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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民窟一事一出,几乎民怨沸腾。朝廷成了不顾流民死活的恶人,叶寒舟却成了百姓心中的神祇。那夜之后满湖的浮尸鲜血,即便府衙派人连夜紧急处理,仍有不少北郊近城中人亲眼看见了进进出出抬尸体的队伍和满目血色。
还有几日之后,一千八百多人自梨民窟押送至城中,连续分了数十批。可即便仅在半夜入城关押,流言蜚语依然甚嚣尘上。
事关重大,朝廷见瞒不住,便干脆不瞒。四五日之后一千多人皆押入牢狱之后,府衙中人就在各个街头张贴了告示,并招募各方人士集中募捐施粥。朝廷算得一手算盘,将各方的动静转移至梨民窟,却不想事态几乎愈演愈烈。
几十年闭塞的梨民窟,沉寂中迎来了盛况。地下市场及黑市的各方势力都假借捐赠施善之名趁机打入梨民窟,一时间,万人蜂拥而至。众人闻着腥味儿而来,试图在这处血腥之地捞得好处,尘埃落地却又乌泱泱如潮水般褪去。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高楼塌。
朝廷不曾想到的是——轻鸿楼的势力在暗处,又着意添油加醋了许多。谣言四起,三人成虎,街头巷尾皆在怒骂苍天不仁、君王无德。
楼破岚今日又去了一趟梨民窟。前几日仅在周遭逛了一圈,今日准备深入腹地看一看。
那条原先荒芜的羊肠小道和那片诡异静谧的树林,如今已被朝廷的押送车辟出了一条大道。大路延伸,枯枝树木亦遭砍伐,眼前豁然开朗。重兵把守的树林入口处,还立着一块石碑,刻了一篇悼文,题赐了一个新名心安乡。
少年嗤笑一声,心道也不知是哪个文邹邹的官员取的新名儿。
寓意倒是极好,此心安处是吾乡。
可此处,恰是最不能令人心安之处。他们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磨破的双脚和麻木疲倦的身躯都在提醒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少年一身轻巧的黑衣,如林间飞燕一般穿梭自如。他很快甩掉各方巡逻兵卒摸进了驻扎此地的军营,营房的茅厕较偏远,他躲在树上细细观察。
茅厕边的树上视野极佳,放眼望去,正好足以看清下方村落废墟的全貌。
只是……味儿有点浓……
少年挂在树枝上,长青的乔木遮住了他轻巧的身形。他鼻翼动了动,墨眉紧蹙,满脸嫌弃,只好身手扯过两片树叶揉把揉把……塞进两个鼻孔。
正嫌弃之际,忽见一个落单的士兵大摇大摆地走来,大腹便便不说满脸酒气,一看便知是个宿醉的老酒鬼。
少年眼睛一亮——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老酒鬼”进了茅房。不久之后,里面穿来哗哗的水声,还有人莫名的哼唧声。
楼破岚拧紧眉,飞纵而下,掐准了时机,往那掀开帘子准备出茅房的士兵颈部某个穴位狠狠一拍——喝得醉醺醺的士兵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他将人拖入树林,扒去一身宽大的盔甲换在身上,又将人埋在一堆枯树叶和泥地里。少年将人堆成了一个土包,上面点缀了枯枝落叶。
乔装完毕,正欲走出树林,他又去而复返,一身披挂有些沉,他干脆蹲在那堆土包前,思考着什么。思虑良久,他总算伸出手准确地摸索到了那人的鼻子,将那处的泥扣去,唯有一个红通通的酒糟鼻暴露于空气中。
少年拍拍手,满意地看了眼这处杰作,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树林。
这些外围的营帐不太紧凑,疏疏落落,管制比城郊的左翎卫营要松散许多。楼破岚慢悠悠地在周围闲逛,伺机观察他们的兵力。这里与梨民窟的村落有一道栅栏之隔,栅栏每隔一段会安排哨兵。但对于楼破岚而言,轻松没压力。
楼破岚藏在树边,耳边依旧是杂声喧闹声,与之前并无二样。
他量了量距离,正准备戴着这一身沉重的盔甲直接越过栅栏,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哭喊——
歇斯底里,不似人声。
似是受尽了太多委屈,见过了希望却又一次次跌入绝望。
楼破岚眉头一皱,脚下不小心一滑——踉跄地跌坐在树下。
楼破岚“……”
他一路循着哭声寻觅而去,终于在树林周边找到了哭声的来源。
此处正是那日乱葬了千百尸首的天坑。如今已经付之一炬,仅剩焦土。焦黑的天坑下仍有焚尽残余的骨灰,沉积在坑中,不见天日。
风一吹,唯有灰飞烟灭。
一群人围在土坡边缘,衣衫破烂不堪,双膝触底,泪似泉涌。他们哭着望着焦黑的坑下,摇摇欲坠,伤痕累累的身躯似是再也承受不住人间苦楚。
有一人行至边缘,楼破岚看清了那人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苦笑,然后他瞳孔皱缩——
顺着清风,那人张开双臂缓缓向前倾去。
我爱的人,即便要随你而去,也要以与你相拥的方式。
那人血迹斑驳的身躯转瞬间消失在边缘,疾速的坠落闯过空气扑面而来。
楼破岚双眸微眯,疾速的移动掠过疾风甩出身后的几道残影,他毫不迟疑地钻入似深渊般的天坑——左手臂死死扣住崖坡边缘,一脚使力踩在足以借力的边角崖石上。
左臂的伤口裂开了一些,殷红的血珠顺着衣袖滚下,不巧滴在那人脸上,滴在焦黑飞灰的泥土中。
他悬空在坑口,摇摇欲坠,另一只手恰好勾到了那人破破烂烂的一块碎布条。
那人双眼猩红,用力地挣脱——
“撕拉!”一声,布条又裂了一道口子。
楼破岚“……”别给劳资添乱啊啊啊啊啊!!!
攀在崖壁之上的少年,一身厚重至极的盔甲,咬牙切齿喊道“别乱动!”
“这条命……你给我留着!!”
他估计了一下分量,右手暗暗蓄力,下一刻他的左臂在崖壁上猛地一拍,一声沉喝,右手勾住那条不堪重负的布条向前抡去——
半空中,那人被甩出了一道弧度,滚落在地上。
布条也应声碎裂。
少年的身子宛如那条散在半空的布条,无可抑制地向身后落去。
他却松了一口气,体内的气劲一点点聚集——
下一刻,坠落的身子陡然停滞下来!
楼破岚“……”他怎么停下了?!
少年的双脚齐齐被人拉住,倒吊在崖坡边,一晃一晃,倒吊的马尾如钟摆一般摆来摆去。
楼破岚的表情是懵的。他眨了眨眼,腰腹用力伸头一看两拨人死死扒拉住他的脚踝,神色惊恐,似是唯恐他会掉下去。
他们并没有及时将少年拉上来。
方才那位获救之人来到崖坡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临落深渊的少年,双眼通红,捏住拳头颤抖着双唇,几乎哽咽着从喉中挤出沙哑的质问
“为何……为何……”起初还沙哑的吼声,变本加厉,至最后无可遏制地扬声咆哮“为何要救我?!”
“你凭什么救我?!”
“我的命,你凭什么做主?!”
声声泣血,如被磨砺过的嗓子呕哑嘲哳。
他跪伏在楼破岚面前,污脏油腻的脸上血痕泪迹斑驳不堪。
楼破岚终于依稀看清了那张脸,虽不够清楚,但足以认出,此人便是第一次在梨民窟腹地那座小屋向沐河清投来那一眼之人。
便是那一眼,救了这十七人的性命。
楼破岚“……”这人不应该是个哑巴吗?
他沉住气,定定地望着他,一双墨眸干净纯澈“就凭我救过你们一回。”
“以后,也不可能不顾你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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