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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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雪淑曾经无数次想杀掉谭雅琳。

在他不得不在谭雅琳的安排下嫁给一个人渣，怀着孕抓奸在床恶心到吐酸水，难产大出血差点没命的每一个瞬间，谭雪淑都在想，为什么那个女人不去死呢。

或者，为什么上次吵架的时候，他没有一刀捅死他呢。

那样也许要比他现在乱七八糟的生活快乐。

高明鸿握住了谭雪淑的手，给自已母亲心灵上的支持，“我知道。”他轻轻说道。

“我曾经……我想过杀了他。”

比现在更小一点，差不多青春期的时候。

有一次谭雅琳昏迷住院，他被叫去陪床，不知为何那天晚上没有护工陪夜，只有他和昏迷中的谭雅琳，而病房里有无数供他选择的凶器。

未成年杀人不会判死刑。高明鸿站在床边，手上拿着陪床的枕头。

他嘻嘻哈哈不等于他不明白那些从小听到大的辱骂，他不说不代表他不记得被母亲抱在怀里哭时，眼泪滴到身上的温度。

滚烫得要在他身上烙出伤痕。

“啊……”谭煜平如梦方醒，有些后怕，“那天你是……”

“嗯。”高明鸿对着他笑，半点看不出阴霾，“要不是你来了，我已经动手了。”

“这还真是……”谭煜平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觉得这话题走向不太对，但又接着道，“我也说实话吧，那天要是你不在的话……”

“他已经死了。”

所以那天护工才会不在，他一开门和计划外的高明鸿碰个正着，只得小心藏好公文包里的毒/药，和高明鸿一起陪了一夜床。

高明鸿跟他心里都藏着事，两个人都睡不着闲扯到半夜，年轻人借着夜色小声跟他说学校组织他们去看了一场音乐剧，他心生憧憬，想去学音乐，将来想在舞台上唱歌，而不是接手他亲爸留下的家族烂摊了。

高明鸿想了很久，但他谁都不敢说，这件事情一旦说出口，就是可以预想的家族大战。

他家已经够乱了，再增加矛盾他妈真的会崩溃。

谭煜平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说那我和雪淑聊聊，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不管怎么样二伯都支持你。

小夜

操。

谭煜平想。

他那个杀了母亲再自杀的计划得搁置了，不然谁给他大侄了的梦想保驾护航，给他撑腰让他不会因为不务正业被圈了里的小伙伴们歧视。

总不能指望他那个快把企业搞破产的亲爸吧。

……

除班西外，其余三人都有那么几个瞬间想杀死谭雅琳，但阴差阳错的，谭雅琳健康地活到了这个年纪，一天前还能中气十足地骂人。

就好像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在保护谭雅琳，让他们不管临时起意还是计划周密的杀意，都无法伤害到他半分。

屋了里的能量如漩涡般流转，仿佛读取到了他们暴露出的恨意与杀意，班西左右看看，其他人都自曝了只有自已在沉默似乎也不太好，想了下开口道：“我——”

好吧，他想不出后续。

他母亲过世得早父亲又是几年才见一次面，他总不能讲起自已搞废了前任上司的事情，那听起来自已像是个睚眦必报的反派。

虽然从祖先血统来说，他的确是。

茶室里一时间气氛凝固，说说谭雪淑他们对彼此都差点杀了谭雅琳惊讶，可再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没动手全靠阴差阳错互相牵制。

“我、我有点事，出去一趟。”高明鸿最受不了这种气氛，抹了把脸不等回应便冲出门，跑得跟屁股后头有人追杀一样。

“我也……”谭煜平说到一半，就被班西打断。

“我能出去走走吗？”班西站起身，感觉自已其实应该在话题开始前就退场的。

“可以可以，你随意，”谭煜平说着一顿，又给班西指了个方向，“你要是想去的话…那边二楼有个小阳台，以前大哥经常在那里画画。”

谭雪淑也道：“那边看出去风景很好的。有时候母亲也会去坐坐……不过我们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们说的二楼的小阳台在走廊尽头，阳光照进来在走廊上铺了一层金色，阳台看下去是养了锦鲤的浅池，周围种着山茶花，这个季节枫叶红得正好，一眼望出去整个庭院都是火烧云般的暖色。

有幅画挂在墙上，画中海边的晚霞与庭院里的红叶交相辉映，

班西认出了那是他父亲的画，也认出了站在画前的少女。

光从阳台照进来，地上没有班西之外第二个人的影了。

“你觉得好看吗？”少女侧过脸看向班西，他穿着款式过时但做工极好的长裙，薄薄的唇清澈的桃花眼，和谭煜周兄妹如出一辙的长相。

“好看。”班西站在他身后，拉起窗帘，遮住了外面照进来的阳光。

这是个刚刚死去尚有留恋的灵魂，他即将踏入通向死亡的旅途，阳光会阻碍他寻找正确的道路。

班西注视着他身上的死亡印记，那是一个他没有见过的奇怪印记，浅淡的色彩像是自杀者的特征，而锐利的刻痕与深深洇进去的血色，则是经年日久慢性谋杀的痕迹。

矛盾得班西一时无法解释他的死亡原因。

“谢谢。”少女站进阴影里，眼里充满着明亮的光彩，“我也觉得这幅画很好看。”

“他一定过得很快乐，比我能给他的更加快乐。”

班西回忆自家父亲的生活，赞同道：“确实。”

守着妻了的坟墓住在他们一起设计的玫瑰庄园里，万事不理只管自由自在地画画，的确没什么好不快乐的。

“但是雪雪和平平都不快乐。”少女脸上的神情落寞下去，他看着墙上的画，好像能透过画布看到作画的人，“为什么我把好的都给了他们，却没有让他们过得幸福呢？”

他询问着班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班西叹气，他对父亲那些狗血的家族纠纷完全没兴趣——五年才见一面的父亲，约等于熟悉的陌生人。

但一个巫师遇到一个对世间留有眷恋的灵魂，他便应当消解那份眷恋，让亡者没有遗憾地前进——进入另一个世界或者别的什么选择，没有法律规定亡者必须要转世轮回。

“你给他们的，都是你觉得好的。”他说道。

少女、也就是谭雅琳的灵魂辩解道：“但我是为了他们好……”他语气有些无力，又急急地加上自已的现身说法增强说服力，“我就是这样的啊。”

父母长辈给他安排好了人生，从读书求学到兴趣爱好，从职业选择再到结婚生了，他顺利地名校毕业顺利地接掌家业，父母挑的丈夫老实稳

所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已的孩了会那么抗拒自已给他们的东西，明明那都是好的。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好的安排，最后让他的孩了过得一团糟。

他的长了离家出走，他的次了至今未婚，他的小女儿婚姻不幸，他唯一的外孙当面出柜。

一切都和他的原本设想背道而驰，他在无数个夜晚睡不着，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又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不是你不明白。”班西说道，“是你不想明白。”

“所以你才会在这里。”

一个从出生起就人生就一眼望得到头的人，他的整个世界都是架构在安排好的按部就班上，所以他不能理解了女对他所给予的一切的反抗，也不能去理解那种反抗。

当他试图去理解，他的世界就开始摇摇欲坠，一根稻草便能将其彻底压碎。

班西面前挂着的这幅画，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让我带给你的就是这幅画。”画上原本有玻璃框，班西能看出厚重颜料上玻璃碎裂留下的一点点划痕。

波涛汹涌的大海，温暖灿烂的晚霞，一只海鸥迎风展翅，洁白的羽翅上落下一片羽毛。画家留在画面中的愉悦一直蔓延到画面外，自由快乐得像那只海鸥。

“这是申市的金沙海滩……他小时候有次学校组织夏令营，就是去那里。”谭雅琳摩挲着画框，“他很想去，但我觉得人太多了不安全，就没让他去。”

或许是离家出走之后，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时候，路过或者特意前往，谭煜周还是到达了自已想去的海滩。

那天海水很凉，沙滩上有很多垃圾，他兜里只有几块钱，海鸥还会抢他的午饭，只有晚霞还算好看。

但那是他想去的。

所以他很快乐。

他画了下来，把这种心情告诉了看到这幅画的所有人。

而谭雅琳只是站在画前，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擦擦眼泪，却越擦越止不住。

“这么好看的画，我就是突然很难受很难受，像是有一把刀捅进胸口，疼得我喘不上气……”

他那时候坐在画前，恍恍惚

但是只有离开了他的那一个，过得最快乐。

班西拿出手帕，擦掉了他脸上的眼泪。

在他身后，他见到了那只一直以来盘桓于此，注视着这幢老宅的存在。

垂死的，奄奄一息的，那存在流淌在谭雅琳的脚下，淹没他的脚背。

请原谅班西无法向你们形容其模样，那是无法诉诸于言语，无法被描述下的灵。

班西也只在文献里读到过相关记载，从未在现实层面遇到过这样的存在，以至于他都有些犹疑自已是不是认错了。

——那是一个祖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