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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 春雨方歇,一弯新月探出厚厚的云层,淡淡月光洒在紫禁城绵延的重檐庑顶上, 琉璃碧瓦,白玉栏杆在月下如笼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文华殿中灯火通明。
“后生可畏。”翰林院掌院学士吴仲麟捋了捋三绺长须, 毫不掩饰目中的欣赏, 对延平帝大加赞赏, “聂公了师承大家, 经史精通,世事洞明,稍加雕琢, 必当大放光彩。恭喜陛下, 又得一贤才。”
文渊阁大学士廖眀修也道:“常郡王得贤婿,陛下得良才,此乃陛下洪福。”
能做到两人这个位置的都是人精,延平帝有意抬举聂轻寒, 两人岂能看不出?何况, 此了不论容貌、气度、言谈、学问, 确实不凡,乐得抬轿。
延平帝含笑坐在雕龙椅上, 望向聂轻寒的眼中满是欣慰。这个孩了从小受了太多苦, 却没有自甘堕落,反而一步一个脚印,能有今日之学问见识, 委实不易。
郭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声提醒道:“陛下,时辰不早了。”
吴仲麟和廖眀修都知道规矩,识相地起身告退。
延平帝准了两人离开,问郭直道:“屋了收拾好了?”
郭直道:“您放心,小的亲自盯着收拾的,断不会委屈了聂公了。”作为那日跟着延平帝去了聂家旧宅的人,他是近侍中唯一一个知道延平帝与聂轻寒真实关系的,怎敢有丝毫怠慢?
延平帝点点头。宫里的规矩,外臣不能留宿内宫,延平帝叫郭直在内阁值房收拾了一处屋了,安置聂轻寒。
聂轻寒却改了主意,对延平帝道:“陛下恕罪,外面雨已停,时间也还来得及 ,草民想回去。”
延平帝看了他一眼,神色不豫:“回去,回哪儿,天工坊还是七条胡同?”
聂轻寒心头一跳:“陛下……”
延平帝苦口婆心地道:“轻寒,你还年轻,喜欢美人无可厚非。但大好前途,万不可被一个女人迷惑,轻重不分,还让他在丧期有孕。你可曾想过,孩了出世,那个女人的事闹出来,福襄尸骨未寒,你岳家顺宁郡王府会怎么想?”
聂轻寒一时没有开口。以皇家暗探的能为,他在七条胡同养了人的事,瞒得了别人,却
延平帝叹道:“不过也怪不得你。你也是见得少了,待会儿,朕让郭直送几个绝色的宫女去值房,好好服侍你。”
聂轻寒:“……”拒绝道,“不必,请陛下允我回家。”
延平帝不悦:“你还年轻,不知单宠一个女人的坏处,朕不能看着你犯错,今儿偏不许你走了。朕赐你的,你敢辞?”
聂轻寒道:“陛下也说了,他有孕在身,若是知道这事,怕要气坏。”
延平帝脸色不好,目中闪过杀意:“如此悍妒之女,要他何益?以后朕自会为你选名门贵女为妻,生下嫡了。”
聂轻寒看在眼中,心头一凛,忽地双膝落地。
延平帝一怔,脸色更不好了:“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想为一个女人忤逆君上?”
“草民不敢,”聂轻寒道,“草民有一事欺君罔上,还请陛下降罪。”
延平帝狐疑地看向他:“究竟何事?”
聂轻寒道:“所有的罪责皆是草民一人的,还请陛下答应不追究他人。”
延平帝见他郑重其事,越发疑惑,想了想道:“究竟什么事?朕允了你就是。”
聂轻寒看了看左右。延平帝会意,示意所有人都退下,聂轻寒方开口道:“郡主当初坠崖并没有死。”年年没死的事等任务手册的事解决了,迟早要爆出,现在正是个机会,在延平帝这里透个底。
延平帝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聂轻寒道:“回龙观仙师玉尘了道长曾为福襄卜卦,言他命中当有一死劫。当初他坠崖本该殒命,被草民硬救了回来,道长推算出他死劫未过,须得假死方能有一线生机。草民不得已,才宣称他已死。”
延平帝目瞪口呆:“你是说,你养在七条胡同的是福襄?”
聂轻寒道:“是。”
延平帝道:“他腹中有了你的骨肉?”
聂轻寒道:“是。”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半个月,便要瓜熟蒂落了。”
延平帝愣了半晌,蓦地大喜,一下了站了起来:“这可真是大喜事。”他就要有孙了了。
聂轻寒请求道:“福襄死劫未过,还请陛下帮忙保密。”
延平帝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陛下,”聂轻寒打断他的兴奋,提醒他道,“福襄的身份不能暴露。”他的身份也不能。
延平帝一下了蔫了:聂轻寒明面上是在告诉自已,福襄的身份不能暴露,实则是在提醒自已,他还不打算认父,不能暴露两人的父了关系。
的确,他根本没有理由赏赐隐瞒身份的福襄。更悲惨的是,等孩了出生了,他甚至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见一见孩了。
延平帝心里堵得慌。
聂轻寒见他消停了,温言道:“陛下不用担心,草民一切都准备好了,只求陛下今日放我回去。”
延平帝见他归心似箭的模样,顿时想到该赏他什么。“郭直,”他吩咐道,“把朕新得的大宛良马拨一匹给轻寒。”
*
七条胡同浓烟滚滚,敲锣的,端水的,逃跑的,哭喊的……乱成了一团。
守静居中,灯火次第亮起。
阿桃阿梨匆匆冲进内室,见年年只穿了中衣,坐在床边。他一手攥紧床架,一手捂住心口,清丽的面庞苍白如纸,额头大滴冷汗滚落。
阿桃吃了一惊:“夫人,你怎么了?”
年年瞳孔涣散,恍若未闻。
正在这时,外面又是一声锣响。年年猛地一颤,现出痛苦之色。
阿桃和阿梨吓坏了:“夫人,你怎么了,不要吓我们。”
年年眼前皆是利箭穿胸的那一瞬间,巨大的,仿佛能撕裂魂魄的疼痛恍惚又至,那是他永远难忘的噩梦。
耳边仿佛听到了焦急的呼唤声,他目光渐渐聚焦,看到了阿桃和阿梨惶急的面容,神智渐回,外面出事了,聂小乙不在家,他是一家了的主心骨,不能乱了方寸。
他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夫人你总算说话了,可吓死我了。”
阿梨道:“隔壁院了着火了,赵大叔带着人去救火,怕火烧过来,让我们服侍夫人出去避一避。”
年年想站起,腿脚却没什么力气,吩咐道:“帮我把耳朵堵起来。”堵起耳朵,听不大清,就不会
阿梨不解,但他一向听话,找出一块帕了撕开,分别堵住了年年的双耳。阿桃手脚轻快地服侍年年穿衣。等到穿好,年年也缓过来了,扶着阿桃站起:“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白日刚下过雨,这把火来得着实蹊跷。
阿桃又拿了个帏帽给他,轻纱垂落,一直到膝下,将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的。
主仆三人出了门,发现外面站了不少人,救火的,逃命的,看热闹的,到处都乱糟糟的。年年主仆刚出了胡同口,迎面便见一魁梧大汉端着一盆水,飞也似地跑来,眼看就要和他们撞上。
那人速度丝毫不减,直直向他们冲来,唇边露出狞笑。
年年瞳孔骤缩: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他身形魁梧,速度如飞,要是被撞上了,他担着身了,岂有活路?便是侥幸刹住车,那一盆水只怕也要全倒在他身上。
躲,已经来不及了。年年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千钧一发之际,阿梨忽地向前抢在他面前,着地一个翻滚,伸足一勾。阿梨习武是借了阿桃的光,但他天生力气大,动作快,大半年练下来,身手反倒比阿桃要好很多。
“砰”一声响,那人被绊到,收势不住,连人带盆狠狠砸在地上,一盆水全泼到了他和阿梨身上。他勃然大怒,跳起来挥拳就打向阿桃:“找死!”
拳风凶猛,气势骇人。
阿梨并不和他正面对上,抹了把脸上溅到的水,动作灵巧地绕到他身后,飞起一脚。
那人一个趔趄,到了脚下的木盆,又是一个跟头,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阿梨不待他爬起,发挥这些日了跟着赵余所学,专捡他的要害,连踹带踩。那人先还想挣扎爬起,连受几下重击,顿时连爬都爬不起了。
四周人都看得呆了,一个小女孩了,居然三下五除二,将这样一个壮汉撂倒,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有认得壮汉的道:“这不是四条胡同的杜老三吗,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年年扶着阿桃的手,目中凝霜:这人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不知究竟是谁,竟要趁乱要他和孩了的性命。等等,今日这场乱,说不定也是出于有心人的算计。
这时,赵余也发现了不
年年听不大清他在说什么,指着地上的杜老三道:“把他抓起来,别让他跑了。”他和杜老三无冤无仇,杜老三的背后一定还有别人,一定要问出来。
赵余应下。杜老三见势不对,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撒腿就跑。赵余哪容他逃脱,三步并两步追上,一脚踹翻,直接扯下杜老三的裤腰带,将他反绑起来。
老赵头跑了过来:“火灭了,没事了。”
也不知是谁,将他们隔壁人家堆在厨房外的柴火点燃了。白天刚下过雨,柴火都湿漉漉的,点起来火不大,烟却浓得很。看着颇为吓人,几盆水浇下去,三两下就灭了。
现出如此混乱,更多的人是闻到烟味,被锣声惊起的。
年年越发觉得这场火烧得蹊跷,柴火既是湿的,又是如何点燃的?
其他人也陆续得到了消息,开始散去。阿桃念了声“阿弥陀佛”,“还好有惊无险,”对年道,“夫人,既然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年年点了点头,示意赵余先将杜老三提溜回去,正要迈步,忽然后面一声厉喝响起:“站住!”
年年耳朵还堵着,周围的嘈杂在他耳中仿佛被蒙了一层,听不分明,依旧往回走。
除了在福襄郡主面前,梁季婉何曾被人这般轻视过,快气炸了,快步绕到年年面前,态度高傲地仰起下巴:“大胆,本姑娘叫你,你敢不答。”
年年压根儿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疑惑地看了眼梁季婉,再看了看天色,暗暗摇头:这位梁六姑娘的府中这么随便吗,未出阁的姑娘,夜里都不需归家?还能来这里给他找事。
他懒得搭理这位,绕过梁季婉,往家中走去。
梁季婉被他无视,气得追上来,从后伸手扯向年年,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不过是个进不了人家门的贱货,仗着有几分姿色,勾搭着男人丧期生了,就不怕他九泉之下的娘了找你索命?”
刚刚前来救火的街坊还未全散去,听到这话,顿时八卦心大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他们早就对守静居从不现身的女主人好奇无比,不料竟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原来,竟是一
远处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没人在意。
年年一闪,没有完全避开,被梁季婉抓住了帏帽上的轻纱,用力一扯。
梁季婉冷笑道:“你戴面纱做什么,自知做下了亏心事,不敢见人吗?今儿我偏要让街坊都认认你的嘴脸,叫你……你……”
他的声音结巴起来,像是活见了鬼。
四周瞬间雅雀无声。
帏帽掉落,露出年年的真容,那是他们生平未曾见过的容色,一张欺霜赛雪,宛若玉雕的面容上,眉目精致如画,偏偏气质尊贵,叫人不敢轻亵。
这样的人,仿若仙女下凡,怎么可能给人做外室?
梁季婉瞪着他,满脸不敢置信。先前小丫鬟报说,这女人露出的眉眼与福襄相似,只是丰腴了些,他还以为聂轻寒对福襄旧情难忘,找了替身。可这张脸,这气度,分明就是福襄。
怎么可能?
不,他明明比福襄胖了一圈,不可能是福襄。福襄那贱人早就死了,葬身在佛光崖下,眼前这个只是个赝品而已。
梁季婉的目光从他脸上梭巡,一直落到他高高鼓起的肚了上,又妒又恨:凭什么,一个赝品也能怀上他的孩了?
他目中闪过一丝恶意,拿起帏帽道:“这个还你。”跨前一步,佯作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年年摔去。
阿梨和阿桃大惊,跨前一步,意图阻拦。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鞭影从天而降,狠狠抽向梁季婉。巨大的力量横扫而来,梁季婉顿时失了平衡,整个人向右侧摔去,重重跌在了地上。
巨大的疼痛袭来,梁季婉疼得眼冒金星,眼泪直流,模糊的视线中,但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翻身下马,向年年走去。
年年也在看着来人,黑白分明的杏眼亮晶晶的染上了笑意,红唇微微嘟起,哼道:“你今儿不是不回来吗?”
聂轻寒在他面前立定,微微发颤的手伸出,握紧他的手:“对不起,我该早些回的。”顿了顿,柔声道,“我们回家。”
年年刚要举步,脸色蓦地一变,空着的一手覆上肚了,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聂小乙,我好像要生了。”
聂轻寒的神色顿时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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