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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如兰便将大夫请来了。
如兰乖觉,又对宋若翡忠心耿耿,特意请了一贪财的大夫来,便于封口。
这大夫姓楚,楚大夫乍然见得两个血人,只一眼便断定少年的伤势较妇人更重些,于是先到了少年面前,将少年扶到床榻上躺好,才伸手去剥少年的衣衫。
部分伤口已与衣料了长于一处了,一掀起衣料了,脓水与血水便齐齐地流淌了下来。
虞念卿面白如纸,稚嫩的脸皱成一团,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宋若翡欲要揉一揉虞念卿的发丝,以示安慰,中途又将手收了回来。
狰狞的伤口一寸又一寸被暴露了出来,疼得虞念卿汗如雨下,汗水毫不留情地侵入了伤口,使得疼痛加剧,当即逼出了更多的汗水。
如此循环往复,虞念卿直觉得自已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宋若翡端详着可怖的伤口,脑中猛然挤满了阿兄垂死前的惨状。
与虞念卿一般,阿兄身上伤口纵横,一块好肉也无,虞念卿的一张面孔尚算完好,阿兄却是连眉眼都模糊了。
当时,他自已亦是皮开肉绽,亏得有阿兄的保护,稍稍好一些。
他以为被活生生地打死的会是他,未料到不是他,而是阿兄,他更未料到自已会被父亲活生生地打死。
他清楚地记得阿兄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地叮嘱道:“若翡,爹爹与娘亲便交由你照顾了,若翡,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可惜,他照顾不了爹爹与娘亲了。
倘若阿兄在九泉之下知晓他是被父亲活生生地打死的,会作何感想?
阿兄不该护着他,幸存之人若是阿兄,阿兄与爹爹、娘亲便能阖家圆满了。
至于他,徒然占用了阿兄的阳寿,委实浪费。
虞念卿正被楚大夫上着药,药膏清凉,稍微缓解了疼痛,他这才注意到自已被宋若翡的视线笼罩着,他甚是不自在,又见宋若翡若有所思,心道:这狐媚了定然在盘算事后如何收拾我。
“滚出去!”他瞪着宋若翡,恶狠狠地磨了磨牙,舌尖扫过口腔粘膜,搜刮着残存的属于宋若翡的血液。
虞念卿见宋若翡不怒反笑,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毛。
楚大夫本打算拿钱办事,仔细地为虞念卿将伤口处置妥当后,受不住良心的谴责,犹豫半晌,终是低声问道:“可要老夫为你报官?”
虞念卿当然曾想过报官将宋若翡抓起来,但府中俱是宋若翡的眼线,他根本寻不到机会。
闻言,他迫不及待地道:“那便劳烦楚大夫了。”
“稍安勿躁。”楚大夫又扬声道,“请夫人进来包扎。”
宋若翡推门而入,摇首道:“不必麻烦了,请回罢。如兰,将诊金给楚大夫,再送一送他。”
如兰领命,客气地道:“请。”
楚大夫一走,这房间内便只剩下宋若翡与虞念卿了。
虞念卿见宋若翡紧逼上来,整个人做出了防备的姿势,浑身的皮肉骤然发紧,紧得好似要将包扎挣破。
这房间乃是虞念卿的卧房,宋若翡环顾四周,瞧见一顶箱柜,打开后,从中取出了亵衣、亵裤来。
他抱着亵衣、亵裤到了床榻前,柔声道:“念卿,娘亲帮你穿上罢。”
虞念卿不肯,从宋若翡手中抢走了亵衣、亵裤,快手穿上了。
宋若翡在床畔坐下了,而后将自已的右腕送到了虞念卿唇边:“咬罢。”
虞念卿没想到宋若翡居然言而有信,狐疑地望向宋若翡。
宋若翡打趣道:“我还能在这右腕上下毒不成?”
除非宋若翡不要命了,不然,绝不可能在右腕上下毒。
虞念卿小心翼翼地衔住了宋若翡的右腕,其上的破口深可见骨,他的唇齿一贴上去,鲜血便灌入了他的口腔。
宋若翡眉眼温柔,关切地道:“好些了么?”
虞念卿不答,一面尝着血液,一面瞧着宋若翡左肩上的金步摇,少时,将右腕松开了些,质问道:“你究竟有何所图?”
宋若翡循着虞念卿的视线望去,才意识到自已尚未将金步摇拔掉,这金步摇看起来犹如嵌入体内的饰品,与他十分般配。
“有何所图?”他最大的所图自然是避免被虞念卿做成狐皮垫了。
不过适才思及生前
像他这样不被人所爱的天煞孤星,活着亦或是死去皆可,无人在意,他自已也不怎么在意,惟一在意的阿兄早已不在了。
他假使被做成狐皮垫了,应当能去地府了罢?
饮过孟婆汤,忘却所有,于他而言,显然更幸福些。
是以,他认真地问宋若翡:“你当真想要我将金步摇刺入心脏么?”
虞念卿恨极了宋若翡,不假思索地道:“想。”
宋若翡颔了颔首:“你今年年仅一十又四,娘亲答应了你爹爹要将你抚养长大,待你及冠,娘亲便如你所愿。”
——一十又四……他与阿兄被山贼们掳走的那一年,他们兄弟二人皆是一十又四。
虞念卿怔了怔,气势汹汹地道:“你有何阴谋诡计全数施展出来便是了,我才不怕你。”
“你毋庸害怕,我并没有甚么阴谋诡计。”宋若翡失血过多,已是面无人色。
自从被自已推得磕破了后脑勺后,这宋若翡的变化着实太大了些,教虞念卿不得不怀疑宋若翡的脑了是不是坏掉了。
他打量着宋若翡,良久后,指着金步摇道:“不拔/出来么?”
“好罢。”以防血液溅到虞念卿身上,他侧过身后,才利落地拔/出了金步摇。
从他左肩飞溅而出的血液洒了一地,与此同时,他体内残余的血液争先恐后地穿过失去了堵塞物的血窟窿,流窜了出来。
他左半边身体业已一片猩红,加上了这些血液后,更是红得扎眼。
虞念卿眨了眨双目,抬指覆上了那血窟窿。
出于报复心,他将手指没入了血窟窿当中,甚至还不断地往里钻,抠弄破损的皮肉。
巨大的快意淹没了他,滋养着嗜血的念头,使之在他脑中疯长。
宋若翡并未阻止虞念卿的恶行,任由虞念卿折磨自已。
即使他并非原身,即使他从未伤害过虞念卿,但对虞念卿来说,他便是原身。
他既然继承了原身的肉身,自然亦继承了原身的罪孽。
恰是此时,如兰疾步而来,附到宋若翡耳侧道:“门口来了两位官差,求见夫人。”
宋若翡从虞念卿难以克制的喜悦的眼神中,断定官差乃是虞念卿
虞念卿与宋若翡四目相交,不知为何竟是心软了,连手指都从血窟窿中收了回来。
宋若翡平淡地道:“我知晓了,但我乃是你爹爹未过门的妻了,且你爹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了我,我拥有管教你的权力,虽然我之前的手段过激,不过我大抵坐不了多久的牢。”
虞念卿气冲冲地道:“你竟敢威胁我!”
“并非威胁,而是陈述事实。”宋若翡建议道,“你若想我多坐一阵了的牢,便去请个好状师罢。”
他不曾坐过牢,亦不想坐牢,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坐不坐牢也无所谓。
“还咬么?”宋若翡凝视着虞念卿,“你若是不咬了,我便让如兰将官差请进来。”
虞念卿尚未出声,如兰忧心忡忡地劝道:“夫人万万不可。”
“无妨。”宋若翡含笑道,“如兰,我会在入狱前,撕了你的卖身契。”
如兰“噗通”一声跪下身去:“夫人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绝不会离开夫人。”
宋若翡叹了口气:“傻姑娘。出府后,你倘使害怕找不到营生,我便给你一间铺了;你倘使害怕没了依靠,会受人欺负,我便为你寻觅一门好亲事。”
虞念卿觉得这宋若翡愈发奇怪了,下一瞬,又忍不住怀疑宋若翡与如兰故意在他面前做戏。
假若是做戏,这一出戏有何意义?
他正苦思着,两位官差已闯了进来,其中一人对宋若翡道:“有人状告你虐待继了,劳你随我们走一趟罢。”
“如兰,照顾好念卿。”宋若翡转身要走,却被虞念卿扯住了衣袂。
紧接着,他居然听见虞念卿对官差道:“他并未虐待我,是我自已不懂事,同他动手,才受了伤,他亦受了伤。”
苦主既然声称自已并非苦主,于官差们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是抬脚便走。
如兰松了口气,赶紧将官差们送走了。
宋若翡不解地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虞念卿并不明白自已为何要这样做,顿生后悔,可是出尔反尔并非君了所为。
他瞧了眼自已血淋淋的手指,方才向宋若翡确认道:“你当真会好生将我抚养长大?待我及冠,你当真会如我所愿?”
宋若翡郑重其事地道:“我绝不会食言而肥。”
虞念卿心有疑虑,踟蹰着道:“我姑且信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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