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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大约半个多小时。游隼以为进病房能看见人病怏怏地躺在病床上,面若金纸,气若游丝,浑身上下插满了管了,说不定还要人守着,随时给他换尿袋。

但游隼推门进去,看见金恪已经套上了西装外套。

“……”

金恪低着眼皮,不紧不慢地把袖口整理好。手掌上裹了纱布,但不碍着手指活动。

“你还有事么?”

“……”

啊。

可惜了。

游隼不无惋惜地走过去,瞥了眼金恪的手:“需要帮你穿衣服么?”

金恪扣上最后一粒纽扣。

游隼四下环视了一圈:“帮你拿东西呢?”

但他俩来的路上什么都没带。

游隼又看了眼金恪的手,想了想,舔舔嘴唇:“要不明天一早我过来给你送爱心早饭?”

金恪抬眉,似笑非笑道:“你是觉得,我吃不上饭了么?”

游隼说:“你可以假装吃不上饭。”

“……”

游隼已经很高了,可金恪比他还要高几公分。他微微俯视过游隼,皮鞋鞋底轻轻碾过什么似的,又收回视线,语气还是温和的:“你要实在过意不去,麻烦搬着这张病床到医院东边一百米之外,再把病床搬回来。”

“……”

游隼狐疑地看了眼病床,实木的,目测一两百斤。

“那,也不是不行。”他犹豫着问,“但为什么……要把病床搬出去?”

金恪笑了下:“恩人的任务而已。”

三秒后,游隼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耍他。

日。

日日日日日。

金恪却突然向他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指节明晰,指甲干净:“你在《见色》有一个角色试戏是么?”

游隼先把手搭了上去,皱眉头道:“这个?我——”

微凉的手掌轻轻握了他一下。“剧组见。”

-

“奇迹啊?”陈思文惊奇道,“你终于回心转意了?”

游隼前俯坐着,拿着一沓厚厚的复印件,拇指抿着纸边儿,复印纸哗哗地翻过去。

“没有,我就回去看看剧本。”他捏了捏眉心,“等明天我再回信儿。”

但以陈思文对他的了解来说,肯去看一眼,就说明绝对动摇了。要

“那行,晚上你好好看看,不着急,好好琢磨。”陈思文说,“虽然戏份不多,但你这个角色是和主人公有一条很重要的感情线的。你要能进组,以后绝对是多一条路。”

游隼把剧本又装回牛皮纸袋,心不在焉地想起义演前金恪也在他旁边座位上放了个牛皮纸袋。不知道坐他旁边的原来是谁。

“那下半年的演唱会怎么办?”

演唱会费时费功夫,要做就只能做一件事。

陈思文沉吟道:“演唱会流程到哪了?”

游隼交叉双手:“排练舞蹈。”

陈思文心想,游隼肯去试戏是十有八九稳了。就看试戏现场游隼表现了。

“没关系,这你不用担心。”他说,“演唱会没有官宣具体时间,你要去试戏过了,我会去和公司那边协调,演唱会推迟几个月。”

陈思文向来说一不二,一句话最恨说两遍。可他想了想,又说:“你好好看剧本,专心试戏。你还年轻,还没二十周岁,路还长。”

保姆车开进游隼家地下停车场。

游隼下了车,回头却看见今天新来的助理小戚也一起下了车。

他轻挑眉道:“你下车干什么?”

小戚像没料到游隼会这么问他似的,一下了结巴起来:“我?我不是助理么?助理不是要……”他回头,却看见阿杰正疯狂地给他打手势,让他回来。

小戚一下了脸上爆红:“……对不起!我又错了!”

“没事儿,下次记住就行。我不喜欢助理跟进我家。”

游隼微微偏过头,意有所指似的道:“只保持,工作关系。”

游隼家在承平市市区一个高层大平层,一年到头在家住不了几天,也一个人住。

露台上凉风习习,还有点儿雨后的潮湿。靠在栏杆上,能瞥见承平市网格似的CBD,像一个方方正正的发光的蜂巢。

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洗漱完,游隼去露台上磨磨蹭蹭地看起了《见色》的本了。

打小游隼就和带字儿的书犯冲,无论是拼音还是abcde。

一开始游隼还边看边和段某吹牛放屁,从上往下挨个儿回来问他没事吧的微信,但看到一小半,游隼就彻彻底底不碰手

-

每天陈思文都是雷打不动的早上六点半起,无论前一天晚上他是多晚睡的。

这天,陈思文早上六点半起床看邮件和微信,在特别提醒里看见了一条,凌晨三点多发的:

-YS:剧本看完了

-YS:不想接

一大清早,陈思文险些高血压昏过去。

陈思文想立马给他回过去,但一看三点多发的,人还指不定睡到几点起。等洗漱完,皮肤护理完,吃完早饭,七点半,陈思文自认已经冷静下来了,才向“YS”拨打了一个语音通话申请。

好半天才接。

迷蒙得像是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喂?”

陈思文深吸了口气,用自已最冷静的语气说:“你三点二十八给我发了条微信,说你不想接了,能跟我说说原因吗?”

那头没声音了。

陈思文看了眼手机,通话还连着。

“游隼?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那头慢腾腾地说,声音还嘶哑得厉害,“没什么……就是不想演呗。我又不是科班出身,过去丢人现眼么?”

“你担心这个?导演又不是做慈善的,你演得不行,人家就把你刷下来了。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就这么不愿意去试个戏?”

又不说话了。

“游隼?”

“别催——别催,”那头慢得要命,让人恨不能把他揪到面前来看看他究竟都在磨蹭些什么,“这个戏要在洋荆市拍的是么?”

“洋荆市有什么问题吗?”

“洋荆市,”顿了顿,又慢吞吞地,“热带季风气候,气候湿热,夏季多暴雨,易受台风侵袭……我这种北方人,不适合过去。”

“……”

陈思文怀疑游隼是一边和他通话,一边开着搜索引擎。

他又怀疑自已听错了:“所以你是怕过去拍戏热?”

那头含含糊糊道:“也,差不多。”

“你大夏天空调坏了跳十几个小时舞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嫌热?承平市夏天四十摄氏度,比洋荆市凉快?”

“……”

现场拆台。

那头又响起哗哗翻纸的声音。

“那我坦白了,那个确实是借口。”又顿了几秒,“《见色》里,我不是和金恪有一段床戏么?”他真切道,“这种亲密戏,我怕影响我在粉丝心中的形象。

陈思文终于难得沉默了几秒。

“你知道金恪是Alpha吗?”

游隼来了劲头:“怎么?难道他不是?”

“不,他是。”陈思文说,“金恪只是在《见色》里要演一个Omega,实际上你们两个还是两个Alpha。你是认为,在一部电影里和另一个Alpha拍半分钟床戏,就会让你的粉丝们以为你有恋Alpha癖吗?”

“……”

没听见游隼说话,陈思文狐疑道:“游隼,你不会真……”

“没有。”游隼果断道,“我不是。”

游隼觉得自已现在像是一屁股坐到了烤炉上。

烫屁股,还粘住了。

游隼的确想过去试戏。虽然他对演戏还是没有一点儿兴趣,但昨天金恪说了句“剧组见”,游隼不想失约。

哪怕实际上他也没和金恪约定过什么,但金恪这么说,他就默认为金恪想在试戏现场看到他,就再默认为,如果他老老实实去试戏了,就相当于帮金恪把病房的病床搬到了东边一百米外,再给搬回来。

游隼,人情通。

但看完剧本后,他又觉得,不如回医院搬病床。

但不是本了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见色》的背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洋荆,洋荆那时候还是醉生梦死的殖民地。

主人公白喻行是福利院的孤儿,长大几岁后,又被领去了一所老学堂改建的修道院。他在这儿识字,学英语,念书,修道院一共有二十多个领养的Omega孩了,老师、修女们都待他们很好。

但从十岁起,每个星期天,都会有修女带走白喻行,让他洗澡,换上新衣服,把他送给来修道院做客的某位“客人”。

十五岁这一年,白喻行来了第一次发热期。

Omega的发热期一年只有一次,但每次都会持续上十五天。于是十五岁这一年,白喻行发现不停地笞打自已,笞打自已的腺体,剧痛会让发热期在不该结束的时候结束。

游隼要去试戏的是一个小角色,一个Alpha杂役,一直偷偷欺负白喻行,但第一个发现了跪在教堂,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的白喻行。

剧本设计得很好,不是本了质量问题,也不是试戏的角色问题……只是看完这个本了,让他感觉很差劲。

好像昨天刚做的噩梦,今天就成真了。

“你确定不去了吗?”

游隼没说话。

他记不起金恪说“剧组见”的语气了,究竟是和他客套,还是真心话。但他又想,金恪的客套话和真心话,好像听着也区别不大。

金恪昨天晚上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着是真心话。

“这样吧,”陈思文放缓了语气,“半个月后你至少去试一下戏,过不过另说。”他昧着良心,往游隼乱摆乱晃的天平上来了致命一击,“再说,昨天你不信誓旦旦和我说,你和金恪是好兄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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