤，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小片凉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细长的绿叶。

叶子仿佛有灵性般，叶尖绕着他的手腕不紧不松地卷了?一圈。

叶片上跳动着些绿色的光点，楚惊鸿认出来那些是草木精灵，便蹲下身听听它们要说些什么。

精灵见他蹲下来了?，兴奋极了?，跳得更?加起劲,脚下的叶片不停发?着颤。

精灵出现时会平地起风，这些风将送来精灵们的消息。

楚惊鸿听完后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精灵们告诉他，人间有一个?放羊郎，每天向天地祈祷，向草木祈祷，甚至向羊群祈祷，盼望与好友楚惊鸿重逢，说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而这群倒霉的精灵因为一次不小心回应了?放羊郎，从而被对方缠上，对方时不时就拿着蔬菜肉类来它们的住所。精灵们为此搬了?好几次家，却次次都能被发?现，被烦得不行的它们这才上来传递消息。

精灵们愤怒地表示抗议：我们只喜欢果?子和露水，讨厌聒噪的人类，还有哪些蔬菜肉类！

精灵们的声音小而细，但并?不难听，就像珠玉落盘，错落有致。而

一旦它们激动起来，那些乐章便如暴风骤雨般，又急又快。

“那个?放羊郎叫阿尔文对吧？”楚惊鸿觉得好笑，这样奇怪的行径，他总觉得只有阿尔文才能做得出来，所以一猜就是他。

精灵们果?然肯定?了?。

“等?我一下。”

楚惊鸿起身回屋里拿了?些水晶果?，回来时发?现那些精灵果?真安静待在叶片上等?他。

“这些是给?你们的礼物，谢谢你们为我带来阿尔文的消息，也为他打扰到你们的生?活感到抱歉。”楚惊鸿将水晶果?递给?精灵们。

水晶果?因为外观美丽、口感脆甜且数量稀少而受到精灵们的疯狂喜爱。

意料之中的，精灵们很喜欢这个?礼物，也为之前的不愉快表示不在意了?。它们带着水晶果?，告别了?楚惊鸿后，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得到精灵送来的讯息，楚惊鸿计划着再次去人间的事?宜，可是严防死守的神界巡察让他很头疼。

他想过故技重施去寻求神的同意，光明正大?地出去。可是每当他跃跃欲试想要开?口时，都被神打断或者岔开?话题了?。

神对于他引诱式往人间上靠的话题毫不感兴趣，并?且只字不提他跌落人间后发?生?的事?。

这让楚惊鸿突然回想起，从年少时起，神就对他去人间的事?持反对态度，并?且在之后他对人间产生?厌恶之情并?发?誓再也不会去时，祂表现得乐于见到此种情况。

而神现在这种模糊不清的态度已?经在暗暗表明，祂绝不会同意的。

楚惊鸿认知到，神明对人间存有偏见，不但不会同意，反而还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所以一切都得偷偷行事?。

思虑完毕，他谨慎地做出决定?：就暂时对神选择隐瞒吧。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开?始实行，楚惊鸿执行能力一向很强。

再密布的防守，也抵不住内部的瓦解。经过几天的精细筹划，他终于找到机会溜出去了?。

当楚惊鸿的身影从云层中消失时，一双眼睛在后面注视着他，瞳仁宛如夏日庭院里的蓝泉。

穿着严

谨制服的高大?男人伫立在那里，一语不发?，望着人影消失处出神。

经过的巡察队伍小队长向他招呼示意，疑惑问道：“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是有什么情况吗？”

撒拉弗转过身，矢口否认：“无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我们一同走吧，我刚好顺路要去汇报。”

“是。”

*

人间此时正是秋天。

树木叶片掉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秋风萧瑟，草木枯黄，原本的色彩褪去，发?黄的同时还残留一些绿意，摸上去质感是粗糙干涩的。

楚惊鸿循着记忆来到草场的边缘，发?现原本的小破木屋已?经不见了?。

距离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屋，一个?中年妇女打开?门打算清扫周边，发?现远处有个?孤零零的人影正站着发?呆，一脸的茫然失措。

妇女态度热情，嗓门高：“那边那个?年轻人，你是来找阿尔文的吗？”

楚惊鸿听见那声音就转过身对着那处方向，也跟着调大?声音：“他搬家了?吗？”

远处传来爽朗的笑声，妇女把扫把杵在身旁，右手倚靠着它：“早搬走了?，阿尔文那小子勤快又懂事?，前些年借着羊毛涨价攒了?一笔钱，带着他妈搬去了?东边的一处地方。”

妇女给?楚惊鸿指了?方向，告诉他确切的位置后就头也不抬地开?始打扫。

楚惊鸿向妇女道了?谢后，就顺着路去找阿尔文的新家了?。

向东走了?几里路，一间崭新的砖瓦房出现在眼前，它刷着红色的漆，屋顶由黑色的瓦片砌成?，旁边还专门用白色的栅栏围了?一个?小花园，里面栽种些鲜活的花种。

楚惊鸿仔细看，那些花朵和枝叶上竟然闪烁着绿色的光点。

对阿尔文无比嫌弃的精灵们竟然搬家到这里了?？

精灵们也看到他了?，光点跃动翩翩起舞，表示热烈欢迎。

“嘘。”楚惊鸿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中央。

正好临近晚饭时间，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同时伴有阵阵食物的香气。

楚惊鸿敲响了?房门，几秒后才听到里面传来

窸窣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嘎——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出现在视野里。

他年岁渐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成?熟的气质。身量比起上一次见面高了?许多?，皮肤被晒得像成?熟待割的麦子，脸上的雀斑颜色更?加明显，让人一眼就被那些斑点吸引。

阿尔文看着登门拜访的故人，瞳孔因震惊而放大?，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喜悦只用了?短短的一瞬，他马上露出熟悉的灿烂的笑容。

正是这个?笑容缓解了?楚惊鸿对于他长大?的陌生?感。

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阿尔文。”

相比楚惊鸿来说，阿尔文就显得更?加热情，他突然上前给?了?一个?满满的拥抱，还不等?楚惊鸿愣住就很快放开?。

阿尔文大?力拍着楚惊鸿的肩膀，一边说话一边邀请他进?来吃饭。

楚惊鸿环视了?一圈，没发?现他母亲，就问：“你妈妈呢？”

阿尔文正从灶台端菜，闻言信口道：“这两年日子好些了?，她身体也好些了?，一大?早跟着相好的老?太太出去买花料子了?。”

待饭菜上桌，阿尔文就开?始熟络地同他叙旧。

“你来的赶巧，这可是我昨天刚上集市买的果?酒。”他拔出酒塞，给?楚惊鸿倒了?满满一杯，“尝尝，是梅子味的。”

楚惊鸿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忍不住打趣道：“你是小姑娘吗？小姑娘才喜欢喝酸酸甜甜的果?酒。”

“瞎说什么呢，猛男就该喝酸酸甜甜！”阿尔文不满地瞪他，露出自己强壮的手臂，指着上面的肌肉道，“看见了?吗，白脸小少爷？”

楚惊鸿没有介意这个?称呼，他只是懒得看对方刻意挤出来的肌肉，笑而不语。

有时候，无声胜有声。

阿尔文给?他夹了?菜，叹了?口气：“你这人啊，就是焉儿坏，我大?度，不跟你计较。”

双方你来我往地怼了?几句，关系瞬间拉近，那点仅剩的生?疏感也烟消云散了?。

阿尔文抿口酒，陶醉似的眯起眼睛，然后看着楚惊鸿提到：“

你的模样还是没变啊，和当年一样。”

白肤，乌发?，寒星眼，连看人时的神态都不变，时间好像对他偏心到了?极点，舍不得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点楚惊鸿是默认的，两界的流速不同，对于他来说只是短短几天未见，可对于阿尔文来说，那可是实打实的几年。

只是几天而已?，又会有多?大?的变化呢？

“可能下次我再来见你时，你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头了?吧？”楚惊鸿咬着筷子头细细笑，“届时我们两个?一起走在路上，那就是忘年交了?。”

阿尔文赞同地点头，感叹：“真好奇你变成?白发?老?头的样子啊，不过哪怕老?了?，也是个?帅老?头。”

“可惜了?，我永远也不会老?的。”

从这次回来依旧平静，没有什么风言风语来看，阿尔文从未向旁人暴露过他的身份，替他保守着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楚惊鸿嘴上虽然没说，心底却是很满意的。他认为，这个?改变他对人间看法的朋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而眼下，他不欲再在时间的问题上作过多?的交谈，就转了?个?话题：“你托精灵告诉我你有个?好消息，到底是什么？”

提起这个?，阿尔文就来劲了?。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话里话外别提有多?美滋滋了?：“我订婚了?。”

“？！”

再看身旁人，果?然见楚惊鸿一脸的震惊。

“别不信，有照片的。”阿尔文哼哼着，一边从胸前内侧包里摸出一张巴掌大?的照片，珍而重之地在上面抚了?抚，才递给?楚惊鸿。

楚惊鸿接过来看，相片上是一个?红头发?的年轻女子，笑得爽朗大?方。

但还没瞧上几眼，照片就被阿尔文争回去了?，美其?名曰：“不许看久了?，那是我老?婆。”

楚惊鸿只能任他夺回照片，无奈地摆摆头。

阿尔文将照片重新放回去，脸上的笑意一刻也没收回，向他热情地介绍：“她叫莉莎，是猎户的女儿，性格很好的，我很喜欢她，没想到她也喜欢我！

”

“和你很相配啊。”楚惊鸿送上真心的祝福。

依照阿尔文的性格，与这样的女人结婚，已?经能够遇见到他们未来该有多?么幸福了?。

“我们计划半个?月后结婚，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怎么样？”

楚惊鸿当然是点头。第?十层天从未举办过婚礼，这是他第?一次见，感觉很是新鲜，何况还是自己好朋友的婚礼。

末了?阿尔文还问：“你这次能在这里留多?少天？”

“一个?半月吧。”楚惊鸿估算了?下回复。

“时间足够了?，明天我带你去认识一下莉莎。”

“好。”

两人约定?好后，第?二天楚惊鸿还在帮他看守羊群时，阿尔文带了?未婚妻来。后者果?然如他所说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们三人一起度过了?愉快的下午。

半月后，阿尔文与莉莎举行婚礼，邀请了?邻里乡亲和亲朋好友，还请楚惊鸿做见证人。

婚礼气氛热闹，人们友善的祝福他们。楚惊鸿站在台上看下面的一男一女互相宣誓、拥抱、亲吻，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婚礼并?不奢华，但已?经是阿尔文尽最大?努力筹办的了?。比起这些虚浮的外在条件，楚惊鸿更?为他们的爱情所打动。

仪式结束后，楚惊鸿给?了?他们自己准备的新婚礼物。

那是一个?小巧的金色鸣笛，做工看起来金贵极了?。

“这是？”

楚惊鸿解释道：“这是我们之间通讯的信物，如果?你们需要我的帮助，就吹响它。风将把声音送到我的耳边，我就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因为笛子的中间缠了?一团他的头发?，所以能够与他进?行联络。

于是，阿尔文夫妻十分感谢的收下了?这份贵重的礼物。

婚后两个?人过起甜蜜的生?活，而楚惊鸿则在一旁见证这份幸福，直到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天。

那时莉莎因为跟女伴有事?，便只留了?阿尔文陪他在新聚出来的溪边散步，两个?人身上都带着钓鱼用的东西，走了?一会儿后楚惊鸿停下来，将鱼饵挂上，甩到水中

静待鱼上钩。

鱼竿下沉，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波纹，楚惊鸿以为有鱼上钩了?，用力拽却拽不上来。

他伸长了?身子往水面看去，发?现一个?人正隔着一层水与他相看。见他露面了?，那人没憋住气，突然吐出一大?口泡泡，水花四溅，楚惊鸿被溅了?一身。

楚惊鸿被捉弄了?也不恼，甚至还伸手去拉对方：“原来是你这条大?鱼啊。”

阿尔文湿漉漉的上了?岸，一屁股坐在一旁，他身体健壮，也不怕着凉感冒。

他扯了?根枯草叼在嘴边，见楚惊鸿也跟着有样学样，便嘻嘻笑：“你学我啊？”

“挺有意思的。”

“为什么不来人间住一段时间呢？”齿间用力，他将枯草根咬得咔嚓作响，“我的生?命也只有几十年，也不知道你下次来是多?少年后了?，我们可能见不了?太多?次的。”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嘴里的枯草也突然泛着苦味，楚惊鸿将草吐出来，轻声道：“我也想啊，可是不能。”

“为什么不能？”阿尔文侧过头看他，十分讶异，“你是神仙，难道还有谁能决定?你的来去吗？”

楚惊鸿坐起来，手指揪着身下的草地。

“我之上还有创世神，祂创造了?我，自然能决定?我的来去。”他将声音放得很低很低，“祂不喜欢人间，不喜欢人类，所以不会允许我在这里住下的。”

阿尔文了?悟：“创造？这样来说，你与创世神之间是母与子的关系了?？”

楚惊鸿拍拍掌中的草屑，语气犹疑，带着许多?的不确定?：“从没有人这样定?义，但你说的可能是对的？”

“那这就奇怪了?。”阿尔文猛地坐起来，吓了?人一跳，“虽然她‘生?养’了?你，但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自由的，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为什么事?事?都要听创世神的呢？”

他甚至还举了?个?例子：“你看我跟我妈妈之间，难道我就要事?事?顺从她的意愿来吗？听你说的话，创世神的掌控欲望很强，但总要有个?度吧。我觉得她不应该过度地操控你的人生?。”

楚惊鸿听得怔怔的，眼睛因为过度吃惊而睁大?，显得弧度圆润。

这样一番关于人生?独立自由的思想，对他的冲击极大?，甚至让他开?始反思自我。

他的三观都为此撼动了?！

楚惊鸿生?长都在神界，与外界隔离开?，他所见过的人和事?，乃至于吃穿住行用都是神安排的。

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之下，他从来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经过神的同意才能进?行，而这也是整个?神界默认的规矩

——万事?万物皆归神造，皆由神管。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阿尔文口中那种独立的个?体，他自由与否从来由不得他自己说了?算。

而神界向来对他灌输一种附属于神明的思想，久而久之，他没想过、也不敢去跳出这个?思维固圈。

阿尔文的出现，他的言论将这个?神界数十年造就出的铁桶打开?了?条缝隙，使得一直待在铁桶内的楚惊鸿在精神意义上得以窥见“外面的世界”。

阿尔文说的是真的。

他是个?独立的个?体，他应当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旁人是不能插手的，神也不能。

错了?，都错了?。他过去二十几年过得人生?都出错了?！

为什么不换一种新的活法呢？！

“阿鸿，你怎么了?？听呆了?？”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楚惊鸿回过神时看到阿尔文正一脸关心地看着他。

楚惊鸿一把握住他乱动的手，用力到甚至把阿尔文捏痛了?。激动之下，连说话也有点结巴：“你说的对、对。我的确应该重新思考下自己的人生?了?。”

阿尔文抽出自己的手，见他领悟了?，感到十分欣慰。

“这才对嘛，我知道虽然人和神肯定?不能相提并?论，但我一介凡人都能自由自主，你一个?神怎么会活得那么……”他想了?想，用了?个?恰当的比喻，“就像笼中鸟一样。束缚，憋屈。”

楚惊鸿对此表示认同，又缠着他继续聊了?些相关的话题，直到离开?前还大?为所感，大?有收获。

阿尔文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失

效片刻。

“平时看着那么精的一个?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傻乎乎的，那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阿鸿：三观重塑！我要叛逆了！

神：？

*

今天是满课，所以这章是存稿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