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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的风吹在身上湿凉刺骨,天色还未全亮,日头自山的那一端探出头来,将暗灰色的天空镀了一层光晕。
随着太阳渐渐升起,空中的颜色也就越发明亮。
庄子在城郊,雇驴车要花钱,那还不如早些出门用走的,也能省下一笔。
昨日阿起他们步行,今日再到宋家的庄子上工,也依旧天未亮便出门。
只不过昨日是昨日,今天麦子的步伐显然沉重许多。
他一手扶着后腰,双腿拖在地上艰难行走:“哎哟……我的腰……我的腿……”
哀号完见身旁的阿起依旧走得笔挺,腰杆子半分没弯,觉得自己不能给他起子哥丢人,不由也咬了咬牙,直起身来。
一站直,腰部的酸疼更是明显,麦子实在遭不住,瞬间又恢复了弯腰驼背的姿态。
“不行不行……人跟人不能比……”
说完,忽地听见有个稚嫩的声音,说话的语气似还带了哭音。
麦子循声望去,只见有个还没自己大.腿高的半大孩子逢人便问:“可不可以救救我爹?”
那孩子头发散乱,腰带也没系好,松松垮垮的,循着他伸出的小小指头望去,路旁破了几个洞的草席上,躺了个双眼紧闭的男人。
男人面色发青,浑身僵直,麦子看了看,发现人并没有呼吸的起伏,也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阿起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行:“走了,别对上眼。”
明知帮不上忙,却因过多关注惹得人有了希望,最后才发觉不过误会一场,无疑更为残忍。
既如此,还不如一开始视若无睹便好。
麦子心中叹息,追了上去。
这年头这样的事情不算少见,一个一个都帮忙的话,要帮到什么时候?
何况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
连自己都快保不住了,谁又有那个闲功夫去搭理旁人的生死?
在小孩儿往自己身边凑来时,麦子梗着脖子,连眼神也没有往他的方向偏移半分,径自走过。
孩子似也知道他们不会停下,在旁边踌躇片刻,又转而寻了另外的人协助。
直到他离开,阿起才以眼角余光看了
一眼。
那么小的男娃儿,遭逢变故,眼角红红的,眼眶盈满泪水,却忍着没哭,哽咽寻人帮忙。
他收回目光,手紧握成拳,抬头望着大亮的天色。
这世上,会平白无故对人伸出援手的,终究只是少数。
他们抵达庄子时,宋芙的马车也刚到。
麦子:“嗯?这是怎么了?”
只见宋芙的马车前跪了一对母子,孩子的右手泛着黑红色,软软垂在身侧。
那母亲边抹泪边说:“也不知是被什么咬了,竟成了这样,家里也没多余的钱去请大夫,万一恶化了可怎生是好?”
宋芙听完,看了身边的侍女一眼,玉瑶取出粉色荷包交到那母亲手上。
“这些钱是我们姑娘的心意,拿着给孩子看病吧。”
旁边有个老者听了麦子的疑问,对他说道:“我们姑娘心善,有困难求到她面前,姑娘肯定不会不应,受过她恩德的人不知凡几。”
麦子听完,忍不住对阿起说道:“应该把刚刚那孩子带来宋姑娘面前求一求的。”
阿起没有应声。
待那对母子磕头离开,阿起才上前喊住宋芙:“喂。”
宋芙扭头,还未说话,身旁的玉瑶认出阿起是昨儿个宋芙招待了酪樱桃的人,不由得对他训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喊我家姑娘?”
阿起淡淡看了过去。
玉瑶被那冰冷的眼神给刺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心中升起怯意。
宋芙却很高兴:“起公子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来寻自己,宋芙心中感到很是新奇。
阿起将乌木圆碟递给宋芙:“还你。”
宋芙无奈:“不是说了不用还的吗?”
可阿起仍是那个动作。
没办法,宋芙只好让玉瑶收了碟子。
“那你午时再来寻我,我做点别的吃食给你吧?”
宋芙觉得自己送出去的钱财没能送成功,吃食倒是顺利多了,便打算以这样的方式来回报阿起的恩情。
只可惜昨日阿起会答应,也不过顺势而为,今日他便恢复本性,冷冷说了句:“不必。”
望着他走远的
背影,宋芙鼓起嘴。
这人为什么就不能坦率点接受别人的好意呢?
不过没事,他有张良计,自己也有过桥梯。
宋芙狡黠地笑着,待到午时发放馒头,她将吃食交到阿起手上时笑得更加灿烂。
“起公子,趁热吃啊。”
阿起不明所以,待到了树下揭开油纸,才明白宋芙那笑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的不是白面馒头,而是泛着淡淡的黄色,闻起来还带着蔗香。
馒头中间一样夹了酱猪肉,而今日的肉塞得那是满满当当,麦子看了都不禁惊呼:“起子哥,你这馒头肉也太多了吧?”
麦子将自己的伸到旁对比,自己的酱猪肉规规矩矩被裹在当中,只露出了一丁点褐色,馒头单手还是能合得起来的。
而阿起的……
中间的肉全都满了出来,连馒头面体看着似乎都比自己的来得比较大颗。
麦子下了结论:“起子哥你运气真好,三番两次都能拿到这样的。”
阿起默了默,抬眼看向棚子。
宋芙也不知往他们的方向盯了多久,注意到阿起看来,便扬起得逞的甜笑。
阿起:“……”
如果说昨日是失误,那今天这杰作,不用想都能猜到宋芙是刻意为之。
他认命咬上馒头。
甘蔗的清甜香在口中散开,吃的与昨日食材无甚差异,滋味却多了更多变化。
用过午膳,阿起寻了较上游的溪段洗手。
洗完正要离开,眼角瞥见溪中染了几缕红色,因溪水冲刷,往下颜色越发被冲淡。
他脚步一顿,看向颜色传来的地方。
上游林木多,遮蔽性也就愈好。
想了想,他放轻脚步走去,果然听见说话声。
“说好了,银子五五分,钱拿来。”
从树叶间隙看去,伸手要钱的人面向自己,而且那人阿起还见过。
──稍早同宋芙要钱治病的那对母子。
而此刻,身为儿子的孩子举起尚在滴水的右手,手上肤色与常人无异,根本一点事也没有。
那么,另一边取出荷包拿钱的,便是那位“母亲”。
她脸上的慈爱早
已不复,她骂骂咧咧地说了句:“你把手染色装装病就成了,我可还要使劲哭,怎么算不该我拿的银子要多些吗?”
两人就银子分配的事吵了起来,阿起听着,也明白是怎么回事,面色一沉。
宋芙见庄子里的桂花开得正好,正考虑要不要摘点桂花做点心时,听见外头有人说想见她。
她眨眨眼,询问:“谁要见我呀?”
还没得到答案,便已领着侍女出去。
这庄子上会主动求见自己的人可不多,除了去看自己想要的作物收成得怎么样之外,宋芙更多时候还是在屋内待得多些。
宋贵兴虽嘴上说着要锻炼儿女,但真累着了他们,那第一个不舍的人也会是他,所以宋芙基本忙完午膳,下午就能落得轻松。
甫到门口,听闻啼哭声,宋芙看了看,认出是早上那对母子。
“怎么了这是?”
周围还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人,均对跪在地上的两人指指点点。
“对不住对不住,我就是一时财迷心窍,做了这等蠢事,还请姑娘原谅……”
“下次真不敢了……我们错了,呜呜呜……”
玉瑶已去打听消息,回来时脸上满是愤慨。
“姑娘!他们装病讹钱!两个人也不是真的母子,都是装的!”
宋芙错愕:“装的?”
银子被玉瑶要了回来,确定里头一分钱也没少,她这才安了心。
玉瑶怒瞪那两人:“他们听闻姑娘心善,就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算你们有自知之明,还知道骗来的钱拿着烫手!”
宋芙被他们哭得难过,挥了挥手:“下次别再这样了,走吧,我不同你们计较。”
被欺骗了,宋芙心里也难受,看着他们又是道谢道歉仓皇离去的背影,宋芙心想,那当初又何必?
可是看着看着,便发现他们小心翼翼望向一个地方,离开时身子都缩了起来,似乎很是忌讳的模样。
宋芙往那方向看去,见到的,却是站在树旁,面色冷淡的阿起。
想到什么,宋芙提裙跑过去:“起公子!”
她直接道明来意:“是你发现他们骗的我吗?”
不然那对假母子怎会轻易就到她面前认错?
被道破了,阿起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对她说:“下回长点心,别什么人来求,就随意施舍给人家。”
经过这次,想来宋芙也得了教训,不会再轻信别人。
可宋芙沉吟了下,对阿起说:“我下次还是会给钱的。”
阿起沉默望着她。
宋芙说:“这次是假的,那万一下次是真的呢?”
她偏头想了想,忽然自己笑了:“是假的好像也不打紧,这代表他们没生病呢!”
那眼神澄净纯粹,看见的仿若都是世间美好,也信这世上真有善。
阿起不禁想到几年前冬日那个雪天。
街上行人行路匆匆,无人理会街边乞儿。
唯有一个撑着纸伞的小姑娘,会在他面前驻足,朝他伸出细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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